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秋叶

作者:細雪難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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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僮


      吃过早饭,一家上下都被召集到前厅,正式和两位主人见礼。有叫小姐姑爷的、也有叫少爷少夫人的,夫妇两人都觉得各适其适便好,当下一一放赏。

      婢仆之中,以尚樱从齐家带来的最多,原本宅子易手时,留下来的杂役小厮居次;兆和那边,就只有徐妈和她的老伴徐叔。尚樱说,徐叔原是江南老家的管家,便仍让他任管家;以免他夫妇人在异乡,有势单力薄之感。徐叔笑着把手乱摇,"少爷,您如今这个家可不比从前,老徐没那个本事替您当家!"

      尚樱也笑了笑,把管家一职交给齐府原来的二管家梁升。理家这一课,亏得嫂子一早替她补过了,她鼻尖已微微凝汗。正想让余下众人散了,忽然门外一阵骚动,一名高瘦的男子踉踉跄跄,闯了进来!几个胆小的丫鬟早吓得小声尖叫。只见他身上秋香色的长袍被雨水淋得透湿,长发披散,一缕缕滴下雨水。

      兆和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两脚偏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了。

      徐叔最先认出他来,上去拉他:"这不是枫儿吗?你上哪去了?哎呀,你还喝了酒!"徐叔又急又怕,向尚樱强笑道:"少夫人别见怪,这是少爷的书僮姜枫,少爷一向好脾性,纵惯了他。"一边推姜枫,"快去,给少夫人磕头!"

      姜枫勉力站稳,转过脸来,斜睨尚樱。虽然乱发披额,尚樱还是可以看清他俊美无俦的面孔。她心里不由叹息:那样精美的五官,没有人狠得下心来憎恶的;如果有,那一定是妒忌。她可以原谅他酒后无德,对自己不敬;但是,那双熟褐色的瞳孔里,分明闪动着轻蔑和恨意!那种恨意,竟让不止一次面对强敌的尚樱,也没来由的颤栗!

      兄嫂多年的教养,让她明白初来乍到,不应轻易动气,处置丈夫的侍从;她只是用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静静望向一家之主。

      还没等兆和作反应,姜枫忽然"扑通"地跪下来,对着兆和叩了三个响头,"恭贺少爷新婚之喜!愿少爷百子千孙、五世其昌!"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

      兆和双手簌簌发抖,猛地一声断喝:"够了!姜枫!你给我滚回房间去,把自己收拾干净!等着我!"

      姜枫笑声不歇,跌跌撞撞地去了;与此同时,尚樱也起身离座,缓缓步向后堂。兆和呆立原地,一时作声不得。仆役们识趣地散去,徐妈留到最后,欲言又止:"少爷,可不是早说了……唉!"一跺脚也出去了。

      兆和想了想,先到正房去看尚樱,进门便看到小倩正在放下珠帘,转头招呼他道:"姑爷稍坐坐,小姐刚服过药,正想歇一会儿呢。"听得尚樱在里头说道:"不相干,请相公进来说话好了。"

      兆和挑帘进去,见她宽了衣裳,歪在床边一个大靠枕上,方嬷嬷正收拾桌上的药盏,不由的惊问:"樱儿,你还好吧?他不过一个胡涂人,你犯不着气成这样。"

      尚樱扑嗤一笑,"刚才那样,我是有点不自在,但哪有这么容易就气病了?消气的药,还得回去问嫂子要!这些药只是平常天天吃的罢了。"她卸了妆的一张素脸,挂上顽皮的笑容,兆和也忍不住笑了。

      方嬷嬷也解释道:"小姐生下来就不足月,身子自幼娇弱,这几年又添了伤患,故此王妃开了些补药,一直给调理着。"

      兆和这才释然,"那你好好歇着,等雨停了,我陪你去后园散散心。"

      出了这间屋子,他脸上疏朗的笑意便隐没了。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在东厢房等着他的那个人。在惶然奔走寻人的时候,兆和常埋怨这宅子太大;但此际又觉得这回廊短得出奇,转眼便到了东厢房。

      门内,姜枫已换上干净的布衣,笔挺地跪在地上,双手还高举着一枝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藤条。脸上早没了醉态,眼睛定定地看着地板。

      兆和闪身而进,把门严严关好,才上前拉他,"你这又是做什么?快起来!"

      姜枫挣脱,"少爷是主,枫儿是仆,今天少爷就给枫儿立规矩吧。"他执拗地把藤条举得更高。

      "你……"兆和无奈地拿过藤条,扔在地上,用力拉他起来,温言道:"由小到大,我何尝说过你一句重话?昨天你不见了,我悬了一夜的心!只是今天,你实在不该对樱儿无礼。人家这样的身份,若认真计较起来,吃亏的终究是你呀!不过,事情总算过去了,晚上你跟她赔个不是就行了。"

      姜枫冷笑,"就这样,没要你把我剥皮抽筋?"

      "枫儿!你试着和樱儿相处一下吧,她并不是那般骄横霸道的;否则,我又保得住你几次?"

      姜枫凄厉地大笑起来,"一天的功夫,只是一天,你就口口声声樱儿、樱儿有多好;也难怪,有了她,你就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在眼前了!还假惺惺地找我做什么?不嫌我挡了你的青云大道?"

