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去找洛法的时候，他正在别墅的餐厅里跟莉莉亚吃晚餐。宽敞的餐厅上面悬着金色的吊灯，明亮的灯光下，侍从在一旁侍立，桌上摆了红酒与蜡烛，洁白的桌布与银色餐具看起来高贵典雅。见到莉莉亚也坐在餐桌旁边，我吃了一惊，没有想到洛法竟然还让她呆在身边。我原以为，只要古洛奇一死，他就会将莉莉亚一脚踢开。
　　古洛奇明明是被洛法打败的，可是坐在洛法身边，莉莉亚似乎没有丝毫不开心的样子，用小巧的银色餐叉将径直的蛋糕送进嘴里，品尝之后又插了一块送到洛法嘴边：
　　“殿下，很好吃，尝一尝。”
　　洛法咬下蛋糕，抬头看看我：
　　“上尉，有什么事情吗？”
　　“殿下，我想出去一趟。”
　　洛法微微挑起眉头：“出去？”
　　“是。”我微笑着，“我想再回营地看看。或许还有没烧光的东西，我的衣服之类。”
　　这么明显的谎话当然骗不过洛法，同不同意，就看他是不是想揭穿我。不过洛法的心情似乎很好，随手将一块牛排送进嘴里，对我笑笑：
　　“可以，上尉。你可以跟弗兰迪打个招呼，让他派给你一辆车。”
　　“您，”我看着他，“不怕我逃走？”
　　洛法微笑着没有说话。
　　我愣了愣，说一声“谢谢”，行个礼走出去。
　　也是，洛法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逃了。
　　弗兰迪就是之前跟着洛法的那个副官，想不到他竟然也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同时还担任着洛法机要秘书的职务。去找他的时候，他用一双很温和的蓝眼睛看看我，笑着打个招呼：
　　“你好雷娅，以后还要一起为殿下效力。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洛法身边还有这样看起来值得信任的人为他做事。

　　开着车回到游散骑兵团的旧营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快到五月了，夜风也是撩人的温暖。营地上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地上的血痕也几乎看不出来了。刚下过雨的地面踩上去湿润柔软，我下了车，站在原本是营地大门的地方，看着眼前空旷的废墟，顿时觉得自己心里也是一样的空旷。
　　乔克死在这里，卢克也死在这里，而我，却活着站在这里。
　　站了片刻，我从车上拿出一把铁铲，往原本是地牢的地方走去。
　　地上的泥土并没有完全被雨水浸透，仍然很坚硬。我握紧了铁铲，一铲一铲撬起地上的泥土，覆到那片漆黑一片化成灰烬的废墟上。乔克身上有哈德斯血统，虽然他从来不说自己是哈德斯人。按照哈德斯的习俗，人死后是要被埋葬的，否则灵魂将永远不能被神接纳。现在恐怕很少有人再相信这种说法了，可是乔克却一直是个相信神的存在的人，他应该也是相信这种说法的吧？
　　随着一铲一铲的泥土渐渐覆盖了那推废墟，我觉得自己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被埋葬，一寸一寸。
　　这是我呆了六年的地方，曾今，这里有菲利斯，有乔克夸张的大笑声，还有卢克温柔的目光在我背后的注视。
　　泥土可以埋葬死去的人，同样，麻木可以埋葬死去的记忆。原本我以为在这个地方我只学会了杀人而已，可是现在才知道，自己也会留恋从这里得到的，少的可怜的那点温暖。

