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里河北有照雪

　　子时差一刻时，鸣忘出了门。梁溯隐约看到院子里亮起很多盏烛。
　　梁溯回头看了一眼赵启风，起身出去。
　　鸣忘正在院子里忙活，院子里用很奇怪的方式摆着很多蜡烛。中间一块凭证的雪地。放着一块玉佩，这是少霜崖给他的本是叶承的东西。
　　鸣忘又在中央空地上放了一些梁溯见都没见过的虫子，他说这种虫子养来其实没什么用，它们见到“不干净的东西”会疯狂地互相撕咬。也只有像这种时候能用一用，他养来纯粹只为准备周全而已，苗疆或者西域，大部分邪虫他都养。
　　接下来的事情梁溯没什么好看的了，鸣忘事先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
　　这是鸣忘能想到的最后的办法，也是最强的办法。
　　子时过。几只虫子忽然迅速地爬向对方！
　　鸣忘眉头一皱，凑近去看那些虫子。
　　梁溯看得有些愣神：“……真来了？”
　　雪地上蓦地出现了几个字。
　　——他不能来。
　　梁溯倒吸了一口凉气，呛得他好一顿咳嗽。这明明只有他们两人，这字是怎么出来的？！
　　鸣忘握紧了拳，大声问：“谁？谁不能来？”
　　——叶。
　　“你又是谁？”
　　那“人”又写了个字。
　　——段！
　　梁溯踉跄一步。

　　华如练又点了一个烛台，叫少霜崖端着，她背着他下去密室。
　　这种默契已经持续了许多年，少霜崖多病，一直瘦弱，她又习武，背着并不吃力。
　　何况这一病少霜崖似又瘦了一大圈，华如练扶他起来时摸着他瘦骨嶙峋的背，又是忍不住的辛酸。
　　许多年，他苍白的脸色，被折磨得没了表情的神态、昏迷不醒时的样子、全都烙在她的心里。
　　她想老天能不能开开眼？他受的折磨还不够么？
　　十一年前少霜崖就放她走了。到现在，她知道，她一直都陪着庄主，可他还是很寂寞。
　　一直都是。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
　　“如练，辛苦你了。”少霜崖忽然说。
　　华如练愣了，为什么她觉得庄主越来越奇怪了？
　　“没事，走吧。”少霜崖拍了拍她的肩。
　　华如练没敢耽搁，几步下到了密室。
　　密室里的光，比以前暗了好多。
　　这些灯，不是梁溯说的什么长明灯，是携命灯。是少霜崖卜卦的工具。
　　如果少霜崖死了，灯也就灭了。
　　七十二盏已灭了五十盏，剩二十二盏。
　　华如练又数了一遍，昨天到今天，又灭了四盏。按这个速度下去……华如练看着眼前人，少霜崖坐在星轨盘前的大椅子里，身子罩在月白色的大斗篷里，看着显得单薄。
　　她又想起少霜崖瘦骨嶙峋的背，沙哑甚至破碎的嗓音。
　　少霜崖似乎感觉到她还看着自己，回头，笑了一下。
　　华如练一时慌乱，急忙转身上楼，不敢回头。
　　少霜崖一直看着她直到暗门关上，他忽然觉得有些抱歉，不管是对华如练，还是别的什么。
　　叶承他见不到的，他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如果鸣忘真能召来魂魄，倒是那个人出来的可能更大一些。
　　他替梁溯和赵启风做了想做又不敢做的决定，愿苍天能网开一面，了却生人亡人的执念。
　　当年他注意到南方一颗星几年内迅速崛起，以一己之力当下南来势力，对王室成拱卫之势，光华内敛，但在占星人的眼里，却盖不住锋芒。
　　若是一股势力，真是善战之师，若只是一个人，当是人中龙凤。
　　后来某一夜他忽然看那颗星暗了，几乎找不到。第二天他便得知了岭南之师行军千里加驻雁门关的事，岭南大将军，叫梁溯。
　　龙凤将陨，麒麟将至。他算准了结局。立刻叫华如练动身，只是路程上的一点偏差，到底失掉了段刈。他已无能为力。
　　麒麟将至，是指十年之内照雪山庄会迎来一位客人，他象征麒麟。
　　世唯一麒麟，靖阳王赵启风。
　　他曾给赵启风算过一卦，命中之火可翻天覆地，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他烧的太烈，注定不能长久。
　　他苦心孤诣地铺垫了多年，生人与亡人的功过对错，只能让他们自己去定夺了。
　　少霜崖神色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星轨盘，片刻之后，星轨盘启动，天玄珠移位，七十二盏携命渐次明亮，慢慢开始移动，看似毫无规则。密室里不停地响着沉闷的机括声，从墙壁里，从地底下。
　　少霜崖神色平静。
　　【八里河-北有照雪】（四）
　　照雪山庄终年落雪，一年四季都要备着狐裘，最暖和的时候也脱不得夹袄，远处雪山连绵如白练，而积雪永远都化不干净。
　　这样冷的地方是不适合少霜崖的，可他偏偏选在这里，一住十一年，轮椅没出过照雪山庄。
　　是他想要拯救被那场业火灼烧的心，还是想要遗忘或铭记，江南那花红柳绿里，穿着玄色长衫的叶承？
　　凤凰阁气数已尽，并非是死在那场劫难里，是死在了少年少霜崖的心里。

　　少霜崖还是没有见到叶承，在记忆里叶承唯一清晰的样子，是他穿着玄色长衫站在自己身边，身后是江南的姹紫嫣红和画桥石巷，他显得稳重。
　　然后是华如练，最清晰的样子是跪在他的床边，在他眼里没有什么颜色可言，不过似乎是有一双很有神的眼睛。
　　没了。
　　一夜，少霜崖青丝华发。

　　在鸣忘招魂之后的第二天，华如练就送来了少霜崖的卜卦结果。鸣忘也让她将招魂的事告诉少霜崖。梁溯在从鸣忘那里知道了赵启风此行的任务之后，等着华如练送来的竹筒，很久都不说话。
　　他不知道天下气运这种东西少霜崖是不是真能算的出来，他只是觉得失望。
　　赵启风体内的噬毒虫在那天下午终于从伤口里爬了出来。可赵启风还是不醒。
　　梁溯和鸣忘已守了一个时辰，还是没动静。赵启风偶尔皱一下眉，就是不睁开眼。额头也发烫，鸣忘试了很多办法都不管用。
　　“顽疾复发。”鸣忘拔下银针，他刚刚又施了一次针，没有用。
　　梁溯看着赵启风，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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