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谱绘

作者: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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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头平怨



      青坪镇人向来有赶早集的习惯,这习惯据说可追溯到民国时期。老辈人讲往天,常会讲到那时候赶鬼市。所谓鬼市,即为四、五更天所逢的夜集,也称黑市,天明即散。鬼市之所为鬼市,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躲避白日里的税务征收,另一则是货物来历不明,或偷或抢,来此销赃。人们赶鬼市,也多是奔其便宜而去。新中国成立之初,鬼市也还顺延了一段时间。只是好景不长,后被强行取缔。七十年代,物资匮乏,不知何人发起,鬼市又悄然抬头,买卖进行都较为诡秘。纸终包不住火,鬼市遭人检举揭发,受到了严厉打击,从此再无一说。或许是一种传统的延续,青坪人早起赶集的积习未改,况又撵节前买卖隆盛,是以刚过八点,街市就上了不少人。籍于春节民俗,这时日又新添了许多的联对摊儿,已然显出过大年的喜庆气氛来。同样,源于优秀的文化传统,年节祭祖,佑福全家康安,街上自然也少不得卖些儿香烛纸钱。
      云龙吃过早饭,骑着单车行来,欣赏着路边摊上的一副副春联对子,南向拐过弯,将近粮管所,便见小仪麟正蹲在家门口刷牙,看她蓬松的头发,知其懒床方起。近跟下车,便喊了一声:“嗨!大懒虫!”仪麟抬起头,顿时一双眼喜作两弯镰月,口含牙刷,空出手比划着呜呜含混数声。云龙停下车。仪麟跑回去匆匆嗽了口,奔出来拉着他:“大哥哥,你换衣服啦,真帅!”云龙冲她一笑,问道:“家里就你一人?”“嗯,爸、妈都上班了。来俺家玩会儿吧。”
       “不能玩了,我还得彩排去。”
      “几点?”
       “九点。”
       仪麟伸着细长的脖子朝屋里一望:“早哩,还不到八点半。”临时起意要随大哥哥去看排演,遂去扎头洗脸,叫云龙等她。赶巧老孙头此时打北面走来,云龙迎前问候。
      老孙头见到云龙,甚是高兴。这几天他一直听人们在议讲云龙,更得仪麟在他面前奉之若神,以前他常天看着云龙进出大门,本就心怀偏爱,今儿再见,喜悦之下,少不得要夸上几句,他说:“在粮管所大院里,你爸是公认的好人,你随你爸,打小就是个乖孩子。那年你离家出走,任谁都说:‘大龙这一走,可惜了。\'哪知回来啊,还是这么出息!昨儿在桥头遇到你爸,俺还说叻,你家大龙哇,到哪都是块好料!可不是,一回来就被镇里看上了……”云龙闻提往事,不堪汗颜。没说上几句话,仪麟梳洗已毕,锁了门,口里喝着瓶奶,过来和孙爷爷问了好,便催促云龙要走。就这时,忽见那边路口,人们一窝蜂地齐向西跑,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哟,肯定是桥头那边闹大了,这回张家新来了个愣小子,不耽赵瘸子要吃亏!噢对了,大龙,你最好去看看,过桥时俺看你二弟和狗肉张嚷了两句,别不是二子和他们动手的吧?”
