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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宋十清原本以为,宋九秦高考失利的罪魁是那场延绵的低烧,可是到了后来她才明白,事实的真相远比她想象中肃杀得多。
考试结束她背了大包小包回家,还没坐下匀口气,就看见父亲往家门口巴巴地直探头。
“你姐姐呢?”
“去奶奶家了。”
父亲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再开口时,已然多了几分埋怨之意:“你怎么没劝她回来住!”
“我劝过!”她有些委屈,“可姐姐说,在奶奶家住习惯了,更自在,所以我们说好了,暑假我过去陪她,也陪陪奶奶。”
父亲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唇瓣蠕了蠕,却欲言又止。
宋十清没太在意,自顾自继续念叨:“说来也怪,上次姐姐在家明明住得好好的,忽然间就不情愿了,还告诉我是因为住校省事,我走读这么些年,从没觉得住校生比通校生方便多少。哎,我总觉得姐姐瞒了什么事,可她就是不肯告诉我!”
“十清啊,爸爸……哎……爸爸有事要说……”
“什么事啊?”宋十清眨巴眨巴眼。
父亲支吾了片刻,蓦然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大事……去奶奶家住,一定要乖乖听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尽管对父亲隐约其辞的态度略有不耐,但宋十清还是识趣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宋十清这个人,平日里总是一副四清六活千伶百俐的模样,看起来挺机灵的,其实骨子里对自己敷衍得很,没多大求知欲,没心没肺,也乐得自在。
她自然没有从与父亲的这次谈话中挑拣出什么重点来,收拾收拾,便去了奶奶家里,直到分数公布,宋九秦发挥失常出乎所有人意料,父亲自责难抑地酒后吐真言,她才知悉了一切。
那个周末年级有球赛,宋十清拖了宋九秦去围观,看完半场宋九秦实在提不起兴致,便和宋十清招呼了一声先回家去了,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父亲和继母在屋里争执的声音,她顿住脚步,附耳听了一会儿,霎时面如土色。
争执的内容一开始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继母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她犹坠冰窖。
“我都怀孕了你也不知道让让我!”
“哎呀,不是说好孩子们高考结束之前不提这事儿的吗?”
“她们是你孩子,我肚子里这个难道就不是了吗?”
“我这不是怕影响她们应考的心情嘛!”
“那你也不怕影响我待孕的心情!我嫁给你十多年了,好容易才怀上孕,你说要瞒着,为了两个孩子高考,我忍了,可你也不能老在这些琐事上惹我糟心,我好歹是个孕妇!”
“你……我懒得和你瞎吵吵!”
话音刚落,门就从里被拉开了,宋九秦怔愣在原地,看着父亲大惊失色的面庞,竟来不及多想便拂袖转身。
那之后,她就搬回了寝室,父亲借由添衣加褥的机会几次想找她谈谈,都被她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后来的后来,宋十清得了真相来问她,她看见那双被担忧和恐怯折磨得湿漉漉的眼睛,默然良久,才肯表露那些压抑得陈旧了的心里话。
“那时我满心想着逃跑,只觉得逃开了,就能稳住心绪,客观看待这个局面……可是我错了。”她苦笑道,“逃得越远,安全感越弱,越是无法冷静。”
“一直以来,我都是被剩下的那个,尽管总是安慰自己,我是姐姐,应该懂事,可谁都忘了,包括我自己……当初我只是恰好轮转到了出口,现在却无时不刻不被逼着往前走!”
她的话音顿了顿,眼角泄露出一抹支离破碎的泪光:“十清,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所以无论有多难多委屈,我都会在心里给你留一分余地,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我从前一直忐忑,后来好不容易落了心,如今又被刨出来担惊受怕的最大因素,因为它的存在,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卑微到了极点!我实在无法原谅……”
然而最后,宋九秦的眼泪还是没有滑落到底。
“那是姐姐第一次对着我哭,那样掏心掏肺的话,后来再没有过……她填报的学校,在一个很偏的城市,这一年多来,她没有回家过一次,我真的……很想她……”宋十清的目光深深往楼上望去,仿佛要顺着楼梯,沿着走廊,透过墙,望进那个人沉睡的面容里,“我对她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感,正因如此,我从未在她面前避讳过心事,亦是这般,我才无力正视这之后的荒唐。”
宋十清抿了抿唇,终是难过地收回了视线:“本该是老来得子的欢喜事,偏偏与这窘迫的境况撞上,谁也欢喜不起来了。更为尴尬的是,这孩子出生在我母亲去世那天……呵,这般巧合,连我都心存芥蒂,哪里再敢和姐姐说?爸爸也是因此觉得无颜面对我们,连讲电话时都小心翼翼。”
“怪不得你不敢带宋九秦回家……”我恍然大悟,“可是这种私密事傅语冰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语冰别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一脸懒得解释的欠扁样。
“夏老板你别误会,”宋十清忙解释道,“我是在留学生聚会上认识学长的,那天正好是那孩子的周岁礼,也是我母亲的祭日,我心情比较低落,融不进派对的热烈气氛,无意间才和学长聊上的,学长……呃……很会套话……”
这形容,我赞同。
傅语冰是个说话的专家,三言两语便能扭转剧情,把秘而不宣变得坦诚。
我是晓得他舌灿如莲的厉害的,当年他只身去办公室讨要被班主任没收的单反,好几个老师一起责难他,最后都没能如愿,反倒叫他拿回了自己的单反。
这件事被那些恰好在办公室里围观到全程的学生传的十分邪乎,什么版本都有,连他自己听了都惊奇。
后来他告诉我,他不过说服班主任给他外公打了电话罢了。
他外公本就是位心里眼里全是艺术的大家,这下有人竟敢当着他老人家的面说艺术的不是,是玩物丧志,再加上他从旁煽风点火,当下便炸了毛。
从那时起我便意识到,永远不能和这个男人吵架,除非他有心让你,否则你绝对赢不了。
可是……那日婚礼再相见,面对我的责难,他却哑口无言到了那般境地。
大概是知道了什么吧——我也只能这么想。
傅语冰这样精明的一个人,若是想知道什么,套几句话就大抵清楚了,再加上有贾越秋那家伙的反骨,我根本不指望他能被永远瞒着。
我害怕的,不过是一个清楚明白的解释罢了。
我没法向他解释什么,连我自己都不大明白当年自己是为了什么这么疯狂。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可没这么诗意。
人说情缘,多不过是说恋人小指上的红线,红线越长,越容易乱,乱得扯不清了,就容易断,断便断了,谁还有那个心思总是不依不饶地嗟叹?
