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之前传

作者: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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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葬/出宫


      城郊外的乱葬岗是官府用来收敛无主死囚的地方。尸体无人认领,墓碑都不曾立。白天远远看去,这不过是个普通小山丘,灌木重生,还开着点点白花,近看才发现那些白花竟是裸露的人骨。周显憔悴地如同大病,并不要他人搀扶,慢慢走上来。

      晌午头下,数十个大理寺的狱卒正在掩埋尸体。事先刨好的巨大土坑,足足有三人多深。一次掩埋数百具尸体,那些狱卒早忙得神经麻木,先用马车从刑场拉来死尸,再用木棍或铁锹从车上掀翻下去。另外的狱卒则用铁勾套住死尸的双脚,倒拖到坑边上。尸体已死透僵硬,伸出的手臂不时卡住石头或者灌木,狱卒就用力猛拽,或是用脚踢开。尸体断头处还在流血,断断续续洒下血水,小路渐渐变得湿润。一个年老的狱卒指挥“扔得严实点、整齐点!看样子,这坑还有点埋不下。”

      虽是烈日当头,周显感觉如同置身冰窟。他在边关多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情景没有少见。可那坑里的尸体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因是按着名册处斩,即便被胡乱扔在坑里,还可以明晰辨认出这边是对老夫妻,那边是父母和孩子,而那穿着同色衣服的孩童应是亲兄弟,里面还夹着婴儿的尸体,小小身躯裹在襁褓里。周显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屠杀,这根本就是屠杀。”

      又是一辆马车拉过来。两个狱卒抬下一个大竹筐,两人就着坑口把筐倒了个底朝天,全是砍下来的人头,已被鲜血糊住面目。他们就这样一筐筐往抬下来,足足有十几个竹筐,筐底一路淋着鲜血。土路早被已被漓洒的血水浇得腻滑,现在泥土也吸不住这么多的血浆。那深厚的血浆层层凝结在路面上,整条路变得鲜红,连路边的灌木都被拖连不绝的血水压低了枝叶。

      老狱卒走过来,劝道“周大人,您还是回去吧。”

      周显神情恍惚“多掩点土吧。”

      老狱卒道“这是没有用的。不管埋多深,没有人来修缮坟头。风吹雨淋,日子一久,尸骨都会露出来。其实,还等不到那时野狗就会刨开觅食。现在是白天,要到了晚上,这小山头到处都见得绿盈盈的眼睛。您瞧那——” 顺着狱卒所指的方向,周显才发现远处几只狼狗伸着舌头蠢蠢欲动,畏惧人多不敢近前。周显身子晃了一晃,摇摇欲坠。旁边管家连忙扶住,示意狱卒不要说下去。

      狱卒见得周显悲痛欲绝的样子,回头对众人道“多埋些土,再铺上一些石头。立个石碑做个记号”——这也纯属安慰之举。

      回到自家门前,周显迷迷瞪瞪下了轿子,却不往里去,坚持要进宫。管家只得命轿子抬向皇宫。在宫门外,他们正正遇上王佑。

      王佑刚自宫里出来,惊愕地看着对方——周显靴子、官袍下摆都是厚厚的血浆,透着浓烈的血腥气,随同而来的轿夫的靴子下半截染成鲜红,身后的白玉石阶上尽是血色脚印。王佑想起今天是展家族人问斩的日子,心中明白□□“周大人,您莫非去了乱葬岗。那种地方戾气太重,还是身子要紧。”

      周显冷冷道“原来王大人也知道冤死的人会有戾气不散,那怎么还敢做这等用人血染红官服的事情。”

      王佑今天才上身的紫红官服,正是得意洋洋之时,被周显如此晦气地嘲讽,不怒反笑“我还没有来得及恭喜周大人,您这身官服很快也就要换色。刚才圣上说起,展颢一案,周大人当推首功。若不是周大人,谁能展颢从千里之外,兵不血刃地押解回京师,若不是周大人推翻对那两‘村民’的质疑,谁能定下展颢罪名。如此说来,本官这次拜相,完全是沾了周大人的光。”听得这席话,周显瞳孔散开,眼里最后那丝亮色褪尽,身体颤抖如风中残叶。

      王佑仍不解气,收起假笑,走近两步,低声道“看着别家的族人掉脑袋,总好过自己的家人掉脑袋吧。周大人!当初,你也不就是这样想的么!”说罢,王佑恨恨地一摆崭新的官袍,就要上轿离去。

      此时,宫门里一阵喧杂,听得喊叫“贼人闯宫”,禁卫军纷纷循声向里涌去。王佑大惊,下意识地看向周显。周显面无血色,两眼发直,颤颤巍巍向着宫门方向挣扎走上两步,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后倾,不省人事。

      刚刚弥月的长皇孙被人抱走,皇宫乱成一团。最先发现贼人的禁卫军全部被杀身亡,唯一幸存的乳娘醒来,说禁卫军打扮的贼人挟持,可她连来人的面目都没看清楚。此时有人来报,展颢天牢脱逃,因为发现得晚,无法判断人犯的逃匿去向。出了这等大事,王佑自然不会错过当面表现的机会,折回去令宫中搜查,全城戒严。