      老孙头有个习惯,大清早喜欢喝二两,桥西豆脑摊上就着小菜,嘬口小酒感觉特爽。今早要过桥的时候,他亲眼所见,桥口张记狗肉馆和对门的赵瘸子又起了冲突。狗肉馆的老板张宗龙是邻县人,当初青坪镇为搞活商业而招的第一个外来客。为表诚意,青坪镇效法古人“徙木立信”,准他在镇上任意选址,桥口乃行人必经之处,张宗龙属意一块地势,在镇政府的支持下,盖起了这座狗肉馆,当时又放鞭炮又剪彩,着实风光热闹了一番。但他万没想到,为此却得罪了一个人:赵瘸子。赵瘸子,本名赵家驹,参军入伍后正赶上对越反击战,在战场上残了一条腿,转业回乡被安排在镇委看门,出于禀性,抱有功劳的他任谁都不放在眼里,把镇里的大小干部挨个儿揭底数骂,结果被借口醉酒误事而赶了出去,赵瘸子岂肯作罢,天天到镇里坐骂缠磨,镇里拿他没法,为图安生,出资在桥西口替他开了个烟酒铺,因为残疾,税费全免,这才波平浪静。谁知张宗龙的狗肉馆一盖,与他正对门,压了他的风头,重又激起了他的怨气,一时间言语不善,引起争吵,镇里出面调解数次,均无成效,两家互为仇雠,及至今日。
      云龙载着仪麟驰向桥头。
      自打他归家以来,二子代步的单车就成了他的专属。一早吃过饭,云英撂碗先出了门,等他骑车赶去,直至拐向,也没能追上,他不禁暗佩二弟的脚程之快。二弟性情刚烈,母亲一直担心他会闯祸,当下听老孙头这么一说,不由他心中不急。
      奔到桥下,桥面儿早挤得水泄不通,瞧景的甚而有人起哄叫好。云龙将车远放,笛交仪麟保管,便要过桥。仪麟也要去,云龙说:“你给我看下车,二哥哥要没事,我马上回来。”看桥下有个憨实的汉子拉了辆平板车,车上躺着位临产的孕妇,旁边年长的婆婆一边劝她忍会儿一边急叨叨的喊人让路,可桥上人都伸颈抻脖、扒臂跷脚地望,根本没人理睬。云龙皱皱眉,走近跟,瞧了他们一眼。那婆婆象是见了救星,一把抓住云龙,打着哭腔央浼:“大兄弟啊,你帮帮俺吧。儿媳眼瞅着要临盆,可……可就是过不去呀!大兄弟,你叫桥上人让一让,叫俺把儿媳平平安安的送到医院,俺天天给你烧高香……”云龙本非好事之人,稍一犹豫,那婆婆便哭道:“大兄弟,你就救救俺吧,俺这儿媳,三十来岁好容易才怀上,要是耽搁出了事,俺一家子可都不活了……”说着就要下跪。
      云龙瞧着婆婆面善,看拉车的汉子,更是一脸的敦厚情急,况且车上的孕妇已呈产状,婆婆又如此不择地求他解困,若不相帮,云龙自心也说不过去,他连忙搀住婆婆:“可使不得!大婶,您老莫急,我帮你就是。”转身奔上桥:“喂,大伙让让,给孕妇闪个道!”扒这个,拽那个,不唯没人让,反遭人白眼讥他。云龙见不是法子,心道:只有进去看看再说了。展身段,巧挤硬塞,便不见了影。外边婆婆见不着人,以为云龙躲了,一瘫身坐落桥头:“俺的天呐,这可咋办哪!……”
      云龙挤过行尸走肉般的腐堆儿,来到桥西头,只见张记狗肉馆的门前两名壮汉横立,均瞠目怒视,其中一个手握尖刀,寒光逼人。在那路当央,赵瘸子坐在一把椅子上,跷着瘸腿,指夹烟头点着对方道:“你们张家兄弟要有能耐,就把爷当街给剁了,爷眉头要皱一皱,就算爷没种!你们要不敢,告诉你们,爷这亡灵摊,今儿摆了,明年、后年还要摆,除非你们滚蛋!找公家评理?看他哪个孙子敢来?!也就你张小四有种,敢砸你爷爷的摊!算你找对人了,爷有的是时间陪你!怎么?胆怂了?提刀吓人哪?爷当年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怕了你咋的?”话音未落,就听一声吼道:“那就看小爷怎样剁了你!”握刀的青壮汉子血脉贲张,突然疾身暴进,明晃晃的剔骨刀高高扬起,直奔赵瘸子的脑门而去!人们均未料防,“啊”的一声惊呼,齐闭了眼。说时迟,那时快,忽一人影随身动,飘乎而至,翻腕夺刀只在一瞬间,等到众人睁眼,那把尖刀已然脱手而出,流星般深深地扎进了狗肉馆的门楣之上!