　　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了。
　　白色的别墅沐浴着月光，依然华丽别致，只是我已经没有心情欣赏了。从车上拿着那柄我用了近六年的剑回到房间，我坐在床边，却发现自己不敢躺下去。
　　不是怕睡不着，是怕做梦。
　　我索性起身出去。
　　夜很静，卫兵在远处巡视。我沿着门廊，绕过别墅悄悄往花园深处去，却在经过花园一侧的低矮花丛时，看到一个浅蓝色的身影。
　　是莉莉亚。
　　她穿着蓝色的纱裙，披了一件薄的几乎透明的披风坐在花丛旁边的长椅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右手手指抚着左手手指上的一只宝石戒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远处门口白色的灯光混着月光照过来，显得她的肤色白的透明，蓝盈盈的眼睛似乎也少了往日的精明刻薄。
　　想起那天在这个花园里洛法与阿莱雅的对话，现在看到莉莉亚，我顿时有几分同情她。
　　听见我的脚步声之后，她脸上立刻挂起一副甜甜的笑看过来，见到是我，随即少了七分热情，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上尉，是您。”
　　“您好，莉莉亚小姐。”
　　“您刚从游散骑兵团的营地上回来？”莉莉亚的口气带着刻薄的笑意，“找到什么好东西了吗？”
　　她仿佛丝毫不介意，血洗游散骑兵团的，正是她的父亲。
　　我冷淡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也是，”她注意到我的表情，眼里含着嘲弄，“我好像没什么立场这样问您。毕竟，我我的父亲现在也是败军之将，而且还下落不明。”
　　“您好像并没有为此伤心。”
　　“有什么好伤心的。”莉莉亚冷笑一声，“我早就料到父亲会有这一天。他野心太大，迟早都会被他自己的野心害了。再说，除了钱，他从来也没有给过我别的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小心的说道：
　　“不过，洛法殿下也未必算是您一座稳妥的靠山。”
　　“稳妥的靠山？哈哈！”莉莉亚听到我的话笑了起来，眼里的嘲弄更明显，翘起的唇角带着优雅的可爱，“上尉，看来您并不了解我们之间的爱情关系。我爱他，他也喜欢我，这就够了，我并不需要殿下做我稳妥的靠山。至少我的母亲和舅父都在康帕斯，舅父索罗斯还是伯爵。只要我一天跟洛法殿下在一起，他们就一天不敢小看我。不管我爱他爱到神魂颠倒也好，欲罢不能也好，只要能做‘王储殿下’的人，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我顿时哑然。
　　一直觉得洛法很花心，擅长利用，不过现在看来，同时他也在被利用着。像乔克老爹很久以前跟我说过的，人与人之间的利用，都是相互的。
　　莉莉亚站起身来向我优雅的一笑：
　　“晚安，上尉。看来要想在康帕斯呆的如鱼得水，您还需要再学习一下。”
　　伴着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蓝色的小巧身影消失在门廊上。

　　我愣楞站了片刻，正准备转身，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您看起来很诧异呢，上尉，呆呆站了这么久。”
　　我抬头看向别墅二楼。
　　洛法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斜靠在白色的栏杆上，唇角带着笑意向下看着我，披着一件淡紫色丝绸睡袍，长长的袍带一直垂到栏杆外面。他神态悠闲的扬起眉端看着下面：
　　“听了莉莉亚小姐的解释，您有没有觉得，之前对我的看法太偏激了？”
　　洛法目光之犀利，似乎超乎我的想象。我微微点头行礼，微笑着抬起头来：
　　“殿下，您好像误会什么了。我对您并没有什么偏激的看法。”
　　“是吗？”洛法漫不经心的看着我，金色的头发垂在额前，眸色幽蓝，“撒谎。你根本还没打算打算信任我。”
　　我怔了一怔，没想到洛法这次这么干脆的揭穿了我的谎话，只好抽抽嘴角，中规中矩看着他：“信任是相互的，殿下，我才第二次见您。”
　　“可是我已经很信任你了，上尉，”洛法唇角微微一瞥，伏在栏杆上向下弯下腰来，脸上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你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我无语。
　　他这是在撒娇吗？只是……放在别的男人身上会很恶心的表情，到了他的脸上竟然会给我一种很单纯的感觉……
　　这个男人，城府到底有多深……
　　刚才还以为莉莉亚跟阿莱雅完全是靠身体，才能保有在洛法身边的地位，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跟路发这样一个多变而且阴晴不定的人相处，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现在跟他才说了几句话，我就已经很摸不着头脑，想起以后的日子，我顿时觉得有些头大。
　　“好了，上尉，”洛法懒洋洋从阳台上直起身来，“恐怕我们很快就要回康帕斯了。先把你的骄傲收一收，否则，我可不想因为自己太过骄傲的近卫队副队长，把康帕斯的贵族都得罪干净。”
　　“等一等，殿下。”我叫住他，“您的意思是，我要跟您一起回康帕斯吗？”
　　洛法站住脚回过头来，两只手整理着睡衣前襟，一脸好奇的表情：
　　“当然。近卫队就是保护我人身安全的卫队，上尉。难道你觉得，你在边境而我在康帕斯，你也能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吗？”
　　绸缎睡衣消失在阳台门口。
　　我低头揉揉已经仰的有些酸的脖子，抽抽嘴角，在心里再次确认，跟这个人打交道，绝对是一件可以让人身心俱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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