      兆和一直以来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讥刺夫凭妻贵;何况出自姜枫之口?他气得手也抖了,指着他颤声道:"说,你不是真心这么想的。"

      "我一直都是真心,只是你没了真心!"姜枫反唇相讥。

      面前这人,还是枫儿吗?兆和问自己;他整个人已被怒火包围,唇焦舌燥,火焰灼得心窝剧痛!一手拾起藤条,向姜枫身上猛然砸下!

      藤条带着残忍的风声,重重击落,陷入姜枫纤瘦的身子!他痛得发抖,却不仅不求饶,还挑衅似的,自己扯开衣襟,几下便脱去衣裤,趴在桌子上,任凭藤条在裸露的肌肤上肆虐。

      兆和从不曾打过人,又在气头上,拿捏不住轻重,每一下打落,都在姜枫白皙的皮肤上,抽起一道红印!桌上的砚台、茶盅等杂物,也随着姜枫身体前后剧烈摆动,而咣啷乱响。兆和心痛,扳过他的身体,逼视着他,哑声问:"还敢不敢再胡说?啊?"

      泪与汗已湿透了姜枫的鬓发,蓬乱地披在他秀美的脸庞上,一双明眸却是半点不肯退让,倔强地回视兆和,喘着粗气答:"打死我,便一了百了;你可以一心一意当你的驸马爷去了。"

      兆和被他堵得差点背过气去,抄起藤条,一连几下,狠狠挥在他已伤痕累累的臀峰上。隆起的伤痕表面,开始冒出细小的血珠。姜枫这两天在外游荡,只为逃避情伤,酒喝了不少,却是寝食俱废;又淋了半宵的雨,体力已近透支!但他只是死死地抓着桌角忍耐。泪与汗一起流下,濡湿了身下的纸张……

      朦胧中,他仿如又回到了四年前那次被家法重责的时候;浑身像撕裂般痛,没完没了,还有人在身后痛骂:"……好好的一个男子,长得这样美,便是妖孽!"可是,他始终听到,兆和哭着在地上叩头、为他求饶的声音,他便想:"为了他,便是死了,也没有关系的。"他脸上,又泛起温柔恍惚的微笑……

      咚的一声,姜枫身子软软地滑到地上,失去了知觉。兆和抢前抱起他,哽咽着唤了他的名字千遍百遍。姜枫终于睁开双眼,望望兆和,就安然地把全身重量,枕在兆和臂弯。

      那向来柔顺乖巧,怯生生地仰望自己、依赖自己的枫儿,又回来了!兆和心中极酸,快要脱力倒下了!忙敛定心神,小心地把他抱到床上安置好,转身跑了出去。

      转角处,碰到徐妈,问他急着上哪去。兆和急得脸都白了:"我打了枫儿!伤药放在哪里?快给我拿来,我去给他打盆水,洗洗伤口……"

      徐妈赶紧截住他,悄声道:"我的少爷,这使不得!你以为还在从前家里?这里人多口杂,这些事怎么该是你干的?!唉,都交给我吧。"不由分说,直推他回到房间里去。

      晚饭时分,兆和再不舍,也得收拾心情,出现在妻子面前。早已有人把兆和打了姜枫的事报知尚樱,她以为丈夫是为自己出气,连相随多年的书僮都不留情面地责罚了,倒有些过意不去。见他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闷声不语地坐着,便轻笑道:"他伤得要紧不要紧?相公若是担心,吃过饭,就再过去看看他吧。"

      兆和吃了一惊,断然道:"哦?没有!他、已经被惯得没了样子……"

      尚樱柔和的目光看着他,"徐妈妈都告诉樱儿了,枫儿五岁大进府就跟着相公,相公把他当兄弟看待,相公如今打了他,心里岂能好受?想起在家时,哥哥每次责打樱儿之后,自己都要难过很久呢。"她从小倩手中接过一个茶盅大小的扁圆青花瓷盒,推到他面前,"这些外伤药是嫂子配的,相公拿去给他涂上,很快就会好的。"

      见兆和迟疑不接,她秀眉轻蹙,半真半假嗔道:"难道还怕樱儿下毒不成?"拧开盒盖,用指尖挑起一点,要试抹给他看。兆和红了脸,忙按着她的手,夺下盒子,"樱儿,我……"他本来冲口欲出的是"我想不到你如此明理大方!"话到嘴边才惊觉越描越黑,幸好来得及悬崖勒马;一时也寻不到别的话头,索性低头捧着盒子出去了。

      尚樱轻抿着嘴,像笑又没半点喜色,倚窗站着,久久不动,但窗外无星无月,雨也停了。小倩诧异,跟着小姐也有七、八年了,在终南山上,便只有她一个丫头陪着尚樱,还从来没见过她这种神情!才嫁过来两天,她已看不透小姐的心思了。"小姐!"

      尚樱听得出小倩语气中的讶然,只没有转头望她,"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哥哥从来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让我顺顺当当地嫁出去,不要跟皇宫、江湖里的事沾边。我原以为,乖乖呆在家里为人妻、为人母,能有多难?天下女子大都如此。"她摇头轻笑,"原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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