      人群骚动起来,心悸之余个个兴奋不已。看圈里,赵瘸子毫发无损,依然端坐未动,青壮汉子却已摔伏在地,代之而立的竟是一位身单衣薄的少年郎!
      杀人不成反被人制,那汉子恼羞成怒,“噌”的翻身而起,挥拳就冲向了少年郎,少年郎闪退两步,觑破绽只一跤便又将其放翻在地,人群里顿时爆出震天般的叫好声。那汉子脸涨紫猪肝,赤眼凶急,滚爬起来再次而扑,可恼的是一个斜挎,此番被摔得更重更干脆!
      围观人群又一阵哄天喝彩。
      “老四,你怎样?”
      “大哥,俺……俺张家的名号可不能毁了!”
      老大张宗龙扶老四站起,怒指少年郎:“你跟赵瘸子什么关系!”
      “非亲非故,毫无关系。”
      “俺们可曾得罪了你?”
      “无冤无仇,曾未得罪。”
      “那你为啥跟俺们兄弟过不去,你究竟是谁?!”
       “张家哥哥,非是小弟冒犯,刚才得罪令弟,是我不愿看咱青坪镇当街横尸、血溅桥头!大过年的本当欢欢喜喜,做生意更讲求和气生财,何必非要意气用事,刀兵相见?小弟方云龙,贸然出手,也是情逼所致,多有冲撞,方云龙给二位哥哥赔罪!”
      人群哗然,一片议论声。“唉哟,他就是方云龙?”“真想不到,他有这一手好本事!”“八成是武当弟子。”“老四张宗豹根本就不是对手!”“他哥俩加一块怕也够呛!”“就看张老大敢不敢了。”……
      在人们议论声中,就听张宗龙说道:“赔罪当不起,方小哥世外高人,俺兄弟俩认栽了!俺知道你是青坪本地人,绝无向着外人的道理,要赶俺们走,俺们走就是,要想帮着别人刻意羞辱俺们,俺们兄弟就是拼一死也要奉陪到底!”
      云龙知他怒气未消,便道:“张大哥多疑了,我归乡时日短,却也听说张记的狗肉货真价实,香飘十里开外,人们都以能吃上而津津乐道。有了你们张记,正是咱青坪人的福气,小弟馋而未尝,又怎会赶你们走呢?羞辱这话,小弟担待不起,能够息事宁人,才是我道家本义。”云龙话未说完,张宗豹便道:“这话你说着了,就凭俺这‘张记\'二字,到哪都是有夸无贬!”
       “呸!也不嫌丢人!从未见过有这样厚脸的主,一个卖狗肉的还他娘的自卖自夸!”赵瘸子酱色的脸膛泛着紫红,等到这会儿,生怕别人遗忘了他,忽然冒出一句。
      张宗豹即刻而还:“赵瘸子!你……”尚未骂出口,云龙当即喝止:“张家哥哥!”随后便道:“小弟有个不情之请,需要二位帮忙,咱们做个交易怎样?”张宗龙望着云龙:“你说。”
      云龙来之前听老孙头讲,他们两家之闹的起因源于赵家驹门前的一架火纸摊。赵家驹为了要成心恶心张家,特意把火纸摊摆成了一副亡灵架,方向正对着狗肉馆的大门。张家兄弟自然不干,由此争吵起来。老四张宗豹新来,况且年轻气盛脾气坏,之后动手砸了摊,这才导致了此等局面。云龙赶来,不见二弟,心放一半;夺刀救人,不容多忖;许人之诺,必当践之!遂向张氏兄弟一抱拳:“二位哥哥气恼的无非是脸面丢失与生意影响,这个,我替你们讨回;眼下有件急事,桥那边有个孕妇待产,急须送往医院,我想请二位帮忙给疏条通道,他们已然被堵多时了。”
      张宗龙道:“这交易划算,还有什么?”
       “没有了。”
      张宗豹问:“是你亲戚?”
