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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
温留在秘境中总算有些事做了,因为单手握不住笔的原因,他只好匍匐在地上,用合掌将毛笔夹在中间的方式来写字,还要时不时侧着头观看字有没有划出纸外。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在他左手边的废纸已经堆成了一个小丘,另外还有若干纸团散落在远处,而右手边写好叠起的纸不过薄薄十几张。温留本就不耐烦写字,这时因为手微微一抖,收笔的一捺便刷地划出纸面。他怒从心起,暴躁地叫了声就将笔掷出去。嘎达几声脆响,笔在地上反弹了几下朝外滚去,眼看着它离石块边缘越来越近,温留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一个声音在心里说:让它掉吧,免得受这死物的气,那道士为何受罚关我什么事?而另一个持相反意见的声音则说:它快掉下去了,赶紧捡啊!难道你不想知道道士伤痕的来由吗?两种念头在脑海中交替喊着,一时间哪个都没有占得上风。
虽然温留竭力让目光转向别处,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毛笔离巨石边缘只有分毫之厘时奋力朝它扑过去,将它牢牢按在爪下,这时毛笔已经探出去半只。温留把它拽回来,大力地按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泄愤,直到笔身上都出了许多划痕心里那股莫名邪火才消下去一些。他心想我真是在这秘境里面无聊透顶了才对这些八卦事情产生兴趣。
虽然将笔捡了回来,但他烦透了难以掌控毛笔的感觉,决定先走几步散散心。刚走出去没多久,碰巧遇到了前不久认识的欲魔。毕竟是有求于人,就算在外面呼风唤雨的欲魔,这时也主动拉下脸来和温留打招呼:“温留,这么巧。”
温留对他没有像清和那样的敌意,于是言辞也比较和缓:“欲魔,你也出来走走?”
那团黑雾晃了晃,答:“是啊,在这里没事干,我看你好似不大开心……嗯?为何你想要化为人形?”
温留不喜欢他乱读自己内心,冲他呲牙道:“关你何事?别随便偷窥其他人内心。”
那团黑雾像突然被投入柴薪的火焰一般闪了下,说:“这是我的习惯罢了。我知道怎么化为人形,你想学么?”
温留眼前一亮,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惊奇道:“你怎么会的?我以为妖魔一类都不屑于化成人身。”
欲魔说:“我以人的欲念为生,自然需要化成人形挑起他们的内心的欲望。”
温留当然想学,他赶紧说:“我想学怎样化成人,快快教我。”
欲魔飘远了些,桀桀笑道:“你说是不是很巧,这秘境中恐怕只有我一个懂得如何化成人身,刚好我们两个又那么熟,我自然会教你。”他话音一转,又说:“只不过,我想知道一些事情。”
温留明白过来这是在做交易了,甩甩尾不耐烦道:“什么事情?”
欲魔道:“爽快!我就直问了,你和清和是什么关系,为何他多次来这里找你,既然他把你抓进来,你又为何不趁机报复他?”
温留冷笑道:“你不是能看穿别人内心么,何必问我。”
欲魔答:“这不是你的欲望,只是你的回忆,我无法感知。”
温留迫近他,锋利的爪已经伸出,轻声道:“你问这个干嘛,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欲魔却是一点不怕,轻慢地回答:“我知道你现在的欲望是想要杀死我。可惜,我没有实体,你伤不到我的。”或许是不想继续这种无用的僵持,欲魔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说了,我想离开这里。我原以为你和我一样痛恨外面那群道士,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折磨到死,但这几天依我的观察,你对清和的感情好像并不带怨恨。”
温留不屑道:“你知道个屁。他和老子定了那什么血契,不然老子早弄死他了。”
欲魔听完后却沉默不语。他原本是想和温留联手一起坑害清和逃跑,但他没有想到温留和清和定了血契。他知道血契灵兽无法伤害主人,而自己偏偏又没有实体无法对清和下手,所以利用清和逃出去这条路算是断了。
虽然欲魔已经觉得温留毫无利用价值,但他并没有立即和温留撕破脸皮。一方面在这里敌人越少越好,另一方面他担心万一自己和温留闹翻,温留会把自己企图逃跑的事情告诉清和。于是欲魔继续假装对温留推心置腹,仿佛两人真的是好友。他把法术教给了温留,温留向他道谢后便离开了。
