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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太太太太,大小姐回来了!”管家从锦铃手中接过行囊,早已扯开嗓子通传开了,“小姐,您早该告诉太太一声,我们好去接您。”
“这一大家子要您来管已经够操心了,我就给您省省心”,宋可言笑着,像一串银铃铛似的穿庭过院,直奔向房内。与她相比,妙心真是一缕无痕清风。
宋可言站在大厅,看了看盘旋向上的楼梯,眼角一沉,想起刚才在大门外路口,远望到妙心的情景,心内复又打起鼓来。妙心身边的可是那个男人?可是那个孙大圣?那一身同在站台上所见一样的墨蓝色长衫,惹得可言心思一阵凌乱。该如何描述这一份喜忧跌宕?她喜的是方圆之内再见斯人,而忧的是斯人身边已有卿卿。
正忖思着,母亲小脚哒哒的步子声越来越近。
“可言!”大太太一扶到楼梯,就向下看去,果然是她那个伶俐聪慧、行事像雾雨风一样的女儿。
“你总算回来了,下次可不许出去这么久,你说是去看表舅舅,可是人家来信说你照了个面就跑掉了。我这颗心七上八下,你倒好,只会发电报回来。你说说,这么些天你到底是去哪里了!”大太太曾郁榕一见到可言又高兴又气恼,嗔怪着她,嘴角却藏不住温柔与笑意。
“我就知道,还是娘最心疼女儿~~”可言靠在曾郁榕的肩头,撒娇谢罪。
“大太太,姐姐。”
可言抬眼一看,是妙心,她心中正急不可耐地想飞上楼去找她,偏巧她就下来了。可言堆起笑脸,走到妙心身侧亲昵地拉过她的手,仿着时下正流行的电影里男主角的台词道,“妙心,你可想我了?我可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你的。我想,我是不是对你害上相思了。”
屋里的人都被可言的腔调逗笑了,妙心先向大太太施礼,而后嫣然道,“可言,你又打趣我了。”见可言对她这样好,妙心心下有些自责,刚才在房间里她一直犹犹豫豫要不要出来。她知道楼下的热络场面和自己回来时的孤清一定对比鲜明,那些平日里的客客气气背后都隐藏着无视轻蔑的心,这种屈辱感她委实不愿去再三体味。只是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应该尊重可言。所以,她硬着头皮下来了,好在可言如此亲切与热情。
可言细眼瞧去,妙心脸上好像泛起了红晕,心中不禁嘀咕:难不成她心里有鬼?这样一想,话头直接从她嘴里冲出,“不过呀,我每一次想你都会眼皮狂跳,巫术上说,这是你另有心爱的缘故。妙心,可是另有谁中意于你,或者,你是有心上人了?”
“妙心小姐刚同廖经理回来……”一个丫鬟快嘴道,说到一半也自觉失言,把她的臆想生生咽了回去。
妙心心里一惊,却不想可言是在试探她,只当是在玩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可言~~你又在逗我了,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那些个奇门遁甲的巫术,再者说,我孤家寡人,也没有验证这巫术的条件啊。可见你的眼皮跳,是眼部肌肉神经纤维受到炎症刺激或压迫而导致的症状。”妙心模糊地搜索出以前读书时学到的西医知识,或许不准确,但对付可言足够用了。
“哎呦~~和我摆起大学生的款儿了啊。”可言扬起头,不以为意地爽快大笑道,心里却一直在盘旋着廖经理这三个字。
可言归来可真是大张旗鼓。她为家族亲眷每人都准备了礼物,连仆人上下也都相应地得到一份当季的新茶或雕花洋蜡。
妙心得到的是一袭新式长裙。裁剪简洁,裙尾有一圈轻巧的荷叶边,淡蓝的底色素净而明媚,妙心很是喜欢。只是,在欣喜之余,她又如芒在背。可言出手阔绰,礼物都是大手笔,相形之下,自己的那点心意实在微不足道,可她只能负担这些。大太太人好,并不嫌弃,至于家仆,对低廉赠礼的白眼并不见得比得不到要少,妙心原本想索性不送,可担心这样一来,胡妈便不好做,所以仍是认真地备好了。而现在,不出意料,她已经读懂婢女们顶在鼻尖上似要隐藏可偏又想露给她看的轻蔑了。
视而不见,妙心视而不见。
可言轻抚着妙心送她的礼物,是一件和服。和服本就价格不菲,而这件的做工精巧细腻,纹样灵动秀丽,一看就知道造价高昂,显然妙心是很用心的。可言被感动了,正待上前致谢几句,这时却听王管家通报道,“老爷回来了!”
