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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悫妃心疑识破计,裕亲王风雪失意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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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全从含清斋回去之后,便一直等着长寿的消息,无奈皇上派人召他去景仁宫下棋。皇上在景仁宫出生,虽然后来搬去了承乾宫,但是他仍不时回景仁宫居住。福全便只好去了景仁宫陪皇上下棋。好容易一局终了,皇上又有了射箭的兴致,福全耐着性子陪着皇上练了一回射箭。因为他心不在焉,所以几次都没有射中,他原以为皇上会多问两句,可是皇上似乎也有心事,一直闷闷不乐,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射箭之后,回到景仁宫,已到了掌灯时分,皇上不肯放他回去,又与他讨论了一番最近的读书心得。
福全的灵魂早已经跑到九霄云外,不知所以地听着皇上喋喋不休地谈论《离骚》:“ ‘离,别也。骚,愁也。’离骚,离骚,是离别之愁,还是远离愁苦?或许兼而有之。人生亦是如此,相爱成欢,相别犹恨,好比唇齿相依,先时有多欢,别后就有多苦。竟不如不爱,也许就没了这些烦恼……”
福全像是失聪了一般,看着皇上在地上怅然仰头,而后又移步至窗棂,停留了片刻,又转身对着他,嘴巴不停着说着什么。他知道,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比平常多说一些话,而且喜欢用一些典故做喻,不知是为了显得自己高深莫测,还是不喜欢别人猜度他的心思。
皇上喃喃念道:“……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这几句话似乎触动了他的心事,他没有再继续念下去,只呆呆地望着福全,仿佛能从他的脸上找出答案。福全方有所醒悟,看到皇上的眼睛润湿,好像是哭了,忙问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屏息忍耐了片刻,然后长长呼了一口气,说道:“只是想起允儿以前写过的一首诗。”
福全想了想,方记起来。那时候皇上教允儿背《离骚》,允儿读到这几句时便伤心的哭了。允儿那时已然对皇上动情,怕是思及以后处境,所以触景生情。皇上当时还是懵懂,问允儿为什么哭。允儿无言以答,只丢下一行字让皇上猜。也许那一行字就是他们暗生情愫的开始:
“江离萋萋辟芷幽,佩秋兰兮君不知。花落春去恐不及,岁不我与且若何。若何若何盼君至,又见炊烟姗姗迟。初月晨露残照里,我亦犹怜不肯去。”
福全念及这首诗,却比照自己和芳宜,仿佛芳宜就是那样等着他的女子,在袅袅炊烟里,在溶溶月色下,在习习残照里,等待着他,如若他不来,她便不肯去。
福全心底温柔一痛,恨不能马上飞到芳宜的身边。上次行宫一别,转眼已有一年。这一年里,他费尽心思,分别领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旨意,去索府探望生病的索尼两次,所幸见到了她,可是她依旧是站在乌泱泱的一群人里面。他与她只有过短暂的目光交流,她留给他的,是那一抹恬淡而欣慰的笑容,以及用唇语对他说的那一句:“我很好。”
皇上还在说着什么,福全已经全都听不到了,痴痴地待在温柔的哀愁里。皇上也不管他,或许他只需要一个听不懂他的话的人,听他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过了很久,皇上自己累了,才放他出来。
福全一出景仁宫,便飞快地跑回阿哥所。他跑得满头大汗,也不及擦汗,便问长寿道:“手炉送到她手上了吗?”
长寿给福全倒了茶,福全一饮而尽。
长寿回道:“回禀二爷,手炉送到了格格手里了。格格看着很是高兴。”
福全喜得拍了一下手掌,又问道:“她有说什么话吗?”
长寿略有难色道:“钟萃宫人多嘴杂,还有很多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她只随着众人领赏谢恩,没有多余的话。”
福全脸上有一丝失望,不过依旧点头道:“她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好事。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沉得住气。”他忽然又笑了,“有时候,反而惹人烦恼。不知道她是胸有成竹,还是懵懂藏拙。”他越想越觉得芳宜可爱动人,不禁喜上眉梢,说道:“其实不管她怎么装聪明,在我眼里,她还是傻傻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我懂她,还是她故意让我看穿。”他咬着嘴唇痴痴想了半天,方说道:“我觉得是因为我懂她。”又觉得不准确,纠正道:“也有她故意让我看穿的原因。她是那么的聪明。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子。”他的心里如喝了蜜一样甜,又像喝了酒一样陶醉。
长寿只听着,不停地说着“是”。福全性情无争庸和,喜怒很少形诸于色,也只有谈到芳宜的时候,整个人快乐得像一只报喜的喜鹊。
福全不甘心地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漏下什么?”
长寿细想了一番,说道:“格格接了手炉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欢喜地跟什么似的,紧紧地抱着手炉。”
福全问道:“你说,她会不会明白我的心意?”又不敢相信,“你都亲自去送了,她应该会明白的吧?”
长寿笑道:“格格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的。”
福全忽然坐立不安起来,说道:“她是聪明,可是会不会太过于隐晦了?要不要我再想个办法?”
