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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故事
暮色初上,山峦如浪连绵,白鹤似绿波上光粼闪闪。
山腰,一年迈道长负手执着木剑。他额骨阔圆,身子骨骼粗大,即使十分精瘦但看上去仍比普通人高大不少。“青枢、玄尾、无咒,可有回应?”
立于他身侧的灰衣道士眉间愁云密布,只弯腰一诀,并未作声。老道长见状笑了:“也是。若真要他们此时助平玄观一臂之力,倒是老道我不近人情了。贯穿山内的地道可部署妥当了?”
灰衣道士答:“每日细察,部署甚妥,不论何时皆…”老道长阻他继续说下去,深深看了卦象一眼。“你这挂在嘴边数十年的不论何时,许是近在眼前了。”
“不过我们未曾向暗绛宫发信,今日却收到暗绛主宫之帖,说望能前来相助。”
老道长摇了摇头,挥剑将灰衣道士递来的帖子切得细碎。
***
踏马桥的小屋内,花花绿绿的戏本摊开在桌上、榻边与墙角。陆烟轻清了清嗓子,摆出戏本中人物的模样。
“你又想要做什么?”戌尽欢比他的影子更快,出现在窗前,拧着眉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包括她。
陆烟轻掰出一个兰花指挂在耳朵下,刚笑起,还未及说话,戌尽欢已伸手点了点她的头:“难道这几日你还没闹够吗?”他有些抵受不住陆烟轻对照着戏本与他演人间情爱故事。
五日前上演偶遇,三日前则是一场告别,还有昨晚,屋里还没那么乱,她坐在香樟树下挤泪诵诗,餐时一到,滴下的不是泪,那锦帕全抹在了嘴上。
柳枝也折了,香囊也做了,书信也写了,短短数日,托陆烟轻的福,他已将人间思情的典故了解个通透,可总觉得这些戏本里的故事都不如她来得率真、可爱。
“人间的故事你给我看得太多了。天上的故事,你可有兴趣听?”
眼前一围窄墙,一棵老树,一个连连点头的姑娘。戌尽欢浅浅地笑了,不带任何的不屑与轻蔑,反而有些轻松与自嘲。
对着她,似乎没什么不能说的,没什么不能做的,毕竟只要他愿意,她便什么都不会记得。
戌尽欢跃到屋顶坐下,幻出一壶酒喝下一口润喉。“天帝子女有三:青龙、流霞,还有…医仙。”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陆烟轻,只见她攀坐在歪脖子树上,歪着脖子看着他。
从未说出口的故事便这样娓娓道来…
天帝的子女自幼时常与凰女歌仪为伴。歌仪仙姿绝美,神力非凡,是鸟族的首领。
五千年前,冥帝掀起天魔大战,足足打了近百年。青龙与流霞战败而归,天界威名受挫。
由于鸟族与人界关系密切,天帝便令鸟族煽动人界合力降魔,鸟族拒令。岂料天帝当即定下凰女与青龙的婚约,命凰女接管青龙神君兵权,胁迫鸟族听令迎战。
歌仪心知无法拒婚,遂应了婚约,却即刻仅率领鸟族精兵直入地界孤军战魔,医仙得知后赶去助她一臂之力。
此时魔界突掀内乱,冥帝之军内外不敌,终是败了。可这一战使鸟族衰败,凰女灭迹,医仙闭关。天帝命殊灵君即位成为地界统领。
众仙皆道凰女已于大战中五衰湮灭,岂料战后三百年,歌仪竟被发现藏身在地界之中。
天庭沸腾,众说纷纭,有神怀疑昔日鸟族单凭一族之力与妖魔周旋实是暗有勾结,旨在与地界联手颠覆天庭。又有仙说凰女不顾与青龙神君的婚约,与妖魔私通,罪无可恕。天帝下令凰女归位,然而歌仪不从。
青龙神君接令携万余名神将追捕,歌仪全力抵抗,搅得地界四分五裂,终双足被锯,神元飞散。
医仙自此四处搜寻歌仪的残识,置于周天炉内欲炼成元魂令凰女复活。他悔恨不已,恨自己权术不能,影响不了天帝。更悔自己当初不该答应歌仪在天魔大战后化她神力,助她不被仙术感应,得以长留人界。
“凰女若是遁入凡间,又为何会出现在地界?”陆烟轻的提问将戌尽欢自回忆中惊醒。
他将酒饮尽,不再说话,而与她离别的那一幕已无可避免地在脑中再次重现…
“天界我不想再回了,就当凰女已战死在这地狱炼火之中…”一身金羽红光渐渐黯淡,原来她的恣意与莽撞尽是骄傲与果断。
“人界有何好,可比得天庭?!”戌尽欢在天帝处没有感受过深切亲情,反而与凰女更似家人一般亲密。他不愿她走,不愿被留下只剩一人在天庭枯寂的孤独中,虽然他从不愿承认这一点。
“你这头白鹿尝惯了仙草,自是食不来人间烟火。” 歌仪似是玩笑似是认真地道:“千万不要下凡来找我,费事我要尽地主之谊招待你。”
“人界亦全是危险,你失了那么多仙力,如何护自己周全?”
