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

　　下了宴会，卿叔原就摆驾去了绝情殿。今个是中秋十五，也是帝后同房的日子。

　　回到销魂殿，看着偌大的宫殿，在这般特殊的节日，一个人冷冷清清总归让我产生了一丝的孤寂的感觉。竟然开始有些想念那之前的这小半月卿叔原基本过了黄昏就会来销魂殿吃吃饭和我下下棋又或者和我说一些朝堂上有趣的事情的时光。

　　我在这后宫，不似公主时期还能时不时的溜出宫玩耍，自由受到了许多的限制，有趣的事情统共就是听听宫娥们嘴碎的说说各宫轶事，所以每日是十分期盼卿叔原的驾临的。即使他忙碌朝政，我在一旁插花看书，只要是听到在同一个房间，有一个人和你在一起，这就不会让人觉得世界之大，你是孤零零的一片浮萍。

　　可是今日，卿叔原不在了，我的心情不由得低落了下来。想到此刻或许他正是温香软玉在怀，我有些气恼的踢了踢桌前的小板凳：“反正皇帝是没有一个好东西的，都一样花心！”

　　身后发出“噗嗤”的笑声，我旋即转头，却看到意外之人站在我的身后角落里，笑意盈盈，眼里落了一片的星光。

　　“陛陛陛陛下……你怎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现在在绝情殿吗？

　　卿叔原从身后举起了一盏花灯，递到了我的手上。“我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花心，不过花灯倒是有一盏。今夜可想出宫？”

　　在大兴还叫大夏的时候，每一年的皇城中秋都会举办一年一度的花灯盏，十里的灯火绵延顺眼护城河留到远方，父皇会带着大家站在城墙上遥望这花灯河，那河水在黑夜里就像是天空的倒影，天上的是明朗星月，地上是点点璀璨灯火，遥相呼应，是我觉得大夏最美的景色之一。不过今年因着卿叔原的登基，为了给家人守孝，皇城内一年之内都不允许有大型的庆祝活动，故而也没有了皇帝带着后宫妃嫔皇子皇女共赏花灯的这个环节。

　　没有片刻的思考，我猛地点了点头，接过卿叔原的花灯。

　　“等会出宫切记要跟在我身旁，不可乱跑。”卿叔原今夜的心情也是格外的好。

　　因为今夜的晚会我是盛装，匆忙间也来不及卸妆换衣裳，只是把身上名贵的物件都卸了，脱了那一席火红的凤凰南珠袍，简单的梳了一个发髻就迫不及待的出门。

　　今夜卿叔原也换去了那一席赤金玄色锦龙袍，只是着了一身天青的士人服装，腰间别了一把西域进贡的宝剑，若不是一身的气度骗不的人也隐藏不了，怕是要被认作京城某个俊朗富家公子。

　　卿叔原打量了我半晌，点了点头，又想了想，让小喜去去了一块纱巾给我仔细的蒙上。“无双今夜倾城，怕是不围上这帕子定要被人拐子给拐走了。”他的手带了几分温热，在我的耳畔停留了一阵，轻轻叹息了一口气：“不知何时你才……”后面的呢喃实在太轻，我没有听清。

　　拿着卿叔原的牌子，我们从侧门悄悄的出了宫。

　　虽然新帝还在服丧，城内不允许办理大型活动。可是这丝毫不影响百姓们过节的气息，毕竟延续了多年的传统，百姓们一时之间并不能改过来，不过到底还是没有以往的热闹和轰动。

　　京城中是随处可见的小型的花灯展览和夜市以及接踵摩肩的人们，这般熟悉的场景让我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和春山偷偷在中秋之夜溜出皇城去城中看百姓们的中秋集市和灯会的场景。

　　那不过是十六岁刚发生那件轰动全国的拒婚时间前，春山还和我如胶似漆般要好，太子哥哥还是王储，每日还需得处理部分父皇的政务，欧阳哥哥还是京城有名的如玉公子，卿叔原刚打了一个大胜仗班师回朝，少年将军春风得意，三个俊朗少年都是在生命中最好的时代，在京城一时风光无限。

