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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井头之三步两桥
“三步两个桥,江万春,老江毛,馒头渣肉味道高,小小门面生意好。来来往往吃客多,座上时常有阔老。”
以上是1935年安庆民谣第八课。
“三步两个桥”就是三步两桥,建设路江毛水饺旗舰店前那一小段,位于高井头向西往人民路的拐弯处。
一桥在建设路上,南北走向,一桥在人民路上,呈东西走向。
三步两桥已不复往昔风采,经过市政府的不懈努力 ,彻底被遗忘。
一个普通的日子,年过花甲的老太推着轮椅上年过八旬的老父亲 ,一家老小共三人,拍着饱腹的肚子,从江毛水饺走出来。
“天宝,到爷爷这来 ,”袁洲今年身体不错,一次院都没住过,“还记得你有一张戴着天蓝色八角帽,坐摇篮里的童年照片吗?”
已人到中年的牛问天早早就独立出去,和家人关系都不是很亲密,对照片什么的也毫无印象,但他不能说,医生说,爷爷心脏不好,于是,他强颜欢笑道,“记得啊。”
“三胖,推我去桥上面,”花甲老太是袁洲的三女 ,儿时较胖,获封三胖美誉,“咱们全家拍个全家福。”
不远处正是三步两桥 ,只是,现在已经九点多,天上也挂起月亮。
“知道了,爹。”袁竹不情不愿地应和,她和父母、兄弟姐妹们关系都不太融洽。
国内就这情况,付出最多是女儿,得到最多永远是儿子。
女儿负责养家,儿子负责败家。
“那张照片还是素清拍的,”张素清是袁洲三年前才走掉的老伴,一般来说,女性更长寿,毕竟男人好勇斗狠,是早亡之诏,而早衰的女人大都是被家庭这座大山压死,“我对不起素清。”
袁竹深以为然,她母亲是累死的。母女关系向来复杂,一般来说,母亲都更偏向儿子。
大儿子袁枚从小娇生惯养,一日在首都街头,被小黄毛看了一眼女友,竟挥刀砍死了对方,赔了两百多万,现关在监狱还没出狱。
二儿子袁阑从小就是个惹事精,长大后吃喝嫖赌抽样样全,他成长的过程就是还债的过程 ,一生有过数个女人,但不曾结婚,去年在外欠赌债,躲了起来,至今未归。
三女儿袁竹最省心,却最受冷落。
会哭的娃有糖吃。
四女儿袁菊不省心,离婚三回带四个娃,一个人住在出租房,老父亲每个月都要拿养老金救济。
充当了母亲生前角色的袁竹除了要忍受老父亲的暴脾气,还要负责饮食起居,找过保姆,没一个能撑足月。
老实人在任何时候都被欺负。
“爹,别想那么多,妈在下面不见得就难过,”袁竹尽量表现得不那么针锋相对,不过心中怨气难消,“她是为我们走的,我们也要替她好好活着。”
袁洲没生气 ,他抬头看着天空挂着的月亮,“那天晚上也有月亮。”
“还有猫,”袁洲思绪万千,手不停颤抖,“不过,那是拍照之前的事。”
“我和素清在桥下发现四只出世不久的小黑猫,两公两母,”袁洲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仿佛近在眼前,只不过他身体虚弱,声音不大,“它们看上去很可怜,可袁枚和袁阑都对猫毛过敏,家里不能养。素清见它们可怜,到小卖部买了几根火腿肠和纯奶,勉强喂饱了它们,然后她推着摇篮和我一道,将它们放在附近小区的居民楼。”
“做完以后,我们又回到三步两桥,”袁洲脸上带着笑意,仿佛见到了一副美丽的风景,“素清说,不如给天宝拍张照片,正好带了相机。”
隐约间,袁竹已推着袁洲到了桥中央。
说是桥,实际上,下面没有河,也没有水。在城市规划中,被牺牲了。
“爷爷,要拍照就快点,明天我还要上早班,”牛问天是社畜,每天抱着996福报过日子 ,现在疫情严重,能有一份工作就不错了,“我还有房贷要还。”
袁竹瞪了他一眼,首付都是她这个做妈的付的,平常的月供她也有出力,没两年,他又买了辆小四十万的车,她不得不凌晨多打一份工,继续让孩子吸血。
“妈,你别瞪我,”牛问天一副不乐意的样子,“要不是你非要我来,我才不来。”
袁竹哀叹一声,都怪自己命苦,真心错付了每一个遇到的男人,幸而生完牛问天,她就无法再生育,而儿子虽然是白眼狼,好在她已年迈,没几年羊毛薅了。
“天宝,你靠着爷爷。”袁竹指挥若定。
“三胖,你也来,”袁洲人虽然老,脑子却也活泛,“有个功能是自动拍照,就用那个。”
花甲老太袁竹狐疑地望着袁洲,这老太向来只看重儿子,女儿就像不是他亲生的一样,拍照从来不叫她,怎么还转性了,“还是算了吧。”
“三胖,听话!”袁洲愤怒地咆哮着,还伴随着咳嗽。
袁竹还记得儿时被打之前,袁洲都会说这句话,她本能地缩着脑袋,往后靠,“知道了,爹。”
“拍那张照片的契机,你大概还不知道,”袁洲漏风的牙齿对着天空,月亮撒下一片银白色,“天宝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过,你不奇怪为何复查却没有?”
