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天

　　一月初，大壮有始有终的帮我处理了房子的退租问题，看着这套再次变成原来面貌的房子，我心里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毅然提着行李上了出租车。
　　一天前，我摘下了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银白戒指。那是数月前他亲手给我戴上，只是年少轻狂，当初他红着眼和我承诺的未来也再不见了踪影。
　　给那枚戒指找了一个精巧的盒子，我到邮局填写了张爸爸张妈妈居住的地址。
　　不是我的，都还给你。
　　故事的最后还是没有任何结果，但还是谢谢你来过。我知道，喜欢和拥有是两码事。一个人，也能写完一个故事。
　　窗外是迅速倒退的风景，寒冷的一月，街道两旁的枯树和建筑都已经被覆盖上了厚厚的冰雪。雪白的世界，少了双亭苑旁爬山虎的绿意......
　　时光回转，我想到了初遇张熙的那个下雪天。
　　可是，我还是要离开了。
　　这一次，会是永远吧。
　　来到机场，候机室里已经满满当当坐了许多人。换好了登机牌，我把唯一的行李箱交给了机场工作人员后，一个人去了卫生间。
　　看着镜子里一张苍白的脸和已经很是消瘦的身体，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扔进了盥洗池，随后打开了水龙头。
　　水很凉，是冬天的感觉。
　　我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池水中的手机，慢慢勾起嘴角。这大概算是一种了结的方式吧，和A市，和他，做出的最后的一个完结。
　　飞机就要起飞了，我也应该回家了。

　　L市。
　　冬天很美，爸妈的表情很欣慰。
　　新年，我二十三岁了。
　　爸爸针对我无作为的心态语重心长的开始和我强调工作的重要性，老妈则是在厨房里研究各种滋补膳食来给我补身体，看来我的暴瘦真的吓坏她了，我检讨......
　　新年期间，在家里闲赋的这段时间里，居然一次都没有看到刘依然的影子。没有她吵闹的新年，我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在爸妈的建议下，我还是回奶奶家陪着老人家过了年。奶奶年纪已经很高，作为这个大家里唯二的孙女，看着我现在这样的状态，她也忧心的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起了以前的老故事。
　　我失恋了，虽然这个消息未经公布，但却不胫而走。
　　难道是我的表情太悲伤了么？
　　还好，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的了解了实情并且选择了对我友好的微笑，以及热情却又不着痕迹的给我安慰。
　　看着曾家的这一众亲戚，我很感动......
　　年假已过，而我却依旧闲在家里吃喝玩乐。爸爸对于我的恶劣行径已经无可奈何的选择了无视，而老妈对我疼爱与怜惜却渐渐变了味，升级成为不可遏制的嫌弃。
　　好吧，那我还是出去工作吧。
　　顶着老妈嫌弃的目光，我心有戚戚的接受了爸爸一个老友安排的艺廊的工作。
　　嗯，艺廊，大概可以衬托我身上几分的才气吧！勉勉强强，接受了！
　　在艺廊里工作了两天，果然啊，我对爸妈的话表示深刻的赞同。还是L市好，与A市那份工作简直是天差地别的距离啊。
　　每天上班下班，生活也渐渐入轨变得健康有序。
　　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小学，初中和高中时候的状态，有目标，有理想，有方向......每天早上吃过了老妈准备的早饭就飞奔到公交站挤公车，中午休息时间和几个同事到艺廊附近的小餐馆愉快的用午餐，在家用过晚饭后偶尔陪着爸妈到楼下散散步，常常和刘依然继续上天入地的交谈。
　　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我还是那个曾艺乔，在L市和爸妈在一起生活的曾艺乔。
　　没有了A市的过往，也淡忘了曾经与张熙之间的点滴回忆。我回到了L市，回到爸妈的身边，感觉很开心，好像也真的很开心......

　　今年的十月份，天气格外的凉爽舒心，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我意外的接收到刘依然的红色炸弹。
　　婚期定在十月份的八号，很符合刘依然的性子，喜欢八。
　　我以为她要把男神捆回L市，却没想到这丫头倒是服服帖帖的要跟着男神回了C市。好吧，拖她的福，我生平第一次当上了伴娘。
　　白色的婚纱和头纱，还有大红色的敬酒礼服，刘依然今天看起来真的很是美丽动人。看着新郎认真细腻又温柔的亲吻着新娘，我悄悄撇过了脸，让一行清泪打湿了原本精致的妆容。
　　我知道，我很想他。
　　还是很想，很想他。
　　婚末，刘依然把我拉进了休息室，把她的那束新娘捧花放到了我的手心。
　　“弥补在你未来婚礼上不能扮演伴娘角色的缺憾......”