宋世坤眉飞色舞地走进门来,身后两米之外跟着廖喻霆。
可言见是父亲,赶紧上前行礼,说,“父亲,您安排我去做的事情,都做好了。盛氏洋行所言属实,等您闲了再详细汇报。”
原来她并不是出师无名。
大太太有些气恼地暗看了她一眼,她挽过母亲的手轻声道,“怕您担心嘛。”
“哈哈哈,好!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啊!哦……对了,可言,这是大同药局新聘任的经理廖喻霆,很是能干,这一次到日本去拿下了好几家药厂的代理权。”
可言这才正眼看向父亲身后的随员,而这一看,她差点惊呼出来,这不是孙大圣么?!她的眼神里满是惊喜与惊惶,一时竟愣在原地。
喻霆彬彬有礼地问候了宋夫人,而后向可言道,“宋大小姐您好!见到您很高兴。”他对可言眼中的错愕满是不解,不过表面上仍旧平静。
“今天还有要事要谈,改天我们举办个家宴,庆祝一下。”宋世坤说完,甩身向书房走去,喻霆随行在后,向妙心望去一眼。宋世坤简直将妙心视若无物,他忘记了此番日本之行,妙心也是多有建树的,喻霆想传递去哪怕一点点的慰藉,可是妙心却微微颔首,别过了他的视线。
夜晚。房间的灯火逐一点亮。
妙心正在走廊尽头的琴房中练琴,可言踏着浅棕色的地毯款款而来。这么多年来,妙心的模样好像没多少变化,尤其是那俊秀小巧的侧影。
还记得很多年、很多年前,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妙心躺在病室里一动不动,可言伏在床边,那是她第一次仔细看她的侧影,很美很美,她不禁伸手去摸,“好烫!”
那一次妙心病重垂危,最后多亏可言输血救了她。众人皆谓可言善良有勇,可赞可嘉,她也从那时起被架上了“好姐姐”的高位,然而她心里清楚,在施救与否犹疑的瞬间,是那张侧颜打动了她。那感觉像是面对一朵初初含苞的山茶,不忍心见她在自己手中疽黑坏死。
与自己的热爱交际、八面玲珑不同,妙心更加沉静与书本气,她常觉得妙心对钢琴的执着是虚无缥缈的,不过,大概对妙心而言,可言身处的繁华喧嚣也是她难以理解的曼陀罗般的世界。
“今天没有出去?”见到可言倚靠在门口,妙心从琴凳上站起,露出轻快的笑脸。
“刚回来,有些累了。”可言爽然一笑。两人好久没在一起谈天了,从梅雨天气、近期画展,聊到钢琴演出和异域奇闻,话到酣处,两人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妙心越谈越开心,而可言却渐渐地显出急躁来。终于,顺着一个话头,可言盯视着妙心说,“所以,你喜欢这位廖经理,对吗?”
问题来得过于突然和直白了,“哪有啊,一起为家里做事而已。”妙心应着。这句否定造出一个安全区域,稳妥地保管了她的情感和自尊,让她能淡定地面对眼前浮现出的喻霆、情人,和小野薰。
“当真不喜欢?”可言直视着她的眼睛,又一次强调道。
“当真没有的!”妙心移开可言的手,到边柜上取了杯茶,背对着可言说道。
可言走到她面前,镇住笑脸,冷静地说,“那么,如果你们之间现在没有什么,那今后他就是我的!”语气欢快而坚定,如同宣誓一般。
下午一面之缘,晚上就宣誓主权?妙心自认太缺乏理解力和想象力了。不过,她缄声未问,只是递给可言一盏茶,回应道,“祝你顺利”。她好像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幻觉,看见心中为喻霆而燃着的或明或暗的光火,倏地一下彻底寂灭了。
没有灰烬。
既然从未得到,那又何谓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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