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殇

　　正午的时候我和罗成回到了军营。

　　进入营地,罗成又恢复了一脸寒霜。一名护军迎了上来, “小爵爷, 出事了！”

　　罗成不动声色: “怎么?”

　　“靠山王来了, 说是要收新来的秦琼为义子！”护军靠近罗成低声说。

　　我一惊,果然书记非虚,秦叔宝确做过杨林十三太保中的一员。

　　罗成眼底闪过一丝惊异,很快归于平静。“靠山王现在哪里?”

　　“还在帐中！”

　　“恩！”罗成轻哼一声，拉起我往大帐走,护军紧走几步, “小爵爷,王爷比您先一步到军中,正在中军帐等您,吩咐您一到就去见他。”

　　罗成的目光停留在护军脸上几秒,护军欠了欠身,“爵爷放心, 好象是喜事。”

　　喜事!难道是给小罗成定亲,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罗成白我一眼,拖着我径直踏进中军帐中。

　　帐内,罗艺正靠在虎皮椅上看书,看他的面色可不象有什么喜事。

　　“爹。。。”罗成的声音清朗明润。

　　罗艺沉静的放下书,目光停在我的脸上, “这个是?他长的很象昨天我们府里的。。。”

　　“没错,” 罗成弯了弯唇角, “爹记性真好, 他是我们府里新绣娘的哥哥,他们兄妹逃荒到此,相依为命,妹妹昨天进府做了绣娘,哥哥想投入咱们军中也好相互照应,爹您看是收还是不收?”他一口气说完得意洋洋地瞄我一眼。

　　我想起他说其实他爹很容易对付,不免暗笑,这小鬼一定是在他爹的重压下久练成 “才”, 说慌不打草搞, 张嘴就来,这了一套慌居然编得滴水不漏,还合情合理。

　　罗艺沉吟片刻,一双虎目锐利地盯住了我,“你叫什么名字?可是自愿投入我军中?我帐下军法森严你可能遵守?”

　　“回禀王爷,我叫姚天,自愿投军,为国效力,甘守军法.”我现编台词，瓮声瓮气得回答。

　　“恩,很好,那以后你就在成儿麾下做一名走卒吧！”罗艺低沉的声音滚过我的头顶。

　　“谢王爷!”我眼含热泪,一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报拳,一个落难小子遭遇明主, 感恩戴德的形象被我诠释得无懈可击。我突然想以后要是做不成结界师,可以做个演员,说不定还大红大紫,羽要是听到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无相镯没有反应,羽很久没和我联系了。

　　罗艺摆手示意我不必介怀,真是大将之风啊,我还在发呆,被罗成纠住肩头一把提起来。

　　罗成把我拉到身后, 自己向罗艺靠近一步, “爹, 靠山王要收表哥。。。”

　　“成儿,我叫你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 我本打算安置你表哥在咱们军中先做名参将,但靠山王看中他一身武艺,朝庭要的人,是一定要给的！” 罗艺眉锋一挑，转了话头，语气温和了许多：“眼前正有件要紧的事得交给你去办！”

　　罗成双眼放光,脸上却不动声色，“不知道让孩儿办的是件什么事?”

　　北平王威仪沉稳的脸上竟飞过一分笑意: “是件好事,你表兄秦琼的母亲,也就是你舅母下月过六十整寿,我跟你母亲商量由你去拜寿,你可愿意去啊?”

　　话音未落,罗成早按纳不住蹿了起来, “愿意愿意,孩儿也早想见见姨母呢！”

　　“愿意就说愿意,你看看你蹿上跳下的,成什么样子？”王爷语气微责,但目光却满是疼爱。唉, 天下哪有父母不疼自己的, 我鼻子一酸。

　　“是！”罗成把头一低,脸上倒乐开了花。

　　“那你去准备一下,给你舅母的寿礼你娘都备好啦,早去早回,也好让你娘放心。”王爷绕过桌案走到罗成面前,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成儿,这次是你第一次出远门,沿途多有山贼草寇,刚把皇杭都劫了, 一路千万当心。”

　　“几个毛贼能耐我何,请爹爹放心！”罗成一扬下巴,满脸不屑。

　　罗艺微微皱了皱眉,“小心为是,还有不要在外边随便结交朋友,知道吗?”