　　她表情认真，我才意识到她已经是人妻角色了。
　　“用红包的分量来弥补吧！”
　　看看手里洁白的花束，我朝她笑。
　　“拜托严肃点......明明很煽情的气氛啊。”
　　对上我不着边际的笑脸，她有些怒意。
　　“好啦好啦，我知道。”
　　说完，我抱了抱她。
　　我们都二十三岁了，她结婚了，找到了终身的归宿，我很开心。
　　“你也好好的啊。”
　　“知道啦！”
　　换下美丽的伴娘礼服，刘依然已经和她丈夫夫唱妇随的回了C市。我的生活也照旧，不紧不慢的进行着。
　　艺廊没有什么繁重的工作，可是让一向缺少艺术鉴赏力的我面对着一系列的油画，雕塑品和瓷器，当真是觉得无聊的很啊。
　　虽然对这份报酬还算很是优厚的工作已经有了厌倦的情绪，可是回到家里面对爸妈看向我的忧思眼神，我还是愉快的逃回了艺廊。
　　年末回奶奶家吃团圆饭，爸爸妈妈看着堂哥堂姐们都身侧有人，满脸的春风笑意，居然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这个俨然身外人的模样上。
　　感觉到锋芒在背，我只好迅速结束了晚饭偷溜下楼去透气了。
　　是啊，我二十四岁了。
　　面对未来的姐夫和大嫂们关心的笑脸，我除了觉得感动，便只剩下了生凉的脊背。
　　寒冷的天，我一个人走在小区干净的小道上，就像小时候和刘依然一般。我们都长大了，按部就班的话，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结婚生子了吧？
　　刘依然已经奔向爱情的坟墓，曾经走在张熙身边的我也曾期待过的那座坟墓。看着刘依然发过来的照片，两个人对着屏幕都笑成了花，多开心啊。
　　我还是会想念张熙，可还是讷讷不语，没有任何的举动。
　　年假已去，我又开始了朝九晚六的生活。对于茫然未知的未来，不抱有任何期待。可是我没有行动，爸妈从新年就已经开始策划的工程却终于有了着落。
　　晚上下班回到家，就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周末双休，爸妈就就严声厉色给我下了‘杀伐令’。看着客桌上安然摆放的字条，我不堪重负愤愤的捡起后火速回了房间。
　　听老妈的介绍‘嗯，海龟啊，二十八岁啊，年轻有为，青年才俊啊......’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我只抓到了一个重点—相亲。
　　回到房间，我仔细看看镜子里已经二十四岁的我。白皙的脸，依旧紧致的肌肤，乌黑的秀发，依旧带着神采的眼睛......我老了么？
　　不啊！乍得一看还是青春活力的美少女一枚啊！
　　哦不，不怎么青春活力，是懒怠贪睡的美少女一枚......
　　周六的早晨，在老妈的催促下，我背上背包出了门。目的地，天空的猫咖啡馆。嗯嗯，这名字取得不错。
　　走进咖啡馆，一个临窗而坐的男人便起身向我礼貌的打了个招呼，“你好，曾艺乔。”
　　朝着他的方向走进，我也友好回应，“你好。”
　　两手自然的交握后，他笑着朝我比了比他侧前方的座位，我明义，也随着他一道坐下。
　　“我是路帆，很高兴认识你。”
　　“嗯，谢谢。”
　　看着他温和的笑脸，我也送上礼貌的笑容。按着老妈的说法，我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老，还挺帅的样子。
　　可是，他怎么可以和张熙相比？
　　一起站着的时候，他没张熙高。他微微整理过的头发不如张熙的清爽干净，他身上深灰色的西装也不如穿着休闲服饰的张熙好看，他握着水杯的手也没有张熙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好看，还有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
　　都不是张熙的。
　　“喝点什么？”
　　他递过来一张菜单，我客气接过后也只是对着身边的服务员说，“一杯温水就好。”
　　以前和张熙在一起吃饭他也都是这样，我喝各色果汁饮品，他只要一杯温水。
　　察觉到他看向我的淡淡目光，我觉得有些尴尬，对上他的视线，我好奇的开口，“怎么了？”
　　“我看你很年轻的样子，怎么就被家里逼婚了？”
　　他一脸坦然的看着我打趣。
　　“哦......”我笑了一下，正经回答，“家里的哥哥姐姐都有对象了，爸妈就嫉妒了......”
　　“呵呵，”他也笑出了声，又道，“和你一般的情况。”
　　“是么？”我摆出一副微微惊讶的表情，“你看着也很年轻。”
　　他喝了一口咖啡，摆摆手，“二十九岁，老了......”
　　“怎么会，男人四十一枝花......”
　　然而女人三十豆腐渣......什么理论！
　　“玩笑话，不足信。”
　　“嗯。”
　　说话间，服务员把我要的温水送来了。端起桌上的水杯，我小小的喝了一口。四月的天，L市已经有了夏天的味道。
　　“听说你以前在A市上大学？”
　　“嗯，是啊，A大。”
　　“嗯，那为什么又回了L市？”
　　“我爱爸妈......”