      “不是,路遇而已。”
      二兄弟愕然相顾。张宗龙道:“方小哥侠义心肠,兄弟佩服,这事好说……”未等言尽,张宗豹早已拔下了插在门楣上的那把剔骨刀,迈大步直奔桥面。谁不晓他脾气火暴,桥上人狼奔豕突,眨眼间只剩得空荡荡的一座桥。云龙跟过去,见那婆婆仍然歪靠桥栏,惊疑地望着这边,不知咋一回事。“大婶,快过桥吧,别耽搁了。”云龙搀她起来。那婆婆方醒过神:“大兄弟,谢谢你了!谢谢你了!”忙招呼拉车的汉子,“大春啊,快,快拉车走哇!”
      送走了他们,云龙终于舒了口气。“大哥哥,都迟到了,咱们赶快走吧。”仪麟从人堆缝里挤了出来,拽着云龙的胳膊。云龙这才想起排演的事,但他目前还走不得,因为答应张氏兄弟的话尚未兑现。他对仪麟一笑:“不妨,稍等一会——哎,你来了,我的车子呢?”“已经锁了,呶!”仪麟臂一扬,车钥匙赫然在手。
       云龙带仪麟来到狗肉馆的门前。
      张记狗肉馆的门侧,一边立屏,一边摆供。屏上印字陈暗,云龙问张宗龙:“摆这有几年了吧?”张宗龙说:“有三个年头了。这还是当初开馆时镇里送的,你也看了,上面主要是对俺张记狗肉的介绍,有宣传的那么点意思。”云龙又走向供桌,桌案上正燃着三柱香,香头烟缭缭绕绕,向上散化开去。云龙又问:“张大哥,还没过年,你这香怎么供得这么早?”张宗龙道:“这是俺们祖上的规矩,每天开馆头件事,就是焚香祭拜。一拜行当鼻祖樊哙,二拜天庭大将二郎神。”云龙想不通,拜樊哙尚可解释,拜二郎神却是为何?问之,张宗豹说:“二郎神管着哮天犬啊。”见云龙还不明白,张宗龙说:“俺们屠狗卖肉,做的是杀生的买卖。拜他就是求神明赦免俺们宰杀生灵的罪孽。”
       “噢,是这样。”云龙知道,旧年时人们愚昧,凡从事宰烹业的多有设祭以求宽佑的忏心之举,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传统。从这点看,张记狗肉确系祖传。现实很可悲,如今人们不管水里游的、陆地跑的、天上飞的,有无灵性,均令其厄运加身,充作美食,哪有几个对入口之物存有一丁点的敬畏悯怀之心?对于张氏兄弟,他们仅是赖此养家而已,却远比那些装着满肚子生猛海鲜的体面文明人要强上许多!云龙真诚言道:“兄长心存此念,实属难得。二位许可的话,择日我愿为你们打醮忏经。”两兄弟大喜,问要作何准备。云龙看着他们:“小醮礼神保平安,无须大作。届时所需,我会提前告知兄长。”张宗龙点头说道:“行,头年没天了,过年选个好日子,俺把家里的老二、老三都叫来,专一登门拜请!”当下云龙令他们移屏对门,字外背内,搭红披黄;又搬挪供案抵靠屏脚,边沿彩苏铺坠。一番装改,顿时喜庆盈然,云龙称之为以喜蔽晦。张宗豹一拍大腿:“这么简单就隔开了他那亡灵摊,俺咋就想不起来!”云龙说:“眼下门上现缺副联对,不知春联买过没有?”张宗豹见云龙器宇轩昂,又一副侠义心肠,早把屈辱抛舍天外,此时对云龙佩服得五体投地:“兄弟你说,还缺啥,俺一并买来!”云龙却说:“没买也好,二位兄长不嫌的话,小弟不才,可为‘张记\'题写一副。”张氏兄弟自是大喜过望,求之不得。

      在张宗龙去采买纸笔之时,云龙偷瞧街路对面,只见赵家驹早已退到自家铺内,与三五闲客在神侃什么。再瞧围观之人,已散去多半,着实闲无事的,都远远站看,或挨到大排档处,要碗汤面坐守。云龙暗忖:他们两家仇怨根结不解,势必留有反复;再者,青坪人口舌毒,咱要只帮张家,定会遭人诬骂!于是,心定筹决。