　　“是是, 孩儿都记下了！”他回头瞄我一眼,“爹爹，我要带他跟我一起去。”

　　“他是你的兵,随你吧！”罗艺挥了挥手。

　　从中军帐出来, 罗成欢欣雀跃。“小瑶,咱们马上出发吧！”

　　“不用跟你娘亲告别么？”我眼睛瞪得滚圆，小王子俨然是矫燕出笼，迫不及待啊！

　　“爹爹会跟娘讲的,而且娘肯定也是希望我早点去嘛！”他微微一挑手指招来一名护军, “集合些人马, 跟本爵出倘差。”

　　“爵爷,王爷吩咐了,人马集结好了,杜将军他们都愿意跟着您去,就等您一句话了。”护军说完眼巴巴地望着罗成。

　　罗成微嗔地瞄那护军一眼, “那还等什么,立即出发啊。”

　　“等等!”护军扭身欲去传令, 又被罗成叫了回来, “去找匹性情温顺的好马来。”

　　护军诺诺而退, 罗成一双黑眸灵秀华贵地凝住我，修长的指端扣住我的腕子，“小瑶,你自己骑一匹马行不行?”

　　我这才意识到他是为我找马。可不是么,我现在可是男人！而且又是随他去办差, 既不能再与他同乘,也不可能坐车,还好羽教过我骑术,总算艺多不压身吧。“公子爷放心！没问题的。”我扬起天真烂漫的笑脸正迎上他柔若纤羽的目光，那眸光似湖中腾起的水雾，疏蒙轻袅，渐渐弥散在我心间，久久挥之不去。。。

　　拜寿队伍走了七天, 一路都是阳关大道,平平稳稳。罗成闲闲懒懒地歪在马上,整个儿一个没精打采。杜文忠等人则是有说有笑，缓缓跟在后边。我天性爽朗，又常在羽师兄身边，颇有几分男孩子气，走了这些天，早与杜差等人混得熟捻。这些人哪个不是常年戍边，左抗突厥、右陵高丽？驰骋沙场，自然纵横骁勇，杀人如麻；私下里却豪迈率真，不拘小节，真拿我当成了‘自家男儿’，整日称兄道弟。军营是男人的王国，谈论最多的却是女人，我夹在他们中间，每日俗艳的玩笑不绝于耳，还不时被他们‘友好’得勾肩搭背，每当这时，罗成都会带着一种无奈的浅笑深深凝注着我，幽黑的双眸一眼望不到底。过后，他总是悄悄地把我拉到身边，一晌半日不准我或离半步。这会儿，香艳的话题又在众将中方兴未艾，我听得飞红上面，马鞍上都似乎生出了倒刺，实在是如坐针毡，只得瞅准一个空子钻出马队，策马追上遥遥领先的罗成。

　　我侧目细看，银衣胜雪、清尊华贵的公子爷歪在马上提不起一丝精神，连惊艳绝伦的小脸也是蒙霜带雪。‘小王子似乎很不高兴嘛！’我牵起一抹清透的笑容，歪着头看定他，“公子,你这样子哪象是去拜寿啊？”

　　他轻捷的目光飘了过来，却骤然凝固在我脸上，缥缈的眸光渐渐变得深邃柔溺。

　　我倏然笑开，明眸皓齿，“干嘛盯着我？我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清风般的低喃散在马蹄腾起的轻烟中，他长睫微垂，薄唇抿出的弧度极致魅惑，“他们。。。就是这个样子，都是男人，免不了的，你当没听到就是了。。。”

　　“没听到？”片刻的怔仲之后，我马上意识到他言下所指，更是面胜桃花，颊似火烫，这副情景，我避他尤恐不及，偏生那双秀目正望向我，我暗自叫苦，只得低了头，强做支应：“我是当没听到啊，刚才他们说的我都忘啦！”

　　罗成轻轻一哼算是赞许，“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一直跟着我了吧？你在我身边才最安全！”笃定诚挚的语气，听不出半分以势压人的优越。

　　“是么？”我抬起目光，他慵懒闲雅地高倨马上，银衣如雪、皎如皓月，晶润的黑眸中跃动着粹粹洁芒，唇边带着一抹华丽而灿烂的浅笑，他是那样眩目，顽固地锁牢我的视线，我甚至不忍眨眼。

　　“你会知道答案！”他朗朗笑开，甜润甘澈的纯音散在风里。

　　又走了半晌，骄阳似火，罗成闷不可当地干脆把玩起银丝马鞭，声音也是有气没力：“本以为这倘出来一定很有趣, 没想到这么无聊。”

　　我敬业地扮好自己的角色，极力诠释一个善解人意、伶俐乖巧的小婢女，“公子真是奇怪！人家出门都巴不得一马平川呢！”

