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刃

　　乐振江从连队的教学里被下级喊了出来,他家小子站在基地训练场的墙边,先立了一个军姿,朝着他敬礼,吼了声:“报告教官,乐七阳到!”。
　　年轻人身姿犹如出鞘的军刀,锋利而冷淬,双目明亮,神情沉稳,着实让人看着心生欢喜。
　　乐振江笑着拍他肩膀:“你小子整什么鬼点子,来这干吗。”
　　他抬手看了看表,下午四点半,这孩子不应该在学校课堂上吗
　　:“我逃课了。”乐七阳干脆利落地承认错误:“而且我是故意的,因为您前几天都不在家,今天上午连队领导开会,只有这个时间才能在训练场找到您。”
　　乐振江意味浓厚地“哦”了声:“说说看,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一个高三生逃课。”
　　:“我要去猎鹰,准确来说,我要去西南猎鹰,我已经决定好了,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阻挡。”
　　乐振江似乎并不奇怪:“你不等轩子被送回来了老黄的意思是等轩子送回来就让他和你一起上特警学院,你现在去猎鹰,以后是要自己一个人留在哪儿吗”
　　乐七阳摇头:“六个月对我来讲,太漫长。其实轩子没有您们想像的差,我要给他打气,如果能扯着他一起向前走,那最好不过。其实他从长大后这两年,一直没能明白自己人生的价值在哪里,玩乐心太重,也没把理想当回事。我想给他一座灯塔,指引他发现自己想要什么。如果可以和他穿着绿军装,并肩扛枪踩过绵延的国土线,作为一个军人保护我的祖国人民,我觉得我这辈子就值了。”
　　身型高大的乐振江从戎多年,身上沉淀出一种稳重如山的气质。他眉宇生得浓重,嘴唇略厚,和乐七阳有七成相似。
　　这位拿下无数荣誉的兵王,怎么会看不穿一个小辈。
　　:“你喜欢轩子是吧,臭小子……”
　　乐七阳太阳穴跳动了一下,抬起的双眼虽然有讶然,却并不否认:“您……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这点心思我都查觉不了,你觉得你叔我能做大内高卫吗”乐振叔哈哈大笑:“下盘都硬起来了,肱二头肌绷紧,双睛瞳仁骤然紧缩……放松,你这个格斗前条件反射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会苛责你,反对你的情感,绑着你不让你飞,你也太小看你叔叔我。”
　　乐七阳全身松泛下来,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头:“我以为您会说要打断我的腿,让我和他这一生都分隔两地,老死不相往来。”
　　:“人轩子还不见得对你有那方面意思,你这孩子是不是想太多了轩子不是谈过好几个女朋友。就被送猎鹰,也是因为争女娃娃打架是吧”
　　:“我会让他有,这世上,配得上他的只有我。”年轻人语气是骄傲与自信的:“我了解他的全部,同样他对我也是。叔,你觉得他以前小打小闹谈的那些女孩子,他有真正放在心上吗他就是一个闹,一个好奇,根本没明白,真正喜欢人,是什么样儿的。”
　　:“年轻人……我不想去教你何谓太年轻,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你这么快就决定自己未来的归宿,那么好与不好的后果都由自己承担。见惯人间太多悲欢分离,活到这个岁数,我知道感情不是人心可以左右的东西。”