      等张宗龙买来纸笔,腾案裁分之际,许多胆大的又围拢过来。云龙于众目睽视之下,泰然捉笔,舔墨润锋,凝神定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但见那字淋淋洒洒,个个筋骨豪壮。书罢,云龙亦自惊诧,往日之字哪写得如此这般大气?正所谓:心中豪情涌,精魂笔下成!众人都赞:“好字!好联!”怎说好联?云龙写的是:门供韩卢德,馆烹狗肉香。——韩卢者,狗之别称也。张宗龙由衷恭颂道:“方兄弟文武全才,难得!”云龙将横批“火旺担财”四字写就,看张氏兄弟贴上,冲仪麟一笑,脸上现几分自赏。
      这么一来,当下到“张记\"买狗肉者络绎不绝。张宗龙将一大包上好的狗肉捧到云龙面前:“兄弟大恩,无以为报,这点东西,不成敬意,等过了这阵忙,俺再登门拜谢。”云龙推道:“区区小事,不必挂怀。先寄放你这,过后再来叨扰。”张宗豹生气道:“兄弟看不起俺们杀狗卖肉的?”云龙忙说:“张四哥误会了,我想走对门一趟,替你们两家消了积怨,二位兄长以为怎样?”张宗龙对云龙说道:“俺来这只为做生意,根本就没想和谁结怨。赵瘸子那,先前镇里来过两批人,都没能解劝了,反叫他对俺猜忌更深。兄弟好意,情俺领了,能说解最好,说解不了就算,俺兄弟不和他再争就是。”
      于是,云龙又带着仪麟前往对过的烟酒铺。看道边,踏扁的纸元宝和火纸捆散落满地,仍然无人拾理。此时,铺内只剩赵家驹一人。“怎么,露够脸了?跑爷这显能耐来了?”云龙末曾进门,先遭冷语迎击。云龙早有准备,进门来便即陪笑道:“赵叔,方云龙这不是给您赔罪来了么。”其时,赵家驹只比云龙大有十来岁,因其肤色黎黑,又留胡不刮,三十岁上倒显似四、五十,莫说喊叔,甚至有孩童照脸喊他爷爷。“赵叔,以前在学校里我听过您的报告,一直把您当英雄崇拜。那时候我和另外一个同学还上台去给您献过花,恐怕赵叔现在您认不出我了。”赵家驹点上一根烟:“青坪镇就这么豆大点,谁不晓有个姓方的小道士?如今你小子名气大了,居然敢来揽事,眼里没有瘸爷了!直接说吧,过来想干啥?”云龙道:“借我天胆,也不敢瞧不起赵叔。赵叔直爽,话既说了,那云龙就开门见山。”便把他意思讲了。赵家驹斜着眼瞅他:“啥?跟他姓张的和解?那砸摊算是和解还是动刀算是和解?你说说,是你的主张还是他狗肉张的意思?”云龙道:“是我的主张,也是他们的意思。”赵家驹阴下了脸:“小子,告诉你,你瘸爷腿瘸眼不瘸,想帮着那俩孙子对付爷,你嫩着呢!”
      说话间,又有不少人涌站桥头看热闹。他们都知道,赵瘸子油盐不进,硬性得很,方云龙能否啃动,心中都打着疑问。张氏兄弟也在自家门口观守,对云龙之行并未抱有希望。
      “赵叔叔,大哥哥是真心的,您就答应吧。大哥哥没时间了,他还要排演呢,这都迟到了!”仪麟见云龙劝说无果,看见铺里的钟点都过了,就先替云龙着急上了。
      云龙拢肩抚慰着仪麟,望着赵家驹:“赵叔,在你跟前,咱是小辈,本无资格说你。对门张家兄弟我也刚刚认识,但从言行上,我粗略了解,他们性情鲁直,却也仗义,倒与赵叔您有几分相似,我觉得该惺惺相惜才是。我不知您和他们到底恨有多深、仇有多大,非要闹出人命,搅得整个青坪镇都沸沸扬扬?!如今,满镇人都知道,张家兄弟忍耻弃辱肯救孕妇,并已表示不再与您相争。赵叔,我想,您一世英雄,阔海气量,怎说都要比小辈们通达吧?那么多人都看着您,您就说句话,公道自有评判,您说呢?眼下,这桥上又都堵上了,要是谁再有个急事什么的耽搁了,那可就怨不到人家了。仪麟妹妹,你说是不是?”
