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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
微风暖软,湖光粼粼。
湖泊是绿洲之眼,但没有任何一个比得上维素眼前这一汪泛着绿意的水,还有外面围拢的一圈枣椰树。这湖实在不大,就算是慢腾腾地绕圈,半个小时也足够游览遍了。
景色完全算得上不错了,尤其是带着水汽的风往脸上轻飘飘地一扑,舒坦得直让人忘了归路。
只可惜遇上了不解风情的两人。维素本来就不是什么会在意周遭景色如何的家伙,更别提如今满心急切,他抿了抿唇,嗓音还有些发虚,像是不敢相信,又不得不把自己全盘的希望统统奉上,“……你说,这病治不好,是吗?薇拉也……”
“是。”埃尔文长长地出了口气,就算不忍,仍然把真相清清楚楚地放在了维素面前,不让他心怀侥幸。
维素偏开了头,去看边上袅着水汽的湖,细白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攥紧衣摆。必然降临的死亡,让他嘴角泛起难以掩饰的苦涩。
小薇拉体虚,又比旁的人病得重,总是格外贪睡。埃尔文神父就把她留在了教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维素刚打算走,睡梦中的小薇拉,竟无意识地拽住了他的小指,像是抓住了什么珍宝一样,在梦中“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跟天使一样。维素被那小小软软的手掌握住的时候,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他那十几年的时光强硬而不近人情的心,像是揉进了薇拉嘴角的笑意,蓦地酸涩柔软了下来。他过得像匹孤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如此信任过了,即使是在睡梦中。
埃尔文似是于心不忍,嘴张张合合,忍不住开口劝慰,“城里的那些药剂师……听说有做出可以防止感染的药剂。”维素猛地回头,眼底血丝分明,却是明明白白地彻底亮了起来,他想开口询问,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
“弗里希夫人给过艾里默神父一份,若你想看,可以问他。”埃尔文对着少年这样直率的反应,有些发笑,眉目间越显慈祥,“剩下的部分,去找卡西吧,他可是个高材生,比我这样的老家伙有用多了。”
“……那,”维素欲言又止,对上埃尔文含笑的眼睛,狠狠心说了,“那药是什么样的?”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们的神父大人?”埃尔文促狭地笑了一下,“有些奇怪的腥味,很特别,一下就能分辨出不同来,也就那些小姑娘喜欢的甜腻腻的东西可以有所掩盖。”维素一怔,搓了搓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心底泛着甜意与酸楚的猜测都藏起来,礼貌地跟埃尔文医生道别。
"You shall not lie with a male as with a woman,it is an abomination."燕妮俯身,在艾里默身侧念出这段经文,质疑和嘲讽已经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从艾里默不允许她踏足住宅开始,即便仍作为他的管家,燕妮冰冷的恶意就毫不掩饰地泛滥在面上了。
“是罪行啊,尊敬的神父先生。”
艾里默不动声色地避开燕妮,把手里的纸卷合拢,没有半分反应。
“让我想想,这不是男人对男人苟合的罪吗?”燕妮半掩住了嘴角,“你现在看这个,莫不是我们高高在上的神父大人对谁动了心,想看看上帝允不允许了?”
“——还是,你已经亵渎了神呢?”
“什么时候解读圣经是你的权利了?”艾里默嗤笑了一声,抽身离去,空留下逾矩的燕妮,在原地狠狠啐了一口,低骂了一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从维素第一次闯到教堂开始,连续三天,夜晚就成了维素和艾里默的拉锯战。可惜除了第一夜,艾里默油盐不进,不论维素怎么要求,只差撒泼打滚了,都没允许他再留宿一次。
可惜与此同时,艾里默发热的症状没有丝毫缓解,而薇拉的病情愈演愈烈,有一次甚至昏睡了一整日。
艾里默拦着维素靠近感染者,但是拦不住他偷溜进去逗薇拉笑。
只是今天运气不好,维素刚从教堂的后面溜出来,正撞上站在门口的艾里默。
他那个样子,与其说是偶遇,看起来更像是刻意等在这里。
“维素,你不应该去。”艾里默拧着细长的眉训他,若不是染上病,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懒洋洋的气,绝对能像平时一样,让维素乖乖地认错回去。
“我不会被感染的——”维素弯了弯嘴角,眼里透出点狡黠的笑意,像个高傲的胜利者,“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艾里默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卡在喉咙口,就被维素接下来一句嚣张气味的半自嘲阻断了。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谙世事吗?”
