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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那一咬的温柔
“太子,陛下请您立刻过去。”
小太监的声音带着些许惶恐,跪在地上打着颤。
楚川坐在书案后,一双泛着冷光的眸子从奏章上方透过来,盯着小太监略显肥大的黑色高头帽看了许久。缓缓站起身,语气淡漠:“知道了。”
小太监如释重负,双股战战地弓着背站起来,偷偷抬眼瞅了一眼这位太子爷,随后快步退了出去。
陛下只有这一个儿子,顺理成章地封了太子。可这位太子,是前朝公主同陛下的儿子,陛下非但没有斩草除根,还百般爱护,这可有些奇怪。
宫内的太监婢女都说,太子使了手段,让陛下再无子嗣的可能,宫中只剩一根独苗,自然是要好好爱着。
可陛下初初登基时便纳了十余位重臣家女儿为妃嫔,那是太子不过五六岁,哪里有心机去勾害父亲?于是又有人说,公主冤魂不散,缠上了陛下,这才致使宫中皇子运不旺。
楚川呼来个婢女,令她服侍着换上了正装,传了太子仪仗,便往仪清殿去了。
路过承德道,他忽然叫停辇驾。抬手虚虚指了指空荡荡的两旁长亭:“添排红灯笼,好多些喜气,这宫里愈发死气沉沉了。”
随侍的宫人先是一愣,顺着太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顿觉十分空荡,点头应了,便吩咐下去。
楚川懒懒散散一笑,辇驾再次抬起。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仪清宫门口,楚川下辇,整整衣装,跨进了巍峨的宫门。
仪清宫正殿的公公正侯在门口,见他来了,便谄媚地迎上来:“殿下可算来了,陛下等在里头呢!”
楚川淡笑,公公替他推开大门,恭敬地将太子请进去。
楚迦高高坐在殿首,神色疲惫,见楚川欲跪下行礼,不耐烦地挥一挥袖子,道:“这里就我们父子,还讲究这些虚礼作什么?”他挥退两旁侍立的宫女太监,急切地将楚川唤上来,在身侧座上坐下,急切的问道:“来了吗?”
“父皇担心什么,该来的,总会来。”楚川摇摇头,模棱两可。
楚迦有些恼火,一摔手上折子,厉声道:“你只需回答我。莫说废话。”
这就是他的父亲,妄图拥有皇图霸业,还奢想妻儿在侧阖家团圆的父亲。楚川心中冷笑,道:“儿子做事,父皇还不信?后头便是父亲寿辰,大办一场,她就来了。”
楚迦面色稍缓,轻叹一口气,故作遗憾:“当初你们母亲总是不信我,非要把你们带走,好歹留下了你,我又何常不遗憾?”他一面说着,一面侧目去看楚川神色。
察觉到父亲投来的视线,楚川亦是露出悲切面容,道:“父皇仔细龙体,母亲当年任性,岂能怪在父皇头上。”
是不能怪,祖父寿宴之日拥兵造反,屠杀她满族亲人,独留下两个孩子和她一人,还试图使她顺从,成为永不见天日的禁脔,能怪吗?
父亲啊父亲,你只当我因为武功心法的缘故,将前尘旧事统统忘记,殊不知那日我在朝圣殿所见所闻,已经深深刻进心底,永不能忘?
楚迦闻言微微一笑,放下心来,又似想起什么:“川儿,青海那边,你处理好了吗?”
楚川点头,闲闲道:“自然。”青海王啊,是个人物呢,他出去那么久,自然还是要回家看看,他不妨帮个忙。
楚迦又留楚川絮絮叨叨说了好大一会,直至深夜,太监几次催促,才 将人放走。
伫立在仪清宫门前良久,楚川面上笑意和蔼。
多年来,谁困守孤城,独坐垂钓?
多年来,谁咽下种种仇恨,日日伴于仇敌身侧,笑语晏晏?
你且等着,等着她来,一切仇怨,都在那一日,了结。
——
——
楚乔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蹙起眉,从软榻上坐起身,谁又在念着她啦?