　　我和春山拿着福公公给的令牌，这块令牌可以让我们一直呆到午夜京城的宵禁。我和春山从城楼看花灯的人群中偷偷的溜了下来，反正父皇身边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也不少，自然不会有人发现在浩浩人群少了两个不得宠的公主。

　　相比于皇家城楼上的金碧辉煌壮观雄伟的十里花灯长河，城内的百姓的庆祝方式显然更有趣和接地气。虽然刚刚入夜，可是京城已经开始了它繁华的夜生活，人群中有抱着冰糖葫芦串走的，有把摊子立在角落却吸引了无数孩童在旁边叫好的捏泥人的，有挑着担子边走边吆喝卖红豆汤圆的，灯火璀璨，人们笑意盈盈。少女们衣着艳丽明媚动人，鬓间别了一小朵夜来香，走过传来阵阵的幽芳，少年儿郎们也是雄姿英发，手握扇子，好一份风流倜傥的模样。小贩中有的在叫卖面具，男男女女面带形式各样的面具，与茫茫人海中寻找一双对的眼睛。若是街上遇到了和自己戴着相同面具的人，按照大夏的风俗就是说明这对男女有缘，两人今夜便可同游。

　　“无双！你看，那边的面具好生有趣。”春山戳了戳我的腰，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铺子，老板笑意盈盈的在给别人结账，模样看着就很是讨喜。

　　春山拉着我走进了那个面具铺子，老板远远的看到我们走来，脸上就堆满了笑意，“两位姑娘可是看面具，小铺子面具齐全，且独一无二，保证整个京城每一个样式的面具只有一双。”

　　春山立马就被老板的这句话说得心动了，她点了点头看了看我，表示她准备从这里买面具，让我也挑着自己喜欢的一并买了。

　　我的手轻轻的拂过各款面具，有艳丽绝伦的杜十娘，有凄婉可人的昭君，有活泼可爱的赤兔，有雄伟霸气的猛虎，可是我的手却最终停在了一个赤面罗刹的上面。罗刹面目狰狞，双珠本应该爆出怒睁，可是眼睛的位置却被掏空，只余下两个空洞洞的黑洞，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出于本能我的手就离不开了这个面具。

　　春山选了一个祝英台的面具，祝英台一双弯眉配合着刻意的书生装扮，让这张面具有了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美感。我知道这丫头自来就爱这些古今异闻和爱情故事，对于她选择这款倒是不惊讶。

　　只不过春山看了我手上的面具一脸嫌弃：“你怎的这么多好看的面具不选，就是要选这一张可怖的面具。”

　　我拍掉了春山对着面具指指点点的手，勾了勾她的下巴：“这不正好，我们走在一起怕是人人都只会看你选你，今夜我给你当绿叶，配你这朵帝女花可好？”我自是不会和春山说我内心的诸多复杂心绪。

　　听我这般吹捧，春山转了转脑袋，点了点头觉得我说的甚是在理，故而大大方方的给了老板一片金叶子给我们两个人都结了账，还让小桃和她的侍女莲雾也都挑选了一个和我们一并的玩耍。看到她付出金叶子扭头就走的模样，我张了张嘴本来想要劝阻，但是看到老板眉开眼笑的模样，又念及春山不常出宫自然不知道宫外的物价和宫内的打赏非一个级别，索性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姑娘真真好眼光，这面具前个才被一个公子给买走了一个，那公子可谓是玉树临风，我看十有八九是个人中龙凤。姑娘可要好好把握呀。”老板笑眯眯的朝着已经要离开的我们补充了一句话。

　　我倒是不在意是不是有人和我一样选了同样的面具，只不过被老板这般说了，我对那个选了同样面具的人也产生了朦胧的好奇。

　　戴上面具，我和春山挣扎的想要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去到河边看大家放荷花灯。

　　大夏在每年的中秋都会有花灯展，少男少女们把在花灯中写上自己的心愿，然后把花灯点燃，最后放入河中，花灯飘得越远代表着心愿实现的可能性越大。久而久之，这项放花灯的活动就变成了一项竞技比赛，人人都妄图实现自己的心愿，所以大家的花灯是做的越来越大，品种也各式各样，令人目不暇接。

