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故事-从深圳到乌鲁木齐

作者:杨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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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之交


      十字路口,红灯闪烁。此时,如果秦朗和海潮都不至于过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们只要稍稍抬头,目光微错,就能越过车窗看见对方。

      沈未东手扶方向盘一眼先认出了秦朗的车,然后很清楚地看到了秦朗,他本能地保持沉默,绿灯一亮,平静驶离。

      昨晚,是的,昨晚那姑娘存心灌醉自己。她喜欢秦朗,她看他时眼里分明是掩饰不住的依恋。如果自己还看不出来就真是个傻子了。

      但他不打算这么快就放弃。那是他理想中的姑娘,跟她相处如沐春风,心里都能开出花来。

      于是他要到了她的手机号码,今天却一连拔了几个都无人接听,心想这姑娘行事风格还真有点像她外表一样,够冷清。

      为什么会喜欢上呢。第一眼见她,就那么静静站在闹哄哄的一群人身后,不言不语,不骄不躁,面带微笑却清冷淡漠,好像一切跟她毫不相干,开口说话时又那么机敏大方,春风化雨。

      而后,便越发发现她的好,个性洒脱不羁,单纯又可爱。这样的姑娘,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半点不动心吧。

      但他也感觉到,她对他不来电,她看他的眼睛里从没有过一丝波澜,就像她现在人坐在他身边,整个心神却完全不在他身上。

      他无奈地笑了笑,他并不强求,他倒也没有那种“非你不可”的执着,可是这么投缘的姑娘,纵然有一天做不成情侣,他也愿意成为朋友,能交心的那种。

      于是他又发送信息给她:闻君明日将行,虽萍水相逢,亦是遗憾,可否容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你的朋友,沈未东。

      终于,她复了短信:公子谦谦君子,今相遇他乡,荣幸之至。承蒙款待,小女子必客随主便,并当面以谢。海潮字。

      沈未东不由大笑,她的确是个多才又有趣的女子,值得相交,其实如此的相处方式挺合他胃口,心情愉悦,各自没有负担,更不会有一天相对成怼。

      他开车接上她陪她去游陕西大寺,巿内最为著名的清真寺。

      他发现这姑娘不像大多数旅游者那样喜欢抱着相机一顿狂拍,也不玩那种站在景点前到此一游的套路。大部分时候她只是静静地看、观察,有时候好像在思考。偶尔看到什么眼睛一亮,才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小巧的微单,对着目标变换角度,细细拍上几张。

      他还注意到,她有时候会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神情认真专注地记着什么。问她,只笑答,胡涂乱写。

      他就开玩笑,“少女的秘密吗?”

      这时候,她会望望天,而后俏皮瞥他一眼:不可说,不可说。他只觉怦然心动。

      乌鲁木齐这几日天气晴好,中午时分更暖如夏日。

      纪海潮脱了外套,只穿了件修身短T加半身长裙,站在古朴的寺院天井仰头看翘角飞檐,和煦湛亮的阳光从润蓝天空洒在身上,微风不时撩起长发,一丝一缕轻柔飘飞。

      沈未东有些艰难地挪开视线。

      纪海潮很奇怪,“我有个疑问,为什么这座清真寺的建筑风格是中原汉民族的砖木结构和琉璃瓦顶?”

      沈未东答不上来。她说,“你这个导游没做好功课,以后去深圳不准说认识我。”

      他大笑,“我回去一定翻遍古文典籍把这百年之谜给解了,不然哪天到了深圳没人搭理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两人坐在寺门外的路边摊吃馕饼拉条,纪海潮又从旁边水果摊贩那里买了马□□葡萄,找老板讨了点清水冲冲就吃起来。

      沈未东说你不怕闹肚子。她说,“习惯了,没事,你不敢吃?”