此处是西楚境内嘉兴城,也算是西楚一等一的大城了。他们一行人辞别了镖局,决定在此处修整一日。
嘉兴离西楚帝京不过两三日光景,也不必急着赶路,停停走走,也算是出门游玩一趟。
楚乔一个人呆在客栈里头,正无聊着。宇文玥收到青海那边的文书,忙着处理去了,梅香是个贪玩的,早上街东逛西逛去了,方褚忙着去城里各大青楼看世面,蒙枫也被派回青海,总之,一个可以陪她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楚乔在床上躺了半天,不知该做些什么,忽然想起来似乎美人监督她,便下榻走到窗边,打了个呼哨。
这一路上她不可能身边只带了梅香,寒山盟内部也抽调出人手一路跟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一声呼哨打出,自然会有人前来。
她在房中来回踱步,走了好几个来回才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躬身行礼:“少主有何吩咐?”
令主无事绝不会叫他们。就连随时在暗处跟着,若不是人杰大人们严词勒令,怕也是不愿的,何况,这也是另一位主子的命令,当然,这是不给令主知道的。
楚乔眉眼带笑,道:“你去城西那家有名的酒肆,给我打两壶最好的一觞珠来。”她实在很馋酒,既然没有人盯着,自然要喝个痛快。
谍者目瞪口呆,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难不成就是令主想喝酒,找他去打酒喝?该可怜谍者在心中思忖了好久,人杰大人们说,少主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就可以满足,那边主子也这样说。
所以他应该去替令主打酒?
该谍者立刻乖乖出门去执行命令,打酒,两壶最好的一觞珠,他记住了,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楚乔悠哉游哉地坐在软椅上,心想其实有人跟着也好毕竟想喝酒的时候有个人去给她打酒其实是一件不错的事儿。
谍者办事是迅速的,不一会两壶好酒被包得严严实实,从轩窗悄悄扔到了桌上。楚乔乐呵呵拆了,笑得眉眼弯弯,一时找不到杯子,便抱着酒 壶跑到软榻上睡着,是不是就着壶嘴喝一口。
不愧是西楚名酿啊,酒水清澈,醇香四溢,喝起来一点也不觉着有醉意。
奈何楚乔不爱在小事上动脑子,一觞珠喝起来是一点也不烈,跟果酒似的,可那后劲,一壶可以干翻一个五百斤的大汉。
楚乔有深厚内功傍身,平时酒量也不错,一壶当然可以喝,不过两壶嘛,却是生生要喝出个醉鬼来。
这才喝了半壶,便生出些醉意,不过她眼盲,却也不知眼前昏沉,只以为自己酒量又上一层楼,一下子仰头,将余下半壶一股脑喝下去。
酒真是个好东西,一喝下去,什么烦心事都忘了。
咦,她怎么能看见了。
元嵩,还是当年那个笑起来便露出一嘴白牙的小王爷,眉眼弯弯同她说:“阿楚,下月我就十六了,可以开衙建府娶王妃了。”
笑笑笑,笑什么笑,我迟早要反出大魏,与你迟早是敌人。楚乔烦心的挥挥手,将眼前元嵩的音容搅乱。
“阿楚,我总是对你好的。”
“没有你,燕洵他什么也不是。”
燕洵,她这辈子唯一与之推心置腹的友人,到最后,仍然利用了她。原来友谊这么不值钱。燕北很冷,冷得誓言都结冰了……
眼前又是一晃,楚乔迷瞪瞪地举起酒壶,喝了几大口。
原来是汁湘同五哥,这辈子也被他们救了几次啊…楚乔扬起酒壶,遥遥一敬,又饮下一口。转眼间又是小七小八稚嫩的笑容,一派天真的唤她“六姐。”
是我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们……那日杀出长安,小七小八竟不知所踪,她为此难过内疚了许久。
忽然火光一闪,谁举起刀锋,在屏风遮蔽灯火朦胧下,溅起一地鲜血淋漓?楚乔只记得那两排红彤彤的灯笼,暗沉的光辉诡谲。
那一日大宴宾客,却意外地响起了兵戈刀枪。
透过屏风的缝隙,她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星儿?”