　　春山今夜的兴致格外的高涨，拉着我不停的往人群中挤进去。前头刘侍郎家那不成器的纨绔儿子为了博醉红楼头牌芍药姑娘而买下了最大的花灯，花灯足足有半个乌篷船那么高，是嫦娥奔月前夕后羿在地上准备射箭又犹豫的把弓箭放下的场景，月景下嫦娥和后羿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遥遥相望，此生不见的每一笔每一划都被刻画的美轮美奂，在场的娘子们有些被触及了伤心往事不仅看的纷纷落下了泪水。人们被这个绝世的花灯给点燃了激情，不要命似得往河岸上挤，想要再仔细看看花灯的每一个细节。

　　在人群的推搡中，着急往人群里挤的春山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拉着我的手，而我也因为被人潮带着，被迫朝向前挤过去。场面混乱中，我的衣角不知晓被谁踩了一脚，人不由自主的向前倒了下去，这可好，若是真的倒了，怕是我定是要被踩到吐血内伤不治身亡了。

　　在我犹豫我是应该有尊严的倒下，还是为了活命拉个给我垫背的好让两个人一起倒下造成更大的效应从而躁动的人群能看到这里，而不会往我的身上踩过去。在电光火石之间，我考虑了数百种想法，不过最后还是念及若是我真的单独倒下了，那么明日里皇城就会出现第一个被踩死的皇亲国戚，还是一个偷跑出宫的公主，我自小就不怎么受到关注，自然不喜欢被人关注的感觉，故而我宁愿是没有尊严的拉着人也不愿意这般的被踩死。最后要倒下的瞬间，我慌忙抓住了身边的人的衣襟，扯的那个人也不由自主的踉跄向前了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被拉扯的人迅速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把我一挽，就这般我倒是没有倒在泥泞肮脏的地上，而是倒在了他的怀中。

　　那是一双怎么样子的眼睛呢？

　　好似浩渺星辰，好似月夜如水，好似夏夜里的一阵凉风，又像是冬天的一簇火苗。那双大手箍在我的腰间，可身体却出于礼貌没有和我接触。周围的人来人往，并没有被这一段插曲而影响看花灯的心情，时间在我这里却好似定了格，只看得到眼前的这双眼睛，便是再也看不到别的人了。

　　色令智昏，此话真真不假。

　　“姑娘当心，切莫再倒了。”男人的声线平滑，听着就像竹林间滴滴答答的雨竹落地，莫名就有了一丝的熟悉感。

　　我不好意思的弯了弯腰，为自己前一刻找垫背的想法感到了羞耻。“谢谢公子帮忙了。”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虽然目光灼灼，可是面上也带着一张面具，这面具有点熟悉，一张狰狞的大口和扭曲的五官，似乎和我脸上的罗刹是一模一样。

　　两人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着彼此脸上带着的面具，暂时都没了言语。

　　“今夜人多，若是姑娘不介意，不若和在下上到桥那方去看着这景致。”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桥，因为桥的距离离花灯不算近，所以桥上面没有很多人。

　　我本就对这花灯兴致一般，倒是对周围平安喜乐的这种氛围乐在其中，故而不管是在哪里看花灯都不觉得甚大的区别。我瞧了瞧远处人群中兴奋的拍着掌叫好的春山，犹豫了一番，转头吩咐小桃让小桃先过去和春山说一声，我们在宵禁前在宫门前集合。
　　小桃其实心思也早在那花灯身上了，听我这般说本是有些挣扎，怕我一个人与这位公子一起不安全。可是打量了这公子一番，看着他气度不凡不似普通人，衣着虽无锦绣明珠，但实则是寸锦寸金的苏锦，思考了一番就按着我的吩咐去了。

　　我跟着面前的公子逆着人流一步一步的走到桥旁，不知为何，看着他的背影，我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默认了他不会伤害我。

