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滨I

　　小麦自练上了武术，体育变的越来越好了。春季运动会的时候她拿了跳远第三，四百米第二，扔垒球第一，人一下子就精神活泼了许多。运动会后她当选了班里的卫生委员，这让她兴奋不已，她想老师终于像姑父一样认可她的才干了，姑父总表扬她聪明、懂事。她拿着一块钱给刘玉玉，余相锦一人买了一支周身画满粉红色蝴蝶结的圆珠笔，她说这是送给她们将来的生日礼物。三个快乐的女生一个挽着一个的胳膊走过操场，走过单双杠，走过柴房，她们都梳着羊角辫，扎着头花，像草丛上飞舞的花蝴蝶。
　　“刘玉玉你几月生的？”小麦眉飞色舞的问道。
　　“八月八号。”
　　“比我小……那你就当老三吧！我们也来组织一个姐妹帮!”
　　“好呀！那叫什么呢？”
　　“黑玫瑰……红玫瑰。”
　　“美少女，咋样？”
　　“五年级有一个了。”
　　“野玫瑰？”
　　“野……玫瑰。”
　　“这个好！”
　　“以后你是大姐，我是二姐，你就是三姐。”小麦兴奋的脸上放光。
　　“叮铃铃……”铃声突然响了，熙攘的人群立刻幻化为一股股的溪流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操场阒静无声,瞬间失去了欢快的容颜变得空无一物。我想，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哪一个人能感受的孩子深刻的作用超过一个学校打铃的人了。
　　没有孩子这个世界不知该是多么的苍白呀！
　　只是可怜的小麦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当上卫生委员的好消息告诉她的小脚奶奶时，她就被别人取而代之了，原因是她打了人。
　　星期四大扫除小麦和班里一个习惯于捣乱而不好好扫地的男孩大打出手，她使了一招扫腿将男孩摔倒在地，然后用右腿的膝盖顶着男孩的背将他摁在地上怒斥道：“凭什么你不扫地，你以为你是谁？”男孩骂道：“※你妈，你个乡棒，还敢管老子，我妈都管不了我。”
　　“啪——啪——”小麦将男孩的头扳过来使劲的甩了两耳光。
　　“我就替你妈来管你。”
　　在场的同学们听了都起哄叫好，那时她真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为民除害的事，如果那男孩是老虎，她就该是武松。如果那男孩是狼，她就该是个猎人。她想他的妈妈应该感谢自己才对，而不是跑到学校来将她堵在大门口上破口大骂一顿。
　　星期一的班会上她又被班主任，一个四十多岁姓谭的女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数落了一顿，其中有一句话她清清楚楚的记着了：“真是农村来的孩子，野蛮的很。”她感觉自己好不容易编织的一个美丽花环被瞬间的撕碎和践踏了。
　　自从进城以后，小麦最痛恨开学报名时老师问的那三样：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你妈呢？他们是干什么的？小麦觉得这很让人难为情，父母的名字是随便可以说的吗？并且总有一些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听了去，拿着名字到处念叨，小麦觉得羞耻。尤其羞耻的是父母的职业——农民。这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她总是想为什么爸爸就不是一名老师、工人呢？为什么妈妈不像二姨一样找个有工作的人呢？
　　韩国燕总是对她说：“你得好好学习，你跟人家余相锦可不能比，人家有铁饭碗的。”她想：“我从来也没有跟表姐比呀，她有不会做的题不还问我吗？”
　　小麦讨厌大人这样问来问去，说来说去，说得人整天不快乐。她觉得大人可奇怪了，为什么整天都要说些不快乐的又没发生的事情。

　　小麦的卫生委员没当成，但她的胆子着实跟着个子疯长了。跳皮筋、踢毽子、摇呼啦圈、玩“追人”、“攻城”，节节课都是披头散发、汗流浃背地进教室。按理说，玩得好，学得就好。小麦却恰恰相反，她现在只要一进教室就郁闷，玩得越疯就越郁闷。数学老师是个老婆子，小麦觉得那也是个疯婆子，成天上课向人吐唾沫，不然就拧脸，扯耳朵，整日里都是恨怅怅，龇牙咧嘴的。但是最郁闷的还是每个星期三下午的那节美术课，班里的女生都在看她的笑话，因为那位脸迟早都是红彤彤，身上充斥着一股酒味的老师特别爱圈着她的脖子手把手的教她画画，有时还要摸摸她的脸蛋，她感觉很害怕。因为那老师的眼睛里也有一种东西，叫做“色眯眯”。
　　有一回，美术老师让她把画收齐了给他送到宿办舍去，她一直不敢去，挨到放学了才磨蹭去敲门。良久，门开了，一个女孩倏忽一下从屋里蹿出来，她惊得连脸都没看清。而美术老师正四仰八叉的靠在办公椅上眼睛闭得实实的。她把画拿进去放在桌子上，转身出门就飞跑起来，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鸡咋呼着一对翅膀。后来她答应了韩国燕的要求，将扎在后面的马尾剪了。一来韩国燕早晨省事了，二来她觉得这样自己很安全。
　　周末她回家刚好逢上了农村的忙假，李子园担着一钎担的麦子从她家后门经过，她正坐在后院门口给小谷，小三扎“仙女辫”，李子园笑着放下肩上的麦子，在她的头上揉了两把笑着说：“假小子。”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那时她才发现短短一年李子园比她高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变了，他站在她的面前像棵核桃树。