　　又喝了一口水，我把视线转到窗外。
　　“你是第一次相亲吧？”
　　他看向我的神色带着些好奇。
　　“嗯。”
　　看向他的脸，我点点头，如实回答。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几番对话下来他理解的表示出了要结束这次会谈的意思。
　　他叫来服务员就要结账，看着他从钱夹出拿出了红色的钞票，我则先于他把我的温开水钱递给了服务员。对上有些吃惊的脸，我笑答，“我们AA吧。”
　　他也没有强求，默认了我的做法，等到服务员离开，他才有些挫败的看着我笑道，“你很特别，特别到让男人感觉到了挫败感。”
　　“嗯，多谢夸奖......还是爸妈教得好。”
　　我也笑笑，胡乱扯着玩笑话。
　　他有些哭笑不得，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留一个电话么？”
　　电话？难道给你安排这次相亲的介绍人会没有给你？我不信。
　　虽然心里已有了拒绝之意，但是看他认真的表情和他这样绅士的做法，我还是客气的说出了拒绝。
　　“不了吧，我粗鄙的很。”
　　不适合与他这样温文尔雅，学识深广的人为伍。
　　“有这样贬低自己的么？”
　　他也轻笑。
　　“不是贬低，是有自知之明。”
　　提着斜挎包站起了身，这次我先伸出了手。
　　他微愣，随即也站起身来自然友好的回握住我的手，自嘲道，“有缘会再见。”
　　收回手，我不再回话。
　　走出咖啡馆，我们在路口就分了手。这一次相亲，到此为止。
　　已经到了正午，街上多了些学生流。看着他们身上宽大的蓝白校服，我遥遥想起了许多年前的自己。
　　虽然一直对外标榜自己还是一个青春无敌的美少女，可是从A大毕业以后，维持了一段工作，也已经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有了成年人的状态。
　　毕业两年，李轶凡不见了两年，张熙也离开了两年，我一个人在L市的街头慢步行走。
　　人潮中，我和一个垂着手捏烟的男人擦肩，他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烟头。很细微的动作，很小的事情，很陌生的面容，让我想起了许久不见的李轶凡，想起最初见面的那天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看着已经随着人潮远去又被湮没的身影，我一个愣在了喧闹的街道上。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老妈急忙围上来询问我相亲的细节和结果。
　　我瞟了一眼客厅淡定收看电视节目的爸爸，又对上老妈激动的表情和期待的双眼，无情宣告，“没戏。”
　　留下客厅里的二老，我拖着身子回到了房间。
　　解下了背包，我从柜子里拿出了从A市带回来的那只再未打开过的行李箱。里面装有一些在A市穿过的衣服和一些小物件，最重要的是那一本笔记本。
　　记录着我和张熙过往的笔记本。
　　小心翼翼的打开，首页记录的是‘校园十大歌手’那晚在体育馆的情景。
　　第二页，我在校园里的海报上看到了张熙。
　　第三页，我在食堂门口遇到了张熙，我笑了。
　　......
　　第四十七页，我和张熙表白了，我们在一起了。里面还夹着我和张熙那张带着甜腻笑容的照片。很清晰的面容，很幸福的笑意。
　　第三百四十六页，张熙去了新西兰，和那枚银白色的戒指。
　　第......已经算不清页码，只是最后一页记录着—我们分手了。
　　看着手里那本因为良好的保存所以依旧崭新的日记本，看着里面并没有因为时间潮化的字迹，我渐渐笑出了声。
　　从书桌上找到了之前那本笔记本，我将写着最初见到张熙的那一页日记小心撕下，用透明胶小心翼翼的沾到了这一本笔记封面的背面。
　　现在，它变成首页了。
　　‘A市下雪那天，我第一次遇见他。
　　他很高，像一棵树一样挺拔；他很瘦，身材却很匀称；他的头发很干净，很简单，没有什么累赘的发饰；他穿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不厚，也不薄吧；他的黑色高帮帆布鞋很干净；他走路的步子很齐很稳定；他喝醇豆浆，不用吸管，不加盖子。
　　那天很冷，有雪还有风，我转身就看到了他。很偶然的四目相对，我别开脸就笑了。抱着取到的快递，撑着伞，我大方而又小心翼翼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没带伞，有几瓣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发和肩上。那条不宽的小路，路边是双亭园绿油油爬满墙的爬山虎。不多的路人，前面的他，后面的我，白色的雪，不大的风。一切都刚刚好，浪漫而凑巧。一阵风过，扬起纷纷洒洒的白色雪花，美好的让人心碎。他，感觉......很成熟内敛而沉静，肯定不像我一样聒噪。他很自然，他很平常，他很特别......他不帅，但是，他很好......’
　　很笨很不好的曾艺乔，曾经遇到过很好很优秀的张熙。
　　在日记本上摩挲了几番，最后终于在老妈催我吃饭的声音中夹回了那张照片，也收拢了笔记本塞进了书桌上立着的书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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