长寿想起今天在含清斋的事情,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说道:“二爷,最近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如意姑姑已经看出了我们的用意,所以才故意帮着我们。只怕也瞒不过娘娘的眼睛。”
福全这才想起白天的事情,说道:“今天如果没有如意的帮忙,也许母妃就会一下猜到我的用意,也许手炉就送不到芳宜手里。这两个结果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长寿跪下说道:“只怪奴才一时笨拙,差点误了二爷的事情。”
福全摇头道:“你起来吧。并不怪你。如意在后宫待了多年,察言观色最是在行。被她看出来也不足为奇。”
长寿站起身,说道:“二爷,如意姑姑不过是想在二爷这里讨个功劳,今天已在我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奴才只担心太妃娘娘。如意是娘娘调教出来的奴才,只怕娘娘的眼力不在如意之下。”
福全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母妃知道了也好。到时我就向母妃求情,让她把芳宜指婚给我。”
长寿一听这话,忙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声说道:“二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谁都知道太皇太后选四大辅臣的格格入宫,是为了选皇后。如今这四位格格备受瞩目,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如果二爷对芳宜格格的心思被他人知道了,不仅芳宜格格的名声毁了,而且有失皇上的尊严,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后果可大可小,可无论怎样,恐怕难遂二爷的心愿。”
福全点点头,说道:“我头脑一发热,竟连这事也忘了。”他想起皇上为允儿黯然伤神的模样,说道:“在宫里,连皇上都做不了自己的主,更何况是我呢。”
长寿安慰道:“二爷,再耐心等等。索尼大人如今病入膏肓,也渐渐失势,芳宜格格入选中宫的机会微乎其微。待到太皇太后有了人选,二爷再求了太妃娘娘,二爷和格格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福全一脸怅然,幽幽地说道:“我只顾着高兴她进宫,却忘记她是为什么进宫的。”他呆了片刻,说道:“长寿,如果她想当皇后,我岂不是空欢喜一场?热河一别,这两年间我和她见面不超过三次,说话不超过一个时辰,我对她一片丹心,念念不忘,可是从未想过,她是否和我是一样的。”
他回想起在热河时两人的心照不宣,胸膛里的一颗心是热的,可是念及这两年的痴心向往,他的心渐渐冷却下来,因为他想起来,芳宜一直未给过他任何回应。他只觉得胸膛闷闷地挨了一记重拳,姗姗来迟的自尊心让他感觉很是羞愧。如果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所谓的一往情深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他的脸火辣辣的红起来。
就在这时,皇上又召他到景仁宫喝酒。
外面下雪了,据说是今天入春前的最后一场雪。长寿给他披上紫貂披风,他仍觉得不够温暖。走在长长的红墙甬道上,他顶着风雪,忽然想到羽化成仙的典故。他想道,就这样化成一片羽毛,吹出紫禁城也好。
雪越下越大,待走到景仁宫,地上已经落了一层雪。他站在景仁宫门口呆了片刻,这样冷的天,她的手炉用得可好?还是……他长长叹息一声,几欲落泪,还是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手炉随手放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他看着来时的路,雪地上踏出他的脚印,如果一直往前走,就是承乾宫,再往前走就是钟萃宫。他离她从未如此近过,近到只消一个时辰他便可以走到她的面前。他是如此地想念她,恨不能紧紧抱在怀里,可是她并不知道。他抬头凝望鹅毛般的大雪,心里问道:“她是否和我一样,看着同一场雪吗?”忽然间觉得呼吸也疼痛难忍。
他攥紧了手掌,拔腿朝钟萃宫的方向大踏步走去。长寿紧跟在他身后,不敢大声喊叫,只一声一声小声呼着:“二爷,二爷,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二爷,二爷,前面是承乾宫,皇上今天在景仁宫等着二爷。”
“二爷,二爷,承乾宫里有重兵把守,如果二爷惊动了他们,只怕马上就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
“二爷,二爷,你听奴才一声劝。这个时辰,你是去不了钟萃宫的。”
长寿上前拽住福全,苦苦哀求道:“二爷,你该看到了,前面是御前侍卫。二爷随意走动,是会被他们抓起来的。”
福全直直地站着,飘着雪花的天幕下,承乾宫前空阔的广场上密密站着雪人一样的侍卫军,平日里连一只鸟从他们眼前也飞不过。一旦惊动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福全气喘吁吁,嘴里“呼呼”冒着不甘心的白气,可是却无论如何迈不动脚了。他知道,他的莽撞的后果。
长寿跪在福全面前,说道:“二爷,回去吧。”
福全苦笑着,说道:“好……回去……”
长寿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忙爬起身来,扶着福全就往回走。福全不时回头,虽然徒劳无功,可是仿佛身后有人能看到似的。
“长寿,她若懂我,该有多好……”
大雪无声。一片,一片,落在福全留下的黑色脚印里,不多时大雪就会将他来时的路覆盖,仿若他从未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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