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生

　　不摇橹的鬼差手里握着一卷文书。细瘦的腕子上用红绳系着一只刻着花纹的小铃铛。

　　鬼差默默立在妖艳怒放的彼岸花丛中，远远地看着她曾反复往来了无数次的忘川河，忘川河水几千年如一日地静静流淌，无声地容纳河中无数厉鬼的嘶吼挣扎。身上时停时续的灼热痛感翻涌，鬼差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冷然。

　　渡生船上空空荡荡，随着忘川河水悠悠飘着。渡生船，渡生船，鬼差在这河水飘荡了许多年也不曾渡过哪怕一个执迷不悟的魂魄。

　　鬼差问：“你悔吗？”

　　鬼魂张开血盆大口狠命地撕咬！道：“悔？我为何要悔？”鬼魂凄厉地嘶吼。

　　“为你做过的事，为你犯下的错，为你的恶”鬼差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犯下的错？我手上的二十六条人命？你怎么不问问我他们犯了什么错？嗯？怎么不问我我又为何非得对他们痛下杀手？嗯？既然你们说我犯了错就必须接受惩罚，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就没人来惩罚作恶多端的他们？”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从未俯身于道，也不曾皈依过佛，也想不出什么能自圆其说的深奥玄理去规劝，去引导。

　　鬼魂被激怒癫狂了起来，伸出血淋淋的枯骨狠狠地抓住渡生船的船舷，尖利的五指深深嵌入漆黑的木头里使劲摇晃，企图把她摇下船来同他一起享受这彻骨锥心的无边痛苦。

　　她静静地看着他挣扎报复，末了，终于没了耐心，高高地扬起橹重重拍下，鬼魂大痛之下松开了手，刺耳的尖叫响彻地府上空。

　　船舷上深凹进去的五爪指痕一点点鼓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连一点痕迹都无法停留世上，能力如此低微的你为何就不愿悔，就这样甘心永生永世的被困于忘川血海之中？

　　她茫然地摇动橹，一日又一日，不再有鬼魂愿意接受她的渡化了。

　　他们想要的答案她没有，她想让他们放下的东西他们放不下。的确，如果真那么容易放下，忘川河里又怎么会千百年里都泅着数不清的鬼魂呢，地府里又怎么会有永远都不会停息的哭号嘶吼呢？

　　渡生船，渡生船，也不过是只虚有其名的木船而已。

　　鬼差立了良久仿佛在回忆似的。过了很久很久，鬼差慢慢转身一步一步远离了忘川，远离了那只陪伴了自己许久，此刻孤零零地漂浮在忘川上的渡生船。

　　“你还是决定要走？”孟婆道，“你身上的地狱火还…………”

　　鬼差轻轻地点头。

　　孟婆垂眸幽幽道：“也罢，只是，这次你想堕入忘川的傻事不要再做了”。说着孟婆从绣着锦绣花草的衣袖里取出一只小白瓷瓶来。

　　鬼差一怔，愣愣地看着孟婆。

　　“一个瓶子罢了”孟婆笑道。

　　鬼差的目光移到了白瓷瓶子上，失了神。

　　“去吧！”孟婆轻轻说。也许在茫茫人间你就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孟婆转身离去，发鬓上垂下的金丝流苏轻轻摇晃，钗上镶的宝石折射出璀璨斑斓的光。

　　鬼差望着孟婆消失在艳丽如血的彼岸花丛中，半晌，嘴唇轻轻蠕动，微不可查的吐出两个字：“谢谢”。

　　地府大门大开，两扇漆黑如墨的巨大石门上爬满了诡异奇特的图案，鬼差回头望向阴森森的门内，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微微的轻快。

　　鬼差闭眼，整个人被笼罩在了一片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