　　“一马平川？”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稍做停注,便启齿轻笑,一双秀目, 波光潋滟，“小瑶，你觉得咱们这。。。有没有人巴不得这会儿就从山上蹿出一队响马山贼，大家混战在一起，然后她趁机逃跑呢？”

　　“啊？有这样的人么？”我故做震惊地瞪圆明媚的大眼睛，“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公子爷在说笑吧！”

　　罗成笑意更深，双眸腾起包容一切的浅波，“没有么？”他的目光探针般投进我的眼底，略一凝顿，他银齿微启，灼然笑开，“有也没有关系！我不许，她就跑不掉！”

　　他意味深长，我知道那是宽容的警告。面前的是一只优雅而危险的猛虎，他纵容我的小小伪装，宽容我偶尔露出的峥嵘；但是他绝不允许我出逃，而且他对手边的猎物，既有耐心也有信心；她跑不掉，甚至根本不需要做这样的尝试！“你怎么知道她就那么想摆脱你？也许。。。她根本不想逃。。。”我声轻几不可闻，如一抹涟漪淹没在马踢惊风之中。

　　一阵蹄踏之声随烟而至，护军从后策马而来, 上前通报。“小爵爷,前边快到大羊山了，那可是七省绿林的头子单雄信的地盘。”

　　“哦?” 罗成双眸闪耀，瞬间精神抖擞, “总算有点意思了！”

　　单雄信!?我心中一拧，戏噱地啜笑，“公子爷料事如神，马上真的要从山上蹿出一队响马山贼啦！”

　　“爵爷, 我看还是绕道而行吧。”护军诚挚得建议。

　　罗成轻悠得瞥了护军一眼，笑得高深莫测，“你去传令,队伍一进山,让他们一起高喊‘谁敢劫我’四字！”

　　“爵爷!”护军闻令惊得瞪大了双眼。

　　玩笑是玩笑，我也吃了不小的一惊。震惊之下，我从马上伸手牵住他的衣袖，明之避无可避，还心存幻想。“公子，响马避之惟恐不及。你真要引一队土匪来，大家混战在一起么？那个单什么的。。。听起来很是厉害啊！”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面上傲气纵横，满眼不屑，“就是要引他来劫！就因为厉害才找他打！本爵只与最强的交手！正想见识下这个大大的山贼。”

　　“公子。。。”唉，罗成啊罗成，难怪人都说你自高自大、冷傲狂慢呢！我也知你从小家教森严，但凡文武双绝自信非凡的世家子，一脱离父母独自出门，当然想通过挑战来印证和彰显自己的本领，可是。。。他的目光越过我鄙夷轻慢地望向前方山谷，掌心将我的愈冷的指尖一揉，“放心，待会儿你跟着我！我会好好得看着你、保护你。”一语双关，警钟长鸣。我恨恨地皱了皱鼻子，‘罗成，你这个小恶魔，看我跟看囚犯似的！’

　　护军无奈只得去传令，队伍进山一路高喊 “谁敢劫我”，空旷的山林中，回声阵阵。路上乱石长草，颇为荒凉。忽听马蹄声声急, 迎面腾起滚滚黄尘, 奔来几十乘马。领头的是个精壮汗子, 身材甚是魁伟，乱发冲顶，脸泛黄绿，掌中一条熟铜钉狼牙槊，那人策马奔上前来立，于道中挡住去路。

　　“我当是哪路豪杰如此狂妄，原来是个乳嗅未干的娃娃, 啊哈哈哈哈。。。” 此人必是单雄信无疑，我暗自拂汗，看着他鼻孔朝天笑得混身乱颤。

　　罗成脸色一凛，双唇紧抿，银枪在掌中一划，点指对方，“你可是单雄信？小爷奉朝庭之命来围剿你们，看你还笑得出！”

　　单雄信闻言反而笑得更甚，黄脸渐渐泛起了红光，“正是单某，娃娃，你好大的口气！怕是朝庭知到时下艰难，又给单爷送军饷来了吧！”

　　罗成眼中已是冰峰凌峭，怒意风起云涌。众山贼中忽然蹿出一人，相貌猥琐，身材削瘦，一双贼溜溜的色目在我脸上滑来滑去，我心中厌恶，侧转马头回避他的目光。罗成敏感地察觉到异样，挽着我的手腕将我向他身边拉了拉，那人突然破声大笑“兄弟们，我看那红衣少年根本是个娘们，模样实在不错，官家的小娘子，今天送上门来了，又有得乐啦！”