放不下的,都是未完成的。
正如宋九秦,尽管嘴硬地说着永不原谅,心底还是渴望的,不然也不会幻想自己成为宋十清,成为那个一直被陪伴着的女孩,成为不害怕孤单的自己。
她不计后果地换轨人生,不过为了靠近她放不下的,实现她未完成的。
我大约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女孩哭着唱着“Go ask Alice, I think she’ll know.”的模样,她说,她从来都不愿意知道。
不愿意知道父亲又有了孩子,不愿意知道妹妹又添了心事,不愿意知道自己又成了多余。
这样的宋九秦,让人心疼。
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要靠打营养液维持正常生理功能了,可“不改”毕竟不是医院,若是接了生意,忙起来根本分shen乏术,而且宋十清有学业在外,送回老家,如今看来也无法实施。
“十清,你要是信我,可以放心将宋九秦交给我,”我坐直了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挺拔得像是足以依靠一般,“我母亲任教的学校有附属精神疗养院,她在那里,可以受到全面且有效的治疗,我保证。”
“不不不……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宋十清似乎还在犹疑。
“你不一定得无时不刻陪着她,”傅语冰从容打断了她的踌躇,“别说现在宋九秦还未清醒,就算她清醒过来,你的寸步不离,也会成为她难以承受的精神压力。”
“所以我会是她的压力吗?”宋十清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会。”他正色道,“互相在意的人,都会成为彼此的压力源,你和宋九秦是这样,和你父亲是这样,和祁孟宸也是这样。”
猝不及防被提到名字,祁孟宸略略惊诧的目光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傅语冰慢条斯理递给他一个wink。
这是什么节奏?!
祁孟宸有些脸红,但好歹是从刚才的沉闷中走出来了,说到底还是二十出头的小男生嘛,吃点小飞醋很正常,知道自己理解偏差会烦躁更正常。
至于傅语冰那个正经着正经着就开始不正经的家伙……就另当别论了。
我不动声色地翻了枚白眼,深呼吸一口,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劝。
“而且十清你想想,宋九秦的潜意识里是另一个你,没有人会不在意自己,这样一来,压力值还会翻倍。”
“他们说的有道理。”祁孟宸耳尖还有些泛红,但眼底已没了之前的郁郁之色,“大学的附属医院一般离大学城不远,交通应该是便捷的,而且到青城高铁比高速快了近一倍。”
眼见宋十清紧蹙的眉头已有些微松动。祁孟宸乘胜追击:“若你愿意信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要拒绝我,也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你的心口不一,我虽然能够看穿,却也还是会难过的。”
“好……好吧……”
宋十清酡红着脸妥协了,想来也是把那些感性中驱生出的念头,通通梳理过一番,才深究出了利弊。
疗养院的采光很不错,透亮的阳光轻轻巧巧落在宋九秦苍白的脸上,居然显得有些温柔,她还是那副失了生气的样子,好像谁也叫不醒。
许期兮说,了解什么样的人得了病,比了解一个人得了什么病更重要,因此,找到源头最首要,可此源究竟能牵扯出什么缘,而彼缘又该上哪儿去找,根本没有头绪。
宋九秦的过往,是一个说不清道不白的谜。
宋十清很沮丧,因为宋九秦知道她所有的心事,而她却一丁点都不了解宋九秦,事情说开以后,她的情绪临界就如同河水涨位似的,无休无止地在警戒线上下波动,再不是那般死鸭子嘴硬,她捂着脑袋撞墙,撞起来咚咚地响,嘴里“怎么办”、“怎么办”嚼个不停,一会儿哭腔直冒一会儿郑重其事的,精分得厉害。
我心烦意乱地推了推眼镜,企图从满脑子对某人的狂轰乱炸中,开辟出一条可以令我灵光一闪的道路来,可劈了又劈,砍了又砍,还是忍不住骂。
丫的又接了电话就走!
电话那头谁啊!
亲娘还是老婆、搞基还是喝酒啊!
说时迟那时快,灵光一闪的机巧事儿还当真发生了。
“你说你是在酒吧遇见的宋九秦然后把她当成宋十清亲了表白了还在一起了?”
“是啊。”祁孟宸认真答道。
“你说你室友告诉你宋九秦在回到学校的当下就给她们带回了宋十清和祁孟宸在一起的消息也就是在酒吧事件之后?”
“是啊。”宋十清点了点头。
“所以她那天到底为什么会在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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