　　乐振江豪气地挥挥手:“想要爱尽管去爱,人这一生只求活得痛快,在天地间自由而不羁地撒野,是我作为家长,可以给你这个孩子最大的放任。你从小怎么样,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是一个好孩子,这世间最好的。我感激你来到叔婶的身边,由我们抚养,带给我们莫大的快乐和欣慰。只要你想做的事,叔都支持你。你想要去爱的人,我一定会同样喜欢他……轩子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虽然混不吝,其实是个柔软又善良的孩子。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总把自己没吃完的饭喂大院门口的流浪猫。连小动物都爱护的孩子,没有道理是扶不起的阿斗。他是柄没开刃的剑,需要打磨淬练,来日必定是口锋刃见血的好剑。不过记住,做为一个男人,守护住自己心里觉得重要的,不管是人和事,不管是原则还是底线,对国家绝对的忠诚,对自己爱的人柔情,无愧于天地万物,这是你叔我对你最基本的要求。”
　　已经是个男人,并不是少年的乐七阳立正敬礼:“明白,我会谨记您的每一句话。我……我太感谢您了。”
　　他激动异常,心脏跳得剧烈,他叔叔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都因为想到与黄嘉轩的未来,设计了好几套方案怎么对付家长,没成想乐振江这种铁血真汉子竟然对这种事如此想得开,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白瞎力气。
　　如果不是他从小就能隐藏自己情感,敛稳自己情绪,他简直要在校场上翻几个连环跟头大吼大叫来表示内心的喜悦。
　　现在就剩下占领高地,拿下小傻逼,讨好岳母岳父大人这几个难题了。
　　乐七阳握着拳头,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保证在部队,就算不上军校,我也能混上中尉以上军衔,绝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军校还是要上的,到时候你和轩子,积累一两年经验,从部队考也是一样。正规院校教的知识和基层一线不一样,学学也是好的。还有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叔我还不是老人家。”乐振江想到白宣之那狐狸,不禁豪气完了一阵牙疼:“要去和白狐狸讲话真是头大,他那家伙一句话里绕绕弯弯好几个陷阱,不小心就得中计。”
　　乐七阳走的时候航班是夜里,对白宣之来讲,塞一个也是塞,塞两个也是塞,只是淘汰营又不是猎鹰的正规编制,小孩们要闹着自己跳火坑,就让他们折腾去。
　　乐七阳到隔壁黄嘉轩房间阳台拿了盘多肉,将黄嘉轩的周岁婴儿照也顺便摸了出来。等到官冰兰早起时,怎么也找不着客厅里那张肉娃娃照。
　　黄大校一早又被老婆的起床气波及,他被官冰兰指着鼻子跺脚逼着把电视柜全移开翻了个遍,也没见着那条缝儿里有他宝贝儿子唯一的一张露点照。
　　黄嘉轩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十点。
　　其实低血糖给输上液了很快就能缓回来,他主要是太累了,进了基地除了关禁闭那两天,基本上因为受罚没睡过安稳觉,就直接黑甜乡游了一圈。吴诺明再三向军医确定他身体无恙后,给了他睡觉的权利。
　　他睁开眼睛眨了几下,从阳光晒到地面的程度可以看出现在应该是在接近中午的时辰。
　　他嘴里吼着“糟了糟了,我靠老子又迟到了这可咋整这特么太阳都快晒屁股了!”整个人反射性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抓着被子就开始抖甩铺折。
　　等他折好一个漂亮的豆腐块时,才反应过来这被子不是军绿色的是白色的。
　　:“我去,不是吧……我这是色盲了还是做梦”他挠挠头,又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部队特有的条纹浅色病号服。刚才起床太激烈,手背上输液的针头都扯出来了,一丝血迹沿着指缝流出。
　　呃……门口端着托盘的卫生员看着他耍猴戏,迟疑地问他:“朱雀三八号黄嘉轩,早饭吃吗”
　　吃……那必须的,这么一说觉得我的胃空得喊一声能有三个回荡。
　　黄小爷脸皮薄,被自己的蠢样弄了个大红脸,他接过卫生员手里的托盘,哟,不错……竟然还有他喜欢吃的三杯卤鸡蛋,一碗小米粥,一杯浓浓的牛奶,三个大肉包子,一碟水煮的西兰花甘蓝拌沙拉酱,一块淋了蜂蜜的华夫饼。