楚乔手里酒壶被人灵巧地夺下,放在一旁小几上。宇文玥将她身子扶正,凝神听着她酒醉的呓语。一会元嵩一会燕洵,还有小七小八,最后竟还念起祖父。
她方从虚幻的幻觉中醒来,听见熟悉的称呼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楚乔歪着头想了半晌,道:“我见过你啊!大魏来的使臣。”
宇文玥一惊,大魏来的使臣?她在何处,竟见到了作为大魏使臣的他?
楚乔似乎也被惊着:“呀!我没见过你!”她晃晃脑袋:“你不是宇文玥 吗?我在哪里见过你?”她两手捧住脸,遗憾道:“可惜我看不见啊……你现在长什么样子?”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探。
宇文玥偏头躲开,正想站起身去给她倒杯浓茶醒醒酒,却被楚乔伸手拉住。她醉酒无力,将他拉下来便再无力气撑起自己身子坐好,一头倒进宇文玥怀里。
青竹与檀香混合的气味很好闻,她赖在人胸口蹭着,贪婪地吸了几口气。
宇文玥有些不自在,稍微将她退离一寸,可楚乔哪里肯走,又近了一些,“你躲什么躲……”她抬头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疑惑道。
宇文玥忽然有些觉着好笑,这人是因为醉酒没有男女之防才这样,还是天生就觉着那男女无别,靠近些也无妨?
楚乔温润的呼吸携了一觞珠香甜的酒气喷在他颈侧,丝丝密密地让人发痒。他又往后让了让。
这一让他身子低了低,楚乔唇角却无意擦过宇文玥耳畔。楚乔秀眉微蹙,偏头便含住他耳垂,贝齿轻轻咬了咬。嘟哝道:“什么东西……”
宇文玥如遭雷轰,猛地站起身,在楚乔颈后一拍,顾不得怜香惜玉将她拍晕了过去。酒这种东西,以后再不能在楚乔身旁出现!
好不容易将这醉鬼安顿好,宇文玥才去客栈要了一碗醒酒的汤药,仔细给楚乔喂了下去。
她就算酒醉睡着,也是不安稳的,身子一定要蜷成一团。
宇文玥轻声一叹,合上门走了出去。
——
翌日清晨,楚乔打着哈欠起来,昨日那酒烈啊,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
梅香端着漱洗的清水进来,绞了帕子递给楚乔净面,又捧来青盐给她。道:“宇文公子说若是你醒了,便赶快去找他,他有要紧事同小姐说。”
楚乔一愣,起身穿衣。宇文玥有什么要紧事找他,难不成是青海出事啦?
她匆匆让梅香给她套上件样式简单的素裳,由梅香在前头引路,朝宇文玥房中去。
梅香替她敲开了门,便知趣地远远避开,让楚乔一个人进去。
宇文玥坐在书案前仔细地查阅近日来青海传来的文书。这几日突然爆发瘟疫,虽然涉及地区不大,人也没死多少,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楚乔脚步放慢了些,听着纸页翻动声确定了宇文玥的位置,轻轻走过去,问道:“你找我?”
宇文玥点点头,道:“是,我有事要同你说。”他略带些歉意开口:“青海出了些事,我恐怕不能再陪你去西楚。”
果然如此,她竟然猜对了。楚乔了然点点头,表示理解:“青海有事你肯定得回去。”她笑了笑:“你若是不回去,我便打你回去!”
“你身边应当无大碍吧?需不需要把方褚留下?”他斟酌开口。
楚乔摇头,指了指窗外:“无妨,我每次出远门,寒山盟都会抽派人手在身边跟着,你别担心。”她又指了指自己鼻尖:“再说,我又不是乖乖小猫咪,一般人还奈何不了我。”
看着她面上笑意,宇文玥稍微放心了些,忽又郑重道:“你要查的事情关乎西楚国政,万事小心,莫要操之过急。”她昨天那句“大魏使臣”,实在教他忧心得很。
楚乔也收起笑容,认真点头称好。她当然知道父母的死肯定跟这些个皇朝倾轧有关,只是总不能因此就放弃追寻真相而已。
那些事情,寒山盟连只字片言都不曾记载,所有知道些内情的人都闭口不谈,只说发过重誓一生不可提起旧事,请她自己去查明。
如今真相初初露出水面,她怎可放弃着大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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