温留刚回到属于自己那块巨石上便迫不及待地修炼起来,若干个时辰过去,不知从哪里来的白雾笼罩了整块石头。不一会儿后,白雾渐渐散去,巨石上身形庞大的黄色巨兽已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四肢着地的精壮男子。
温留蹲坐下来,抬起自己的人形的手,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立马连滚带爬地过去捡那只岔毛的笔,在纸上肆意书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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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这阵子都挺忙的,年关将近,这时山下的居民们会上来求一道趋吉辟邪的平安符,长老们忙着闭关修炼不太管事,这些琐碎的杂事自然交给座下弟子去办。清和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关于掌握画符熟练度和准确度的实训,决定把这项任务分出大半给师弟师妹们去做,还不忘叮嘱他们画完后再拿给自己过目一遍。
清和本以为这样能减轻自己的负担,没想到画好收上来的符纸中有将近一半是不能用的,要么笔迹断断续续,要么朱砂蘸得十分不均匀。清和叹了口气,一个个招人来认领,然后自己给他们示范一遍怎么到底该怎么画。
一天的功夫眨眼就过去了,清和抱着一小沓还没画完的符纸打算回房里继续画完,刚点上蜡烛,不经意间看到了放在不远处的书籍,这下总算记起来他和温留还有个未竟之约了。他把黄色的符纸放好,走到桌前,手指轻轻摩挲那靛蓝色的封面。半晌,他决然收回手,执起羊毫奋力画符。
第二天,清和从书桌上醒来,右手边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平安符。他转转脖子,酸痛的脖子立即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真是岁月不饶人哪,清和边梳洗边想。等他收拾妥当出门,刚好在院子外见到了路过的南熏。
清和连忙施礼:“南熏前辈。”
南熏被他叫停下来,打招呼道:“清和早啊。吓,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清和无奈地扬了扬手中的符纸,南熏哭笑不得,说:“你就不会吩咐小辈去做?”
清和叹了一声说:“我倒想,可他们画得不太好,我想这是镇宅的东西,总不能马虎。”
南熏投以同情的目光,说:“怪不得你这么熟练。对了,我看山门前广场聚了好些山下的百姓,应该是在等你的符,快些送过去吧。”
于是清和急匆匆向山门赶去,一看果然有不少人等着,清萦在帮忙维持秩序。见清和出现,他赶紧小跑过来一把抓住清和的手腕,似急似怨地看他一眼说:“师兄你才来,村民们等有一段时间了,我们赶紧把符纸分发掉吧。咦?你昨晚没睡么,眼睛下面乌青一片。”
清和分出半数镇僵尸似的一把按在他额头,说:“我昨晚在连夜画这个,喏,拿着。昨天不见你这么积极过来帮我画,现在倒催得紧。”
清萦目光看向别处,挠挠头干笑几声,抓过符纸就溜了。
正打算分发,后面传来南熏的声音:“清和,我也帮你发一些吧。”
清和转身,笑道:“南熏前辈,你也来凑热闹?”
南熏的目光落到他身后,顿了一瞬又转回来,说:“我是怕你太累,一点不体谅师叔的苦心。”
见她这时候反而端起高一辈的架子,清和有些哭笑不得,道:“那就多谢南熏前辈了。”
清和将符纸递给南熏,她拿到后径直向他身后走去,跟急着找谁似的。清和目光随着她,见南熏走到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青年面前,将平安符递过去和他交谈起来,言行间罕见的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姿态。那男子显然和她是旧识,交谈时表情毫不拘谨,听南熏讲话时面上带着温柔的笑。
清和想这是别人的私事不好深究,便将头转过去专心派发。这时,他发现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夹袄的小女孩向他跑来,快到跟前时还差点摔倒,幸好他眼疾手快过去扶了一把。小女孩双手搭在清和的肩膀上,油乌的眼睛看着他,大力吸溜了下快要出来的鼻涕,说:“道长道长,你是来派符的吗?”
清和觉得这小女孩很是可爱,有意逗逗她,说:“谁教你叫道长的?”