　　韩国燕的门对面前不久才结了一对夫妇，小麦现在整天就琢磨着这对夫妇。男的是跑步教练，高鼻梁，高大个儿，鼻子底下留着一小簇的胡须，像个新疆人，不过是一个漂亮的新疆小伙子。每天放学后，大约六点钟都有一群年龄相当的男女孩围着他，他们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嬉闹轻狂的厉害。
　　有人叫嚷着：“史泰龙（屎太浓）你看你老婆来了。”
　　“是你老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脸红脖子粗的，边说边上了跑道。
　　“又有人叫嚷着：“‘尿太稀’你看那来者何人？”
　　“哎，那……那不是俺媳妇是也。”话毕，一个黑脸，留着小平头的男娃儿上前将迎面走来穿着一套运动服的短发少女往胳膊肘下一夹，其它人都笑死了的笑。教练也笑。站在旁边看的小麦脸蛋红红的，也跟着笑。
　　小麦喜欢看他们跑步，他们跑起步来就不嬉笑打闹了，而是很认真。他们不管谁跑到前面都要对自己经过的人说“加油”。小麦听着听着心情就愉悦很多。有时那男教练会问她话：“你叫小麦，你妹妹是不是叫小谷。”小麦就点点头。那时她的眼前浮现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皮肤很白、很亮，留着波浪卷的长发，会弹电子琴。小麦听见过琴音。反正小麦从没见过这么另她心动的夫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这对夫妇快乐得从屋子走出来，就会想到从前在村西头的商店听到那些坏孩子的话，就很不好意思面对她们了。有一回，小麦背着书包进门，他们出门。
　　“哎，你叫小麦，你妹妹是不是叫小谷。”男的又问。
　　小麦点点头。
　　“你看我说的对吧！”男人对女人说道，一脸的得意洋洋。
　　“挺有意思的名字，如果她还有一个妹妹，那会叫什么呢？”
　　“小玉米。”男人说道。
　　女人听得哈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小麦没有感觉被人嘲笑得难受，而是也跟着笑，因为她太喜欢他们了。
　　她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像大花猫带着小花猫的样子，就想到了长大后的自己。有好多个夜晚，小麦都在想。她希望长大后的自己和这个女人一样，她想要这样一个家，就俩人住，睡一张床，往后再生孩子，最好是一个男孩，她要给孩子起一个好听的名字，还一定得有一个小名，然后他们一家人一起出门走亲戚，到哪儿都在一起，一定得到哪儿都在一起。有时这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可有时也有点恍惚，因为她还没想好孩子的爸爸到底该是谁呢？
　　夏天到的时候，韩国燕家门前的指甲花，太阳花都开了。黄的，红的，粉的，白的，亮艳艳的一片一片的，那女人就在哪儿掐指甲花，小麦看见她的肚子大起来了。自从女人的肚子大起来后小麦只要一见着她自己的脸就红了。如今的她还是搞不明白女人的肚子到底是怎么大起来的？刘玉玉说是因为和男人睡觉，这个当然她也知道，可为什么一睡觉就大肚子呢？小麦思前想后了好一段时间，得到了一个心仪的答案：肯定是男人朝着女人的肚脐眼吹气的原因，否则还有什么地方能通到肚子里去呢？小麦是真想不出别的什么原因了。
　　女人肚子大了，整天就呆在家里，那扇大门也就经常开着，因为女人天天都要拖上好几遍地，客厅是亮堂堂的一片，小麦就躲在阳台上偷偷的瞄着看。女人喜欢小花，她家的窗帘是白底子上起的小绿花；桌布子是米黄底子起小黄花；冰箱、洗衣机上都搭着白底子起小兰花的布，就连她家的被褥子都是桃红底子上起小粉花，而她时常穿的都是蓝底子上起小红花的府绸无腰裙。小麦还发现这女人真喜欢水，成天都是洗呀洗呀的，不是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就是晾着湿哒哒的衣服，就连抹布子成天都搭成一条线的晒着。有一天大中午的小麦听见她嚷着家里的男人，说：“起来，洗脚去，你个懒猪。”又有一个晚上，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了，小麦跑出去站在阳台上看天上有没有星星，没有星星说明就要下雨了，她盼着下雨，一下雨就可以不训练，就能回家了。就在那个晚上，她听到那个女人在哭，看见那个男人站在门口边儿上望着黑夜抽烟，从此她看他们便觉稀松平常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