“不是还有这一招吗?”歌仪笑着伸出手指抵上白鹿的额头,淡淡一抹,轻轻一点。
戌尽欢神色黯然,忽然觉得额上有人轻轻触抚,猛地回神,发现那女子已经从树脖子上挪到了自己身边,正对着他的额头又抹又点。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干巴巴的,这天上故事一点儿也没有人间的好。不好听的故事就忘了呗,这还是你教我的,你也别把它记在心上了。”
一股莫名的暖意自额间渗入…
啪!
下一秒,陆烟轻一掌重重地拍在了他脑门上。
岂有此理!戌尽欢忙伸出一指向她头上探去想要反击。陆烟轻早有准备,顺势牢牢抓住他的手,双脚在屋顶上一阵乱蹬,身子向前一挺,便将仍在惊愕中的白衣男子压在了身下。
和罗刹鸟相比,他实在好对付太多了。
戌尽欢的一只手被抓着抵在她的胸前,另一手则被自己压在了身后,她细柔的长发淌在他的颈上,视线也落在他的颈上。
好香啊…陆烟轻把头凑低,男子颈上突起的曲线忽地上下一颤。“这是什么仙术吗?”她试着空出手来戳一戳,岂料身子一抬,两人簌簌滑下了屋顶。
这回换戌尽欢坐在檐边,抓着陆烟轻的手将她挂在半空中。“太胡闹了!自此后不准凡人再踏进胜仙楼半步。”
“你不让凡人进,那我摔成鬼总能进了吧。”陆烟轻的手小,一使劲便从男子的掌中挣脱。
“别!都随你!”戌尽欢情急之下竟忘了仙术,忙跳下屋顶。只见陆烟轻两腿妥妥地缠在树脖子上,一脸得意望着自己。
“随我怎样都可以?”
“你…哼。”
陆烟轻从树上跳下,围着气鼓鼓的白衣转了两圈,忽然两手一拍:“我想到了。我想要抱你,就如今日街头你抱我时一样。现下四处无人,我不会再感到害羞了。来啊,快!”
女子一步走至戌尽欢面前,她眼中闪着期待与兴奋的光芒正对上冷眸的错愕与犹疑。“等等…你害羞是因为顾及他人的眼光?”
“那当然了!难不成是因为你吗?”陆烟轻说着踩到戌尽欢的脚上,踮起脚尖一手费力地挽过他的肩膀。戌尽欢认出她是在学自己的模样。
陆烟轻心中偷笑,她始终对自己今晨在他面前烧红的脸耿耿于怀,与其日后被他说来调侃,不如今晚就此扯平。她细细观察着白衣男子,想要抓出他肌肤变红的痕迹。
然而白衣男子却始终如木头般在院中杵着。
“我这么站着很累,你配合一点,快倒进怀里来。”她用力扳了扳戌尽欢的肩头,朝着自己的方向。
“你觉得今日我是在抱你,那你可知男女之间抱的含义?”戌尽欢脚步一动,陆烟轻身子一颠,刚想从他的脚背上逃离却被一只手自背后环住。
没有一丝缝隙,心跳合奏成曲,两人紧贴着一步步移动,戌尽欢忽然双手握上陆烟轻的腰将她举起。
陆烟轻双手无定,慌乱中抚上他的脸颊,情不自禁地撩开他额前的发。冷眸如深湖上倒映的月,在夜色中柔亮迷离。
被放至窗沿上坐着,陆烟轻忘记要逃,下一瞬双膝便被他握于掌中。
火红的裙摆如飞瀑垂下,冰凉的白衣如瀑中屹立的岩石,将红裙分作两股缠身而过,一路燃烧着冲下,失神垂荡的脚踝也烫出了粉色。
眼看他越走越近,陆烟轻喉间骤紧,体内有个声音想要尖叫,背后环着的手一作力令她挺起身来,迎上缓缓倾倒而下的月色。
戌尽欢闭眼靠在陆烟轻的肩颈上,心血来潮蹭了蹭。他的鼻息如不舍离枝的微风,在纤颈上缠绕。
红裙一震,拘谨的双手渐渐将白衣围拢,柔缓地拍抚着,数着心中错落的节奏。
她将脸颊倚在他的头上,轻蹭着作为回应。发丝相叠倾落,月下成影一人。
向家。
一粒暗紫色的圆光在向兰舟的面前越转越快,越转越亮。
渡一颗噬妖丹,换一时残喘,近一寸湮灭。盒中还只剩这最后一颗了,他不想食,不该食,却不得不食。那芒亮自丹丸剥离就要飞入他的鼻中…
木盒猛地被他关上,屋内恢复一片黑暗。
这几日他闭门不出,身体渐渐虚弱,外貌也跟着憔悴恐怖了许多,从脚到脖子已越发僵硬,暗紫色的血丝像网一般将他全身缚住。
向兰舟唤出描金扇子,飞旋的光芒将暗夜点亮。作为被逐出师门的废弟子,他本不能再将青枢门的法器带在身边,好在多得廖掌门破例顾惜。
“你带着金扇下山去,自此与青枢门毫无瓜葛。念在你我也算曾有忘年之交,待你身死,金扇飞回拾仙台后,为师仍想为你在山门外立冢悼念。”
师父…到底是活下去,还是如何活更重要?弟子原以为早就想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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