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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滕嫚这一日睡的稍稳了些,睁眼时,偶有阳光落在藤蔓的枝叶上。看样子天气可观,她也想着去寻舒琬好好说一说话。都没顾着梳妆,先是披衣起身,径直走去了舒琬的屋子。
大门虚掩,漆红色的舞鞋不在;她又出去了。舒琬离家,一日比一日早,‘或许哪一日’,她开始隐隐担心,‘琬儿会不回来安寝了。’
想到这里,心口急的不行,脑上的神经痛击着皮肤,她紧闭上眼,扶了扶额头,胸口的疼开始了似有似无的侵扰。
“嫚姑姑起好早!”楼廊下传来孩童的问好声,是三妞的声音,三妞素来和琬儿亲的不行;滕嫚凑上围栏,“三妞也起的早。”滕嫚冲着楼下喊,想着问问舒琬的去向。
三妞吓了一跳,嫚姑姑平日里是很少这样隔着楼层叫唤的,她再仔细一看,呵呵一笑:“姆妈,你看嫚姑姑睡醒了没,她连睡民民(睡觉)的衣服都没有换!”
几个妞妞都从客堂里跑出来看,姆妈从房檐里漏出脑袋,手里攒着几个妞妞的书包袋,“小嫚,你没有事情吧?”
眼看着几个孩子姆妈都在,不好让她们担心,滕嫚只得把话咽下去,“许是找了凉,睡得迷糊……不打紧,去上学吧,路上小心。”滕嫚再是想喊,胸口堵得没什么力气了,话未落就往回走。
“嫚姑姑,晚上你给我查功课,不然老先生打老打手板……”三妞的大姐冲着楼上喊,却不听滕嫚的应许。
滕嫚一脑子想着无论如何要去见琬儿一面了,若是进不去,在外头看一眼也是好,不行就问问,反正总有办法要近身看到舒琬安好才是。她匆匆拾掇出门,凭着记忆里向着大百乐的路,上了三号电车。
也没记忆坐了几个停靠站,路别的风景开始陌生,越发的吵杂,路上的黄包车自行车也多了起来,几声叫喝,引得滕嫚抬头探向窗外,“大百乐”几个灯火招牌,顿时把滕嫚从迷糊中打醒。
“师傅请麻烦停一停,我要下车!”
车票员对着滕嫚说了几句,这样唐突确实危险,可滕嫚反常地只道了歉就奔下车。她往回走了几个商铺,才看到了大百乐的大门;可木门紧锁,再有铁栅栏拦着。除了来往行走的上班人员,大百乐一丝也看不出人气,和夜里的灯火辉煌全然不同。
滕嫚有些胆怯的走近铁栅栏,缓慢的速度明显与上工的快节奏格格不入,连连撞上了好几个人;滕嫚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多人,又心惊又胆战,连连赔不是。这样的动静,大百乐的门还是冷冷的关着,一看就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细细回想才反应过来,这样时分灯红酒绿的地方不开门也是如常,舒琬从前都是快黄昏了才从苑里出去的。
那此刻舒琬,会在哪里呢?
滕嫚倚在石柱边,失落良久,眼看着人潮拥挤,想找的人找不到,想盼的人盼不来,这种与孤独的长厢厮守,仿佛是从父母早逝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身后的石柱冰冷,她的身边何尝不是没有温热的依靠,就连琬儿,也或许气她没能守着灵隐寺同游的承诺,如今了无音讯。
秋风吹凉了心头,滕嫚看着街上的熙攘,想着四处走走,总能等到舒琬。
顺着三号电车的电线,一路向前,沿路的建筑皆是多层,高过了坊巷里面的许多屋子;沿着街的都嵌着各式的花窗,显得新而气派。平日本就极少出门,即便外出滕嫚也不曾留心,楼檐上挂着的各式招牌大字报,因为八月教育部颁布的第一批简体字表,革故鼎新改成了简繁两种写法。滕嫚这陈旧的,有些简化字不识,就看得格外认真。
没走多远,她怔怔地停下了脚步——東南書報局,这字仿佛是写给她看似的,滕嫚不由得往前几步。
正是上班时间,几个文质彬彬模样的人夹着公文包匆匆往里赶。
“姑娘你找哪个?”
滕嫚被这突然而至的搭讪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不好说,只好转着明彻的眼珠子。
那男子看了几眼,滕嫚生的清秀让他忍不住多搭几句话“姑娘?”滕嫚还是没有作声,只顾着自己低下头。
“姑娘见谅啊,您这时候来忙的呢,您晚些来……急着上工没有办法……”说罢就急急上了木楼梯。
后头紧跟着上去了多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滕嫚吐出的道谢定是被人群埋没了。可这人头攒动,还是止不住书报局往外涌的油墨书报香,倒是像极了向桢他们那日来访时,指尖眉头都沾染的气味……
滕嫚迟迟不敢说,却是满心念着。
霍尘一边大口啃着碗糕,一边翻找着笔记本的一个电话。这是已经是近两天第五次拨打这个电话了,前几次是播不通,再往后算是接通了,却也接不上这个名叫翠珍的大百乐新头牌。霍尘也算是认命了,再一次摇了向桢给的号码,皱着眉等熟悉的忙音。
“是哪个啊这么早!”一串尖锐的女人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吓了霍尘一跳,嘴里的碗糕都没来得及咽下。
“请……请问是翠珍小姐嘛?大百乐舞厅的翠珍小姐?我这儿是东南书报局的记者,我叫霍尘。”
“哟,东南书报局?”女人清了清嗓音,一下子变了谄媚许多,她认真地回答,“东南书报局我晓得的,是我啊我是翠珍得喇,是什么事情啊?”