“……没有。”艾里默屈起食指,看上去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是,药在布丁里。但我不确定那肯定会起效,最好你还能保持距离。”
维素心下一计较,自己给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若我说,我已经染上了呢?”
他走了上去,用小臂勾住了艾里默的脖颈,踮着脚亲吻了上去,一触即分。
艾里默的瞳孔猛地放大了,只感觉到一片温暖的湿意触到唇上,像是猫尾巴尖上那点最软乎的绒毛扫到了嘴角,可惜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个欺身上来的人已经把自己推开了。
维素从耳垂红到了耳尖,偏过头去咳了两声,使劲用手指蹭着下唇,还在嘟嘟囔囔着反正不是初吻。
这小东西,太好玩了。艾里默摇摇头,失笑,好心提醒他,“你说谎的时候,会有个摩擦嘴唇的习惯。”
维素的背影一僵,好半晌才飘来一声细如蚊呐的询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告诉我口唇传播的时候。”
维素踉跄了两下,强压下落荒而逃的欲望,梗着脖子给自己争取权利,“我今天能留宿了吗?不管怎样,反正是有感染的可能性。”
“……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别给我打岔!”维素还有点气哼哼的,又忍不住狐疑地问,“真长高了?”
“是。”艾里默满脸无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今天你想留就留下来吧。”
听到这一句,维素也不多呆,又钻进屋子里找薇拉去了。
艾里默没再管,他扭头,看着大门后面一闪而过的裙摆,若有所思。
记忆碎片都化作光点,飘在一片黑暗里。维素能感觉到自己在下落,下落,不停地下落。
他在脚踩到实地的时候,不知为何,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十八米,地下十八米。
“哥哥。”薇拉甜而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维素猛地回头,松了一口气。她提着一盏小油灯,正微微冲他笑。
“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好好……”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维素关心的话戛然而止,半伸出的指尖停在原地。
“你在……说什么?”他犹不死心,声音发颤却仍要发问。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薇拉甜蜜的笑容一点点散去,留下面目模糊不清的惨白,有一点点染上不合年龄的怨毒。
“都是你!如果没有你——他们都不会死!你根本不该来到这世上!”她的嗓音越来越尖细,整张脸都因为怨恨而扭曲起来,在维素眼里跟多年前的母亲渐渐重合。
维素惨白着脸,一步步往后退,“我……不是我……”他想为自己辩解,可又说不出口,心底也隐隐相信都是自己的罪恶带来的天罚。
薇拉步步逼近,面容越来越恶毒,“如果你不在这世上……”她猛地抬手,尖利的指甲朝他咽喉袭来。
天旋地转,梦境轰然崩塌。
维素一低头,就明白自己的处境。
束缚行动的木桩,堆积如山的木柴,狂热的教徒,高举火炬的刽子手。
他低着头,恢复成半长的白发乱糟糟地遮住了半张脸,眼底尽是血丝,唇角干裂,面上一道横亘整个脸颊的鞭痕,可他只是神思恍惚。
火刑吗?是因为什么呢?
他竭力仰起头,肩胛骨钝钝的痛,突兀的喉结以最脆弱的姿态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喘息着,嗓音沙哑,咳出一口血沫,一字一顿仍沁着血丝。
他问,为什么?
围观者立刻骚动起来,半晌才有人高喊出一句,“你这罪恶的□□者!”
他一怔,还没明白过来这话什么意思,火炬就被高高地抛了过来,炽热的火苗顷刻间在他身上蔓延,灼痛了皮肤。
维素一声惊慌的惨叫,从梦境中惊醒,恍惚间跌入一个强硬却温暖的怀抱。
艾里默的嗓音还带着点困倦,语气却又温柔又确定,带着点不容怀疑的强硬和无需再担忧的安全感。
“别怕,别怕,这里很安全。不是你的错,维素,不是你的错,从来没有人怪你,我相信你,这不是你的错。”艾里默轻声哄着,极近耐心。
维素埋在他胸膛上,还有些哽咽,身体微微发颤,像是没法全然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艾里默也不再小憩,一下一下轻抚维素清瘦的的脊背,等他一点点缓过来。
好半晌,维素才挣扎了一下,从艾里默怀里直起身子,说话还带着点软糯的鼻音,语气已经全然恢复了。
艾里默松了口气,想换上副轻快的表情,却陡然被打断了。
维素说:“艾里默,你在发热。感染了。”他语气确凿,带着点令人胆寒的少年人的匪气与冰冷,与刚才茫然脆弱的样子判若两人。
与此同时,房门突然被敲响,燕妮稍显急切的声音传了进来,“神父!神父!薇拉她怕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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