　　部队吃得很好,尤其是尖兵部队的营养供给,不过那也只是早上牛奶包子稀饭咸菜火肠蛋任吃。炊事班那有这屁工夫给他们弄三杯卤鸡蛋,统一白煮蛋荷包煎蛋,爱吃就吃不吃拉倒。
　　这么丰盛的早餐还是头次见,味道也比大锅煮的好太多。
　　卫生员见他狼吞虎咽的,不禁摇了摇头:“慢点吃,这饿晕还是我营头一遭。营座让我病号饭里加了糖分高的,营座对你这小子不错嘛。”
　　卫生员叫宋冬冬,是个性子开朗话巨多的话唠。没几句话,黄嘉轩就和他混熟了。
　　宋冬冬给他描述了一下昨晚的场景:“就看着镁光灯下,噢不,我营高炽白热探照下,朦胧的山峦阴影里走出一位背影肃杀的男人,我一瞅,哟,那不是营座吗营座受伤都是直接送大军区野战医院的,他受不了轻伤,重伤我们营医疗队没法整,营座在一个春天的夜里,光临我们医疗队,这真是一个让人感到激动的事情啊……”
　　黄嘉轩包了一嘴的鸡蛋差点被他声情并茂的讲解噎住,他猛灌了口牛奶,捶了好几下胸,才让自己心气顺了过来。
　　他哭笑不得地瞅着宋冬冬那麻利的嘴皮子:“平时能在病床上躺两晚的人是不是很少见,你这跟关了三年不讲话嘴都臭了恨不得飙一萝筐。”
　　长脸略有点体胖的宋冬冬白了他一眼:“听我讲完,我们就好奇啊,我医疗队平时的任务就是研究救死扶伤却无用武之地,给战友们开点感冒头疼拉肚子,扭伤跌打菊花伤……咳的药,我医疗队卫生员偶尔体训,我这都一年多没见过营座那张神鬼不侵的脸了。”
　　黄嘉轩吃得半饱,开始有心情听他胡扯,他将华夫饼叉起来嚼,就见宋冬冬唾沫星子满天飞。
　　:“我们想,这事有玄机,营座肯定没受伤啊,人走得虎虎生威着呢,虽然人瘦,但人骨头里有肌肉,要不怎么怀里横抱着个目测腿长一米二的男人,还能像只抱了一束轻盈的玫瑰花。那般的英!俊!潇!洒!形!象!高!大!哎,你知道么,当时那个蒙太奇的背景,营座他抱着你,浪漫,柔情,背景自带粉红光芒……”
　　:“打,打住打住,你这表演评剧本子呐”黄嘉轩受不了地挥舞叉子,反应慢了半拍:“等一下,你说他抱我来的”
　　宋冬冬眨巴两下小豆眼:“是啊,他抱你,公主抱。小生这辈子看过所有的电影里,没有那个场景对心灵的震撼达到营座抱你的程度,那是什么力量,能让营座这样光是扫记眼神就吓哭鬼的大神,抱着个等同他身高的大男人来医疗队。他语气温和,将你交到我的推床上,他说……咳咳”
　　宋冬冬入伍前估计不是学医的是学表演的,学吴诺明神情学得特别像,连嗓音都一样:“这里有个饿死鬼,给他输点糖水,注意观察,有其他不对马上呼叫我。”
　　黄嘉轩还沉浸在呆滞状:“就这么从他办公室,穿过半个营区,到这里”
　　卫生员同志一脸理直气壮:“多好的营座,多让人感动的上级温暖关怀下级的有爱事迹啊!!真是闻者热泪盈眶,听者激动人心,你何等的三生有幸,让我军传奇兵神抱着你急吼吼送医,积德啊三八,真是让人羡慕妒忌恨!”
　　啊啊啊啊啊,吴诺明你个秃鸡,老子要杀了你!!!!!!!!!
　　丢我脸,丢我脸丢到太平洋去了!
　　老子这辈子就这么抱妞,你把我当妞儿抱给全部人看,你是不是有神经病!
　　这下黄嘉轩管不了宋冬冬这卫生员的身演员的心,冲出医疗队的病房就杀气腾腾的去找吴诺明。
　　可这他一睡就是两天,在训练营别说吴诺明,连郑伟肖一亮他们的影儿都没见着。
　　大家都在训练没人注意到他,黄小爷开溜的水平从小就强,怕被拎着归队训练,开玩笑呢,小爷我大病初愈,虚着不适应训练。
　　他机灵而小心地避开宪兵,在营区晃荡。
　　虽然一肚子气没地儿发,但他还是头一次没在高压状态下打量军营,发现这里风景绿化都不错,虽然川蜀是盆地地势,但猎鹰的基地已然接近藏区,这里完全就是半高原的气候,干燥,紫外线强,可是天空极蓝云白而柔软。
　　他躺在树荫下的草地上,嘴里叨了根狗尾草,吃饱了肚子让身体温暖而舒适,觉得这是自己来这里三十好几天来,最舒服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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