“噢您好您好,我们这不是开设了‘名媛’专栏嘛,副主编让我来采访一下您,为了下一期的……”
“哎哟哟好的啦好的啦!采访得啦!”翠珍明显是兴奋的要命,都没听霍尘说完,就开始往下接话去了;半晌,传来迷糊的男人声音。
霍尘听着这一来一去的动静,刺耳的很,连忙把听筒拿得好远,抓起桌上的碗糕啃起来。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这式人物的。‘向桢也不是不知道,却偏偏把这人儿安排给我’;想得他把剩下的碗糕全怼进了嘴里。许久,他才听见电话里有人喊自己:“记者,诶记者?哪个时间来得呀,告诉我下好伐?”
向桢取好了茶杯中的热水,像模像样地嘬了几口,放回了桌上,一边偷摸着看了眼相隔甚远的霍尘,这感觉还是不太真实。
自从灵隐寺归来,向桢踏进局里的第一天就被罗志主编急急叫到了办公室里,还以为什么稿子又没弄利索,胆战心惊等着被责骂。没成想罗主编竟然告诉他,说什么“藤蔓花”的这一篇报道写的好极了,给“名媛”的同期多增加了三倍的印刷量,这是罗志新官上任的第一把亮堂堂的火,照得他和向桢的前途光明。
果不其然,印刷厂的电话才放下,向桢就被领到了全场同僚面前,被罗志好一阵夸:“老主编说呀,这个我们这枯燥无味的新闻报嘞,也变得知趣起来了;这要感谢向桢先生这个……对这位“藤蔓花”舒琬小姐的报道啊。我们这个……开天辟地的第一个与舞厅的人打交道啊,让读者呢,探知了这个新鲜的趣闻啊,感觉好像离这些不识人间烟火的名人呢,更走近了,搞了三倍的翻印量啊……这个我们要好好感谢向桢的努力啊!大家掌声鼓励!”罗志朝着向桢点点头,“为了啊,鼓动大家都能给‘名媛’这个专栏啊,添彩,然后嘞,继续这个努力接下来的期刊,老主编与我商议了以后啊,决定……向桢先生,将成为我的第一位副主编助理,大家再次掌声鼓励啊!”
想到这里,向桢露着牙笑了一下。那荣誉感当真没得说,哪怕是个助理,名头上比前头乌央乌央的同僚高了一等。他还满心感激舒琬,受访一次便那么倾力配合,肚子里的涵养墨水也值得研磨,越想越像个“贤内助”了。可怜这霍尘,滕嫚的性子向桢太知晓了,霍尘竟也顺应着没有披露“藤蔓”的名字隐私。最终关乎“藤蔓”的曝光不能够满足读者窥探的心理,只草草多添了一期的翻印,当作是霍尘言语间透露着仰慕情意的报酬。
一面想着,向桢悠然自若地翻出稿纸,放空了一下子,又觉得话未到嘴边,索性先不写,歪着脑袋只顾着回忆舒琬的一颦一笑。
霍尘在日历上画下了采访翠珍的日期,隔着没两日了,便急急给钢笔吸足了墨水,打算拟下采访的提纲。‘可惜了,没有兴致,哪儿来能有趣味。’烦恼许久,霍尘轻叹了一口气,“也是,哪像是小嫚呢……写报告时竟也没带个注意的,才叫向桢占了先机,千不该万不该,倾注了自己的心念啊。”他离开了座位,想走去窗台透透气……
木窗檐下,街道熙攘,步履匆匆;只一个瘦弱身影,伫立风起云落间;叫痴人再醉,一醉不能醒。
“小嫚……你怎么!”霍尘还没从疾跑中缓过来,正对上滕嫚的眼神时,又平添了紧张,呼吸地越发急促。
滕嫚留意了霍尘的身后,没有别人;方才把目光聚集在眼前的人。霍尘喘得厉害,一片青红爬上脸颊,就快别过去的样子,吓着了滕嫚。“霍先生,不要紧吧?”
眼看着滕嫚迷惑的眼睛,像是灵动着的样子,触动了他心房最柔软的地方。这样来看舒琬一定是说过什么了,满心以为滕嫚也是心有动摇才找来的。“小嫚你……你很少出来外边儿的,你来这么远,是为了……看我吗?”
滕嫚一听,心里打了个颤,不敢拒绝又不好叫人家误会,只好撇开脑袋示意了远处,“是来寻舒琬的,没想能路过书报局。” 她避着霍尘的眼睛。
“这样啊,要不……”霍尘期望着陪滕嫚一同去找这个大媒人,又怕被拒绝,愣是把句尾吞了下去。
他想了想正色道,“上回听向桢说,他跟着舒琬走过能进出大百乐的小门儿,不然喊他领咱们去?”
心口一颤,滕嫚听出了霍尘的用意,也明了了坦白的事态,更是坚定了她去寻舒琬的决心。“好,”她应允的特别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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