      他接过,"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我要病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纪海潮就笑,"好啊,我会负责的。"

      沈未东别过脸,转移话题,"还想去哪儿,时间还早。"

      纪海潮明显怔了怔,说这时候去看一眼天池还来得及吗。

      沈未东觉得那神情像在诀别,就像以后都不会再来了。这姑娘今天心事重重,苍白疲惫,一坐上车就望着窗外出神,他隐隐觉得跟秦朗有关,却问不出口。

      他认识秦朗好多年了,他敬重他,欣赏他,又小他两三岁,他叫他一声哥。

      秦朗是个浪子,一个眼神几句挑逗就能让女孩们神魂颠倒,但又从不对女孩儿上心,换了一个又一个。

      可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浪子一旦动了真格儿的,便是天雷地火在劫难逃。

      纪海潮是个异数,跟之前秦朗身边的那些女孩儿都不一样,他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到了哪一步,不过她明天就离开,再暗潮汹涌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了吧。

      天池离市区开车来回也就三、四个钟头,他们吃过东西便直奔天池而去。

      秦朗此时已在四海酒吧附近停车,他根本没意识到就在不久前他已与纪海潮擦肩而过,二人背道而驰,越离越远。

      他只在想她现在人在哪里了,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如果他知道她上了沈未东的车俩人要去共游天池,估计会立马一拳把车身砸个大窟窿。

      秦朗面无表情地走进四海酒吧,张朝晖和他老婆韩静正笑呵呵地举着一张彩色B超图左瞄右看,见秦朗这个点儿过来不由奇道,“哟,今儿这么早收工,来来,看看我儿子,瞧这鼻子眼睛长得,太他妈像我了,真帅啊!”

      韩静捶他一下,“谁说就是儿子啦,可能是个闺女,不许重男轻女啊。”

      “闺女好,闺女跟爹亲,我都喜欢,呵呵!”张朝晖讨好地冲他老婆傻笑。

      秦朗看着他摇头,抖抖B超照,“朝晖,我觉得这孩子比你好看多啦,像韩静。”

      张朝晖夺过照片,瞥他一眼,“嘿,叫嫂子!”

      秦朗不以为然,“得了吧你,大我几天啦,你也不问韩静乐不乐意,就不怕把人一如花似玉的美人给叫老了?是吧,韩静。”

      韩静眉开眼笑,说“秦朗,你这张嘴天生会哄人,难怪桃花太旺,唉,听朝晖说你跟一姑娘,叫什么来着,纪......瞧我这记性,真是一孕傻三年......”

      “纪海潮。” 秦朗垂目。

      “看吧,一提那姑娘这小子就变纯情少男了!”张朝晖不失时机地调侃。

      “好事儿啊,也该收收心正经找个人啦!动作快点过两年都能整出个娃来了,要是正好一男一女,咱还能攀个亲,怎样?”韩静快人快语,倒说得秦朗尴尬无话了。

      张朝晖乐得嘴角直抽,笑够了突然问,“哎,怎么就你一人,那姑娘呢?”

      秦朗顿时脸黑了一圈声音暗了八度,“不知道,我跟她说7点在这儿等,人家没说会来。”

      张朝晖瞪着他不敢相信,“你小子那么些手段都不好使?她拒绝你了?”

      “昨天我们一块儿还挺好,今天打电话就不对劲了。”秦朗怏怏道。

      “女人的直觉啊,”八卦的天性令韩静忍不住猜测,“她昨晚跟你分手后一定遇到事儿了。”

      谁说八卦无用?八卦有时候根本就是正解。

      秦朗脑海瞬间跳出夏珊沈未东的名字,她最有可能接触的只有这两人。

      秦朗终于觉得碰上她后自己有些不正常的脑子算是恢复了点。

      他拿出手机,翻出夏珊的号码一键按出去,一秒后又挂断,我还是不正常。他揣回电话轻呼了口气,再等等,再等等她就来了。

      其实纪海潮本没打算要来游天池,她已见识过长白山天池的纯净,曾抵达亚丁四五千米海拨高的草场,为那些翡翠般碧绿的海子惊艳过,也曾在云南梅里的深山峡谷中领略过冰湖的美。而天山天池名声在外,太过热门,游人如织,反失了那份自然的味道。

      只是,她觉得自己这趟新疆之行到目前为止实在有些跑题得厉害。

      在景区粗略转了一圈,和沈未东各自裹了租来的大衣抱膝坐在天池边的小径上,山上气温比起巿区来低了不止十度,空气凛洌异常,令人清醒。

      沈未东捡了颗石子在手里抛上抛下,“这就是传说中的瑶池,会不会觉得有点失望?”