小女孩弯了眼睛,高兴地说:“是娘教的。”然后她的表情变得哀戚,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语调说:“可是,爹爹和娘亲都不要我了…呜……”说完便用手背抹起眼睛来。
清和很少接触小孩,这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是先找带她来的人好还是让她先别哭好。见她哭得伤心,清和从怀里拿出叠得整齐的方巾帮小女孩擦脸,哄道:“不哭不哭啊,看道长这里有很多好看的符纸,我送你一些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小女孩瘪着嘴抽噎,看着颜色鲜艳的符纸好一会儿才收了眼泪。清和将五六张符塞到她手里,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去找她家人。刚走没一会儿,便听到两道焦急的声音:“小梅!小梅!”
小女孩牵着他的手收紧,踮起脚尖四处张望高声回应:“爷爷奶奶,我在这里!”
清和带她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人,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小女孩挣脱清和的手,向他们跑去,小女孩的奶奶张开双臂接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老大爷也蹲下去安抚她们,三个人抱成一团。
清和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团聚的身影也是百感交集,片刻后老大爷发现孙女手里拿着好几张符纸,便问道:“囡囡从哪里拿了那么多张?”
小女孩回答:“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道长给我的。”她伸长脖子四处看了下,突然眼前一亮,小手指向不远处的清和。一直在看他们的清和自然注意到了,他走上前去和老夫妇交谈。
老大爷站起来给他施礼道谢,说:“多谢这位道长照顾我家小梅。”
清和赶紧伸手去扶,说:“老人家不必客气,这是贫道应该做的,只是下次记得要将小孩看好了。”
老大爷连声答是。想到刚刚小女孩说的话,清和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恕贫道冒昧,小梅的双亲为何要撇下她?”
老大爷长叹一声,说:“哪是啊,北边战事吃紧,我儿被征走了至今没有音讯,也不知他生死,儿媳因思念成疾两年后便去了,留下我们三人。小梅总是问我和老太婆她爹娘去哪了,我们只好告诉她,他们出去经商了不能时常回来,这孩子总认为她被爹娘抛弃了。哎,这世道不好过啊。”说完,老大爷摇摇头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清和修道时间的不短,说真的,他回想起年少时家人、朋友和令自己家道中落的仇人时已经没有太特别的感情,那短短二十几年经历对他来说像是隔了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但因为时常需要下山执行任务,他经常会接触充满着人间冷暖的村落城镇,因此比较容易被别人的情绪感染。
听完老大爷家的遭遇,清和也感慨万分。他让老大爷稍等,自己回到房中拿出一些银子再回来,交到老大爷手中,说:“贫道积蓄不多,望您不要介意。”
老大爷不肯接受,推辞道:“道长送给我们符纸还帮我们找回小梅,这两件事我和老太婆已经无以回报,怎还能反过来白受你的银子呢?”老婆婆也在一旁帮腔推辞,小女孩不解,歪着头看他们之间推让。
老夫妇不肯接受,清和心里暗自发愁。突然间灵机一动,他蹲下身去摸摸小女孩的头说:“虽然年二七有些早,但是道长想给小梅一个红包,希望你平平安安,长大后好好侍奉爷爷奶奶。”
小女孩不懂得推拒,懵懵懂懂地收了。她嘟起嘴想了一下道:“爷爷说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可是我没什么能和你换的…”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地哈了一声,将手探进自己衣襟里面,从里面摸出一个由多块布头缝制的老虎娃娃,表情凶狠却有些憨,看起来十分可爱,清和立即想到那只被关在秘境里的妖兽。小女孩不舍地捏了捏娃娃,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将它递了出去,不舍地说:“这是奶奶新给我做的,我拿这个和你换吧。”
清和怕两位老人将银子再递过来,便收下了那形制简单却做工精细的娃娃,笑道:“好,我用这些银子将它买下。”
老夫妇对视一眼,见清和说道这份上了也不好再推辞,拉着小女孩作了个长揖,郑重地道谢,清和侧身不受。因为还要赶着分发平安符,清和匆匆告辞。
等忙完之后已是日落西山,整个太华被蒙上深浅不一的灰黑色。转了一天的清和突然松懈下来后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也或许是什么也不想干,他直直地站在没人的广场上。有人将远处的石灯点上,不一会广场亮起了点点光斑,驱散了浓重的黑夜。忽然间一阵冷风扫过,清和打了个颤。他转身,独自面对这荒凉的美景,觉得疲惫自心里涌了出来。他又停驻了一会,往巍峨而空旷的美景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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