       “是。孙爷爷都说,赵叔叔是好人,最通情啦!”
      换个大人,赵家驹早就撵了出去,哪容他们说这许多!别看他平日里臭硬嘴损,可天生爱逗孩子玩,于孩子面前,性子极是温和慈蔼。今有仪麟在跟,他不便爆粗发飚,云龙这才得以和他一论理长。赵家驹输于理,也明知自己做事过火,惹出偌大动静,若非云龙及时出手,只怕他早已命丧刀下,沦作人们无聊趣的谈资了。况且当年云龙出走,他曾在人们面前有所夸评,在云龙回来的这几日,他依然固持他的赏见,就在刚才云龙迎助孕妇过桥之时,他还竭力地赞誉云龙的人品,现要反言之,无异于自抽嘴巴。赵家驹怎肯落人笑柄,兼之仪麟这一句小孩子天真的话语舒熨他心,虽然不甚乐意,却也只好顺水推舟:“小子,不是你瘸叔要和他狗肉张缠磨,实在是他姓张的太猖狂!起初他来,先霸了俺对面乔老三的烧饼棚,盖起了这么个狗肉馆,当时又放鞭炮又剪彩,风光得不得了。风光就风光吧,他居然跟镇里人说,桥头是镇上的眼面,俺的烟酒铺和他狗肉馆不般衬!后来镇里的宋耀亭他娘的还真就来了,你说你瘸叔什么人,能由着他们随意捏整?结果给老子一通骂,跑了!以往的事不讲,就说上天,俺在俺铺子前摆出个火纸摊,他家媳妇回老家,新换来的张小四就直接找到俺,叫俺把摊子收了,说对着他门不吉。俺没收,他就公然在人前咒俺。你说,这口气你瘸叔能咽得下吗?俺爽性就扎个亡灵架就这么摆着!小子,你说,这算是你瘸叔的错么?”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云龙也不想厘清,他只问赵家驹要一个准音。赵家驹口中答应,但有条件:一、赔火纸摊钱;二、要张家兄弟当众赔礼道歉。云龙回跟宗龙、宗豹一说,张宗豹当即反对:“凭啥要俺们跟他赔礼道歉?以前他在人前辱俺张家还少怎的?大哥不和他认真罢了。这次,他故意挑事,还歪有理了?大哥能忍,俺忍不了!”云龙说:“青坪人都知道,他是有名的吃软不吃硬,如今他能答应和解,已经算是悔错了,只不过要个面子而已。张四哥先时拿刀在手,有理也变得没理,当真砍了人,倒是想赔礼也赔不成了。”到底张宗龙年长稳重,他对老四说:“方兄弟夺刀,其实是救了你和俺俩,俺们就听方兄弟的,给他一个残疾人赔礼也算不得丢人。”
      兄弟二人随云龙来到烟酒铺,赵家驹未料他们真肯舍下脸,一时反不知所措。根本没费口舌,两家久积的怨恨就此消解:张宗豹诚爽地致了歉,赵家驹欣然接受了张宗龙的一包狗肉,张嘴就免了赔款,自去路上扫拾,将火纸尽撤铺里。从此两家和好,竟赛似一家。世间之事,原本就这么简单,足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也有许多恨事,都是因为人们将之复杂化,以致于回旋无力,错酿而成。这是题外话,不表。
      此时,云龙解了两家积怨,胸中豪奋有如长虹贯日,说不尽的惬意。可一问时间,顿时慌了,无暇带上仪麟,携笛登车,径奔影院而去。毕竟不知云龙迟了这些时,能够排演出何等结果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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