　　话音未落，单雄信先乐得狂放，在马上身子直晃，銮铃乱响。手下人马也一并哄笑起来，整个山谷顿时浪笑声一片。

　　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但是，罗成眼中的冰芒提醒我，不能再在人前乱用法术了。

　　那人更加得意，口中仍喋喋不休，“朝庭官府欺压咱们，咱也弄一回官府的小娘子乐一把，要不然弄回去给咱大哥当小老婆，可有多美。。。”

　　正说得得意，忽然拍的一声，不知哪里的一块石头飞来，刚好塞进他嘴里。那人顿是口鼻喷血，却啊啊啊啊叫不出声。

　　我抬眼观瞧，罗成一脸得意之色，必是他无疑，心中不免暗自好笑。

　　罗成策马上前，暴风骤雨已在眼中聚集。他冷冷看定匪首，“单雄信，你窝在这有什么意思？手下人缺粮跟小爷说一声，何必弄得弟兄们吃石头？”

　　这次是罗家护军一片哄笑，单雄信气得哇哇乱叫：“娃娃，暗算人不是好汗，有种出来单对单！”

　　“好啊，你以为你脑袋大我就怕你啊！”罗成说得认真，语气却着实可乐。又引得以杜差为首的护军一通狂笑。

　　单雄信已经气得暴跳如雷：“娃娃你敢说我脑袋大？”

　　罗成狠狠得横他一眼，嘲笑写了一脸：“你不光脑袋大，还冒着绿光，我看以后你的江湖名号干脆改叫‘绿大脑袋’更合适！”

　　这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在马背上笑得花枝乱颤。先前那人终于把石头吐了出来，一排门牙掉了个精光。他把石头和牙一扔，胡乱擦着口鼻，王八羔子、祖宗十八代的乱骂，转而又想起我，双腿一夹，策马直奔我而来。奔到一半已被罗成银枪截住，那人恼怒至极，使出一招“泰山压顶”，鬼头刀直向罗成面门而来。罗成脸色并无稍变，只一招‘冰河倒泻’便反手将那人挑于马下。那人刚欲拾刀再战，罗成一招‘风卷长草’银枪在他腰间一划，长裤无声而落，护军一时笑声震天。我忙把头一低，望着马鞍出神，那人匆忙提起裤子，又见我神情如此，更坚定判断，“他奶奶的，果然是个娘们，兄弟们上啊！”

　　罗成幽黑的眼眸深凝我一眼，银枪在空中划出一弯绚丽的弧线，直指单雄信，“绿大脑袋，告诉你，今天有人敢碰她一下，小爷平了你的山寨！”

　　单雄信忍无可忍策马上前，一招‘朝天一柱香’下马，罗成笑嘻嘻眼睛都不眨，待他到近前，使出一招‘千里流沙’，这招不守反攻断出单雄信意料之外，他只顾僜马闪避，却不料罗成这招只使出一半就转成‘雪中奇莲’自上而下，刺向单雄信左肩，单雄信急忙以一招‘三分天下’互住头肩，罗成却又换‘银装素裹’攻其下身，两人连拆十几招，单雄信明显落于下逢，罗成银枪舞得飞花四溅，未待对方招架，早已变招，却分明是久未逢敌，欲擒故纵，招招是虚，只将单雄信玩于股掌。单雄信招招落空，被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罗成玩得兴起，只顾使招，银鬃训练有素地跟随他的枪杆而动，真是人马合一。单雄信却得不时牵动缰绳指，指挥马儿。罗成使出罗家枪法中的‘海市蜃楼’直逼对手胸腹，单雄信急急闪避，却还是被银枪刮中肋骨，顿时鲜血飞溅，罗成也不穷追猛打，住了手，只是定定得看着他，面上煞雪飞霜，护军则是阵阵欢呼。

　　几名大汗见头领吃亏，胡喊着欲围攻罗成，被单雄信伸手喝止。“哪家的娃娃，还有些本事。”单雄信也不亏一条好汗，只是输给个面貌艳丽的‘娃娃’终究是不服。

　　“小爷就是‘冷面寒枪’！”罗成的声音象卷着鹅毛大雪飘了过去。

　　单雄信吸了口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还会见面的！娃娃！”他一挥手，几十骑马急驰而去。

　　我呆呆得望着响马们腾起的烟尘，心想这梁子算是结瓷实了。

《君心似海》
英伦笔记小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