      渐渐暗下来的天光让水波粼粼的池面显得极不真实,纪海潮眯着眼,微笑着却神色迷茫,“还好,尤其是这一刻,挺美的,其实所有景点都一样,热起来就得付出代价,我没有什么期望,所以无所谓失望,小时候看神话故事倒是向往过,以为这里就是世界尽头,梦幻仙境,亘古不变。”

      “相对于生命而言,倒称得上亘古不变,有一天等我们都老去,死亡,甚至灰飞烟灭,它还会继续存在。”

      “是啊,唯一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也只有自然的力量了。”

      “人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十年,不过沧海一粟,我们的悲欢其实渺小得可怜,所以我觉得,没什么放不开过不去的。”沈未东把石子抛向远处,像一个隐喻。

      纪海潮忍不住道,“未东,我发现你有同龄人中少有的通透豁达,你的思想比外表成熟很多。”

      沈未东开怀大笑,“读初中时就有老师这样评价我,说我少见的成熟早慧。”

      “但却不世故,你真诚坦荡,活得洒脱,有君子之风,能与你成为朋友是件幸运的事。”纪海潮毫不吝啬溢美之辞。

      “谢谢,你能把我当朋友,我很高兴。”朋友,我们注定只能是朋友吧,沈未东嘴角浮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

      “要是都能像你一样,就会快乐得多。”她低低道,像自言自语。

      有人天生拥有阳光和快乐,而那是她从不具备的特质,她羡慕这样的人。有时候她的朋友同事说她聪慧透彻,活得洒脱自在,其实她很想说,那是因为世上已没有人允许我任性糊涂自艾自怨。

      “如果你有疑问有牵挂,就不要急于离开,那样只会在心里留下一个结,你是准备带着这个结继续你剩下的旅程?”沈未东看见她脸上的落寞,这姑娘,又在想他吧。

      纪海潮楞了一下,果然,他知道。她突然有一瞬的冲动,想说出来,说说那个人,把堵在胸口的所有委屈疑虑通通发泄出来。

      然而,意义何在?她不过是个过客。只要她离开,不消几日,她这个人,这些事儿,都将迅速湮没在不断流逝的时间烟尘里,不被记起,不值一提。就像她从未出现过。

      “我不知道,我有疑惑,也有很珍惜的东西,我害怕失去,再也碰不到理想中的一切,人有时候的确自私而矛盾,想得到又不敢付出。”她微微一笑,含糊其辞。

      沈未东皱了皱眉,这姑娘其实内心很孤独,即便已经跟你聊得上天入地,仍不肯轻易敝开心扉。

      “我一直以为你很坚强而且勇敢,是个追随内心感受的人。”他说。

      纪海潮自嘲地摇摇头,“其实我是个懦弱的人,生活中的磨难和不平,只会忍受顺承,努力学着坚强独立,骨子里的懦弱却无法改变,我常常逃避真相,不肯面对,这是我性格中的缺陷。”

      沈未东目光投向远处,半晌终于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虽然继父待我很好......可是,我经常会梦到他,梦中他永远面目模糊,看不清晰,我就想,也许是父亲希望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去,向前看,快乐地生活下去。”

      “对不起,未东,我不知道......” 纪海潮吃惊地看向他,原来,有些人的豁达不过是因为比别人经历得更多。

      沈未东冲她笑笑,“没什么,我早已放下了,我想父亲知道了一定很欣慰......海潮,每个人都需要忍受生命中的缺陷,那些不被发现的,只是因为藏得更好,人生短暂,除开生死并无大事,过于执着可能会让你错过很多快乐。”

      纪海潮感觉眼里不争气地涌上了湿意,她深呼吸一下,转头跟他开玩笑,“我有个同事,是个女生,比我大不了几岁,非常聪明、目标明确、事业有成,是典型的职场精英,性格跟你很像,可心理年龄测试有80岁。”

      沈未东忍不住又大笑起来,“你在取笑我少年老成!”

      “不,未东,我觉得那是一种智慧,生活给你的,你能欣然接受,化为动力,而我,却选择逃避,”纪海潮犹豫片刻,“我跟你一样,失去了一个至亲,于是我几乎认为自己是个孤儿。”

      原来如此。沈未东终于明白她身上的忧郁气质从何而来,还有疏离和清冷,那是很多年前他自己的心境。难怪他看她,怎么都觉得亲切,从第一眼开始。

      “那就让两个同命相怜的人永远做朋友,你不会孤单。”他说。

      纪海潮冲他笑着点头,眼角却有一滴泪缓缓滑落。

      沈未东看到她噙满泪水的眼睛仿佛收尽了池水倒映的波光,晶莹剔透,他伸出手,有片刻的冲动想要为她拭去那泪珠。

      然而,到底克制住了,他想,就让我在脑海里永远留下这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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