　　这桥普普通通，上面只有零星的几对情人相依偎在一旁，有的男女用手遥指前方的花灯相互偎颈窃窃私语。等我们走到了桥上，目光却是一亮。因为花灯是顺着水流往东行的，现在人群都还在西边，我们站在这一处，花灯船慢慢朝着我们的方向游来，花灯上的细节越来越清晰，嫦娥和后羿的模样也更细致。随着花灯的渐渐接近，那嫦娥身形越来越高好似真的要飞上了天空，后羿的脸在灯光中也逐渐清晰起来，懊恼，愤怒，不舍，无奈，种种情绪都被隐藏在了一双空洞的眸子里。

　　看着那花灯，心中对于男女之爱的思绪也渐渐涌上了心头，我不由得扭头想要偷偷敲一敲边上的公子，却不曾想和他的眼神刚好碰撞到一起。别的娘娘曾经说过，一个人的好坏都在那一双眼睛里了，纵然此刻他的脸上还戴着那狰狞的罗刹面具，只是这双温柔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我的心猛的如同小鹿一阵的乱撞，扑通扑通的就要跳出喉咙。

　　“你说后羿这般的爱嫦娥，为何不把嫦娥射下了，这样两个人就能一生一世长长久久了。”为了掩饰我的异常，我只能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或许有的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的表现吧。”公子看着我的脸，意味深长的说道。

　　“可是爱一个人不就是想要和他日日夜夜在一起吗？”虽然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聊这般的话题有失体统，不过或许是今夜夜色朦胧，两边的人带着面具，看不到对方彼此的表情，这般的谈话也不让彼此觉得尴尬。

　　“纵使很多相爱的情人无法在一起，更何况已经出现离心的爱人呢。”他把脸转向了河的西边，顺着他的视线，那嫦娥的美在河面上闪闪烁烁，让人觉得如梦似幻。

　　“公子这般情绪，可是也是心有所属而不可得？”我好奇的问道。

　　他的眼睛定定的望向我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是苦笑了。“是的，在下歆慕一位姑娘许久了，可惜家父不同意这门婚事，为了家族我只能放手。现在我的朋友也喜欢上了这个姑娘，我想着或许我的朋友才能给这个姑娘真的幸福吧。”

　　原来是心有所属了，我的心莫名有一阵的失落，但旋即觉得自己的情绪来的莫名，为何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有这样的感觉。“眼瞧着这人群就要往这边涌来了，我看我们不若下了这桥，去那头为你和那位姑娘放一盏花灯吧，说不定你们最后能排除万难在一起呢？”

　　他握着摇扇的手顿了顿，沉声说了一句：“好。”

　　我们乘着人群尚未挤过来之前下了桥，来到了河畔。

　　旁边的小贩积极的给我们兜售那荷花小灯：“这位公子和姑娘，小的卖的花灯又结实又好看，你们若是放了这灯，定是能飘出这大明河的。这灯又叫心想事成灯，许姻缘保平安，百试百灵，每年不少的人都是在小的这买的灯呢。”

　　我们本就是随意的想要放盏灯祈福，怎般的灯也都无所谓了，故而也没有挑，就在这个小贩处买了花灯，走到石阶上，点燃了花灯，放入河水中。

　　花灯在河面上打了几个璇儿，飘出了几米之远，不过因为旁边的花灯船的来临，周围泛起了阵阵涟漪，水波一阵一阵，竟然把花灯给打湿了，没了烛火的花灯在河面上静静的飘着，孤零零的，好生孤寂。

　　我有些无言的看着那盏灯，沉默在我和他的中间蔓延。最后还是他苦笑一声：“也罢也罢，许是上天想着我们有缘无分罢了。”

　　看着他这般模样，我有些气不过，“定是那小贩虚假宣传，这花灯的质量实在太过劣质了，是花灯的问题，你切莫想多了。”若是哪天我知道了喜欢我的人因为这般的东西就放弃了，我定会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的。

　　转头看看小贩，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中，徒留我们和那盏熄灭了的等孤零零的站在河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