      真宗以手支头,忧心如焚,太子、李妃和王佑分别陪坐在下首。李妃不敢哭出声,不断以帕试泪,太子不能多劝,生怕更添父皇忧虑,一家三口彻夜不眠地等待消息。

      又有小太监前来,说宫里御医诊治,周大人情形不妙,大限在即。李公公连忙喝住“这等事情,现在就不要来麻烦圣上。你且过来。”那小太监对李公公说道“御医说眼下这情形是回光返照,周大人打算即刻回府。后听得展颢逃脱,必是要来报复的,他想要一些禁卫军护院。怎么办?”

      宫殿沉寂,小太监的话虽轻,王佑听得一字不拉,他脸上肌肉一抖,象是被蜂刺蛰到,低头紧张思考,怎么向真宗开口才不丢颜面。真宗也听见了,勉强挥挥手“派人给他就是了。”李公公领命退下去。

      王佑跟了出来,唤住李公公。李公公会意“王丞相劳累一天,也该回府休息。不如随着周大人一起出宫,禁卫军顺道护送,比较稳妥。”王佑笑而谢过。

      夜色下,两顶轿子在数十个禁卫军护送下出了宫门,领军看到王佑、周显坐在轿里,没有检查就放行了。先到的是王佑府邸,并留下半数禁卫军在王府。等到了周府,周显已无力行走,被直接抬进屋里。他坚持把家人和御医都赶了出去,说是要安静一下。

      周显卧床静静等着。过了片刻,几个禁卫军从窗外跃进,掩了门户,缓缓摘下头盔。正是展颢等人。

      当日上午,李奭带了林汉前去验明死囚身份。牢狱仔细验过两人的腰牌,扣下兵器,这才放行。牢房里,李奭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提出用自己换出展颢,展颢不肯接。李奭用展氏族人的冤死和天下百姓的安乐再三劝告,展颢依旧不肯。李奭转向林汉,递过匕首“你来!”。林汉倒退几步,低头不看李奭。李奭眼见再拖下去,这唯一的生机就会消失殆尽,怒道“我自己来!”。李奭把匕首反转,比上脖子经脉。展颢伸手握住匕首把柄,闭上双目,挥开手臂。林汉扶住李奭,轻轻安放在地上。这一刀很快,伤口凝结成一道血丝,李奭走得很轻松。

      易容伪装后,展颢和林汉顺利出了死牢。大街上,三个兄弟身着禁卫军装,装作四处闲逛,看得他们出来,马上聚拢过去。展颢问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林汉听得展颢声音凝涩但还算沉稳,悬着的心才算放稳了半分,答道“长皇孙弥月,举国欢庆。李将军已经安排陈方做了子凯门的防务,我们从那出城。”展颢大踏步越过他们,走在前面。林汉连忙提醒“出城往这边。”展颢头也不回“你们都有腰牌吧。去皇宫!我要带走一个人。”

      带走长皇孙的时候惊动了附近的禁卫军。他们迅速杀了这几人,可还是做出了响动,成百上千的侍卫向这个方向集聚。这种情形下哪还能硬杀出去,他们只能匿身皇宫。禁卫军开始挨着房间搜查,他们躲在黄帘之后,暗自攥紧了手中刀刃,准备一场恶斗。人声近了,门推开了,却是几个小太监小心抬进一个老人。展颢和林汉惊讶地发现,安置在塌上的竟是周显。

      随周显轿子带出宫的还有数个锦盒,装着御医开的药材。周显勉强支起身子,看到展颢从其中一个盒子抱出明黄色的襁褓。当时,展颢挑了些麻沸散塞进孩子的嘴里,现在他还昏昏睡着。

      周显并不太惊讶,道“果然是你抱走的。”展颢不语,眼里尽是血丝。

      周显悲凉大笑“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他边说边自外呕血,又被鲜血呛住喉口,剧烈地咳嗽,被褥尽是喷出来的黑血块。展颢连忙上前,扣住周显手腕诊脉。他祖上数代行医,加之沙场血战磨砺,精通医理。

      周显喘过气“不用多此一举。那御医说话时,你在后面也听得明白。我做下的孽,很快就要用命去还。只是,我这区区一命是还不上展氏数百人的性命。”

      展颢悲道“周大人,我没有怪过你,丝毫都没有!你有你的难处。今日若不是周大人,我等如何出得了宫门。我们必须马上就走。自此一别,再见无期,只能来世衔环再报。” 展颢跪下拜别,林汉等人随即也跪下。周显起不了身,伏在床上叩头回礼“承受不起,承受不起。老夫有愧啊”。

      看着展颢推门出去,周显含泪说道“展将军,前路艰辛,珍重万分”。展颢眼里全是泪花,不敢回头,用力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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