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剑

　　翌日，老龙王欲大摆宴席，为远道而来的苑公主接风。
　　因为苑公主从小不喜人多嘈杂，更应付不来繁文缛节，只好改为家宴，就设在铭渊殿后院中。
　　九位龙子除却拜于佛门的狻猊和赴任远行的赑屃无法赶回，就连久病在床的五子椒图，和出游多年今儿个早上刚刚归来的六子狴犴也前来赴宴。
　　老龙王和苑公主位于高座，一正一偏。龙王七子则分为两列入座：囚牛、狴犴、蒲牢、螭吻一侧，睚眦、饕餮、椒图一侧。所带的随从站于各自身后，听从差遣。

　　有侍女低眉顺目，手捧精致可口的菜肴，一个接一个踏着碎步接连呈上，又鱼贯而出。玉蚌浓妆淡抹，纤手抚琴；水母丝绸飘逸，翩翩起舞。席间觥筹交错，歌舞曼曼，一派祥和。
　　囚牛一双桃花眼中含着笑，侧耳聆听琴声铮铮；睚眦举杯，剑眉星目中少了煞气，多几分惬意；饕餮低头专心品菜，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满足；椒图惨白着脸色，瘦弱的身躯倚在椅背上；狴犴面容俊朗，清朗的声音正同的蒲牢说着什么，逗得蒲牢一声声大笑；螭吻则端坐一旁，专心看着舞蹈。

　　“苑儿昨日可有休息好？”老龙王温和道：“怪孤太过唐突，突然将你叫来……从北海连日赶来，一路奔波想必很是辛苦。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不必客气。”
　　“没关系的，能为兄长分忧是我的荣幸。”苑公主柔柔地一笑，未多言语。

　　她接到老龙王的传诏是在数日前。
　　那日赤海异象重重，自己虽未亲眼所见，却已有耳闻其影响之大：不止引得人间江湖动荡，就连天上神仙也有所瞩目，不过是碍于身份不好前去凑凡夫俗子们的热闹。正犹豫着自己是否也应去一趟一睹究竟，老龙王就传声而来，要她赶来南海商讨对策。
　　但此等正事不便在享受天伦之乐的家宴上提起。

　　“你也有日子没来这里了，孤十分想念。知道你路远不便，好容易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别像上次匆匆忙忙的，没多久就赶回去。”
　　“那次是我忘记了要紧事，这次不会再出差错了。”
　　“苑儿识得大体，若是把这粗心的毛病改了，孤就放心了。”
　　老龙王无奈笑罢，接着又是一番嘘寒问暖，诸番夸奖。见苑公主口头应声，脸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当她是疲于这种问答形式，便随她神游天际，将注意力转向他几个儿子身上。

　　“狴犴也是今早刚刚回来的吧。这数年游历人间有何感触？”
　　狴犴闻言起身朝老龙王一礼，抬头微笑，道：“回父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狴犴此行真真体会到人的奇妙之处，学到了不少。”
　　他朗朗开口，如宝石般亮丽的眸子闪着光采，一身藏青劲装衬得他本就帅气的身姿更加干净利落，整个人透出一种健康的自信。
　　“哦？人的奇妙之处？”老龙王兴趣盎然，“你且说来听听。”
　　“是。”

　　狴犴爽快应声，环顾了下众人，个个眼睛看向自己，或多或少即便有隐藏，也无不透出好奇之心。唯有那病恹恹的椒图耷拉着脑袋，神情空洞。
　　狴犴稍有不悦，清清喉咙道：“人的一生犹如蜉蝣，短暂且渺小，与我们来说那短短几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大多数人光是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好点的是每日柴米油盐，差点的是居无定所，但更多的是担心今日的生死，终日惶惶根本无暇去获得智慧，更不要说去领悟生命的真谛了。”
　　“这不是和芸芸众生一样吗？哪里奇妙了？”苑公主发问道。
　　“诶，奇就奇在明明同其他渺小的生命差别不大，人却能从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这次换饕餮惊奇了。
　　不止是他，其他龙子包括苑公主也同样面露诧异。
　　“对。他们懂得创造，自己定义事物的内涵，并将其普及。速度之迅，范围之广，百年间便可将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换一个样。说他们没有智慧，他们却能将先人所创之物活用至极；说他们领悟不到生命的真谛，他们却会窥天晓地甚至可以列位仙班。”
　　狴犴满意的看到众人——除了阅历资深的老龙王和快要睡着的椒图以外——露出吃惊的神色，继续道：“若要从数不胜数的例中挑几个出来说说，那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传承’。他们的传承不止一代两代，而是千代万代，将先人的所知所感一并吸入自己体内。每一个虽不是什么大智慧，却积少成多，经无数凡人之手，最终在天才处得到升华，成为新一代的文化。”
　　“这说法倒是有趣。看来你在人间思考了很多啊。”老龙王眼眯成线，捋着胡须笑道。
　　“小小见解而已。说不定比起人间的那些翘楚奇葩还差得远。”狴犴谦虚了一下。

　　“哦？人间竟还有比你狴犴还能言善辩的？”
　　睚眦突然出声，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那可说不准。人间那么大，巧舌之人多如牛毛，集千百家精粹于一身的不在少数，又岂是我等所能相比。搞不好……”
　　狴犴顿了一下，眼睛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众人，神秘兮兮地道：“人间会有更多比大哥更懂乐音，比二哥武艺高超，比三哥更会品尝，比四哥会念经，比五哥体弱……呃，病痛……呃，算了。总之，我们各个最为擅长的，在人间众生看来可能也不过尔尔，狴犴亲眼所见的就有不在少数。”

　　“嗯，这点我认同。”睚眦点头道。
　　本以为最为心高气傲的睚眦一定会不服气，不相信区区人间会有比自己强大的人物，狴犴刚准备将游历中遇到的江湖高人、武林高手搬出几个辩论一番，却没料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服软了，不由目瞪口呆。

　　睚眦瞥了一眼愣住的狴犴，转而朝老龙王一揖，“睚眦本以为自己如此对武功法术的精益求精，虽然还不足以同父王等大前辈们相比，却也是战无不胜，寥有敌手。只是这多年的自信如今有些动摇啊。”
　　“此话怎讲？就连高手众多的天界都为你的身手折服，怎么忽然间动摇起来了？”老龙王奇道。
　　“回父王，就在昨天，睚眦再次品尝到了时隔千年的败北的滋味。”
　　睚眦凌厉的目光盯住苑公主，后者有些坐立不安，“昨天匆忙之中忘记请教，敢问苑公主那位侍卫姓甚名谁，也好让睚眦输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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