袁竹震惊不已,牛问天有先天性心脏病做奶奶的自然知道,“爹,你明言,女儿不解。”
“那一夜,我和素清推着天宝从江毛走出来,坐在桥中央,素清在哭,我在一旁劝她,医生说,天宝撑不了多久,”袁洲看向牛问天,眼里带着不舍,“就在那时候,我们听见了猫叫。”
牛问天不相信,在一旁板着脸,一言不发。
袁洲自打上了年纪,经常会胡言乱语 ,家人都习以为常。
“素清第一个跑下桥,她拖起四只小黑猫,怜惜地望着,”袁洲说话开始大喘气了,稍微停顿了一下,“猫装在一个纸盒中,下面有半本线装书,我平常也看《易经》,看得出那是一本教人逆天改命的书,而且和猫息息相关。”
袁竹架好手机 ,牛问天已经不耐烦地站在袁洲一侧 ,“咔嚓”一声响过,拍照结束。
“爹,走吧。”
牛问天也催促道,“是啊,爷爷,咱早点回去,大晚上,易受凉。”
袁洲不满地看着他们,身体剧烈的颤抖,“我活不久了,就不能陪我多说会儿话?”
袁竹瞪了牛问天一眼,无可奈何地顺从老父亲 “爹,你说。”
“书上说,人命可以用猫命来换,”袁洲的眼神空洞,“但代价也不小,或直接消耗子孙后代的气运。”
袁竹再傻也听明白了,“爹用猫命换了天宝的命,导致我们所有人的气运都不好?”
“我对不起你们。”袁洲眼中噙着泪水。
牛问天坚信科学,在一旁猛摇头。
“爹为何现在又要说出来?”这才是袁竹的困惑。
袁洲看向牛问天,“天宝,你还没告诉你妈私生子的事吧?”
牛问天手一哆嗦,结巴道,“爷爷怎么知道?”
“哼!你还有脸说,”袁洲看着不成器的孙儿,无可奈何地说,“怎么每次都是你?”
袁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死死地看着儿子。
“孩子的先天性心脏病拖不了多久了,”袁洲的话振聋发聩,“你急着走,不就是想早点回医院?”
牛问天哭了 ,跪在地上 ,歇斯底里,“爷爷,你说的办法是不是真的,我这就给你搞猫来。”
袁洲叹气,“没用 ,书上说了,物质都是靠等价交换,你的命是用猫命和全家的气运换来,现在,需要用一个人的命和全家剩余的气运来换 ,你们谁愿意死?”
大概是讽刺 ,袁竹和牛问天齐齐看着袁洲,袁洲并未生气,而是闭上眼睛,默默点头。
“书在我房里,你们按步骤来操作。”
一个月以后,大龙山墓地。
“爹娘,我们来看你了,”袁洲和张素清的墓在两个方向,隔得有点远,张素清生前就表示,看了一辈子,腻了,死后不想靠太近。
“爷爷,我带嘉禾来看你了,”牛问天拍着才三岁的牛嘉禾,“叫太爷爷。”
牛嘉禾跪着,匍匐在地,“太爷爷!”
山上传来猫叫,像是在回应。
下山时 ,袁竹拉住牛问天,“天宝,你快来看 ,这是那天夜里拍的照片,桥下有四只猫,还有我妈。”
牛问天一时手足无措,手机相册中的年轻女人正是他的奶奶张素清,她望着牛问天,满脸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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