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月深

　　转眼间已是天泽十六年四月底，百里醉月将大平的善心坊托给了云开道长的三弟子道号戊荣的，知道各地的善心坊将于同一日开张，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便打算启程回宗政了。
　　即墨弈阳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在宗政帝京候着，亲自迎到了国界。百里醉月这边才检阅了通过的关蝶，便见那人依旧紫袍加身，身量教三年前高了许多，因未行冠礼，发只用镶墨玉的发带束了；单立在那儿，便已有了公子翩翩、无人敢靠近亵/渎的意味。
　　百里醉月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迈着细碎的步子就朝那人去了。到底是“近乡情怯”，一贯尊礼的人儿，脚下的步子凌乱些许。那人也不动，只立在那儿待人靠近。
　　已是三载未见，虽有木三手下善画的暗卫一月快马送了一幅她的画像到他手中，到底是与真人不同。而今人儿就在眼前，正迈着步子向自己靠拢，却还略觉虚幻。既是出行，又为方便，都作了男装的打扮，她身上的外衣，还是他六岁那年的服饰，因是白衣只上过一次身，倒也不显旧。见了她被自己的衣裳裹着，即便是再平淡的人心弦也是波动不已，更何况他在她面前从来就不是无动于衷的人。
　　因二人都是男装，通关的商人们见了只以为是两个世家的公子，又见二人服饰相似，便当作了兄弟见面，私底下或还叹上一句不知哪家如此福气，公子哥儿都长得俊俏；是以当即墨弈阳将人搂了进怀里，也未有人感到诧异，最多不过感叹兄弟间感情极佳。
　　即墨弈阳是骑马领着三个护卫急行军过来的——他身边的明卫只有一百来人，能近身的也就七人，木三跟了百里醉月出行，他便是带了剩下六个中的三个出来——见了心心念念的人儿，理所应当地弃了马上车；眼尖的木六赶了随行伺候的醉烟和遥娘去后边的马车，车厢里便只留了他二人，放下帷幕，也算是有了一个独处的环境。
　　“你倒是心狠。”打量了人儿半晌，即墨弈阳略显沙哑的声音传入百里醉月的耳中。十三岁的哥儿正是变声的年龄，但放在一般人身上难听的语音配上这人清冽的调子倒是难得的好听；让闻者不免猜想以后该会是何等诱人。
　　“这才见面，便要埋怨我了么？”百里醉月声音微哑，虽是自己的意愿，但毕竟是近三年未见，当真是想得极了，“这般得念着你，一见面竟是讨了你的嫌，我该多伤心呢？”
　　“我才念了你一句，确是实话，你倒有这些多的话来堵我。”即墨弈阳并未如以往那般将人揽进怀里，面对面在软榻上坐了，眼睛却是一丝都不离的，“还道念着我？狠心离了我三年的人是谁？三年间不过二十来封信件，这便是你口中的念着我了？”
　　好在这话是私下里说的，不然任谁听了会相信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与未满九岁的女孩儿间的话语？
　　百里醉月闻言，努了努嘴，道：“若是不念你，哪里会事情都未收尾便匆匆地往回赶？想来那些管事们都得怨我这个主家了。”
　　“如今你手下的人也算不少了，各地的铺子也陆陆续续开起来了，如此，你心底便踏实了？”即墨弈阳往后一靠，端的是一幅慵懒的模样，却因了他自幼而有上位者的气息，乍一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不协调；只细细看来，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你明知道我不全是为了这个。”百里醉月嗔了他一眼，垂了眼眸。二人可谓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地生活了五年，虽说初时那几个月她的神智并不完全清醒，但二人也并非没有交流；可以言世上最了解他二人的便是彼此。是以，她在那些日子里畏畏而寻不到归所感，他亦是知晓的；正因为知晓，才会在与她夜聊后便放了她离去。可偏偏，她的离开并非全是为了寻那归所感，也是为了能好好地站在他身边。这世上的女子，多为菟丝子，只能依附着男子或是家族而生存；但她不愿——她是要与他并肩而立才好。
　　氛围似是沉寂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片刻，即墨弈阳自见了人儿就带着的浑身冽气猛然一收，又恢复到那个百里醉月熟悉的人。
　　略微地叹了口气，即墨弈阳展臂将人拥了过来——总算是又在他怀里了——怜惜地拂过尖尖的下颌以及束着的发。她的发长了许多，早些日子在他身边，他只怕这发丝的生长耽误了她身子的恢复，是以罔顾世俗替她剪去好几回，三年前她的发不过及肩，而今束着也到腰间了。
　　到底是离了近三年。
　　这一千来个日夜，他是怎么过来的呢？大概她不在身边，他便没了顾忌，解了束缚。道他心狠？道他无情？确也是不错的。这么些年的柔情，不过都倾数给了她，哪里还能在乎其他，更遑论那些挡了路的人。
　　“阿月，往后便作男装打扮吧。”良久，即墨弈阳总算开了口，却非商量，倒如直接通知一般，道：“如此，堵了那悠悠之口，你也无须再顾忌那许多。除了阆苑与百里府中，便作了男装的打扮吧。”阆苑便是那间他遣人精心修了几年才建成的院子，虽唤作“阆苑”，但比起四进的宅子分毫不差，云翳道长还做主将阆苑后边那片半亩大的种了梅花树与桃花树的林子也给了百里醉月，算也划在了阆苑的范围里。
　　“若这是你想要的，然。”百里醉月自是知晓即墨弈阳的想法，略微思考了片刻，便笑着应了。脑子里却是划过百里贺的脸，想起这几年的点滴——她的祖父，到底是真心待她的；此番归来，自然是得回一趟百里府。既是真心，那便以真心换真心，替他们解了后顾之忧便是。
　　这般想着，百里醉月便开口与拥着自己的人商量道：“我也许久没有回百里府了，这次想着回去小住些日子，你……”
　　“允了你便是。”即墨弈阳这回倒是痛快地应了，又道：“赶在你生辰前回了桐云观，在阆苑替你过了生辰，我便送你回去便是。”
　　“然。”百里醉月并不怀疑即墨弈阳的话，毕竟他从未对她有过谎言，最多不过瞒着她些许；片刻，又突然想到一事，道：“有两件事儿，我想了许久，还是觉着应该与你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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