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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冷箭
太妃殿中，皇上坐在太妃常坐的玄色竹床上，太妃坐在对面，银丝、绿绦随侍在后，又有宫女流水似地送来一些瓜果。
太妃笑道：“这是马贵妃前儿送来的一些瓜果。难为她想着，究竟我又吃不了多少。这都刚叫她们从寒井水里取了出来的。皇上也尝尝吧。”
皇上英俊冷酷的脸上露出笑容，道：“可见马贵妃对您老人家的心意了，有几样朕在她娘家上贡的瓜果中也没见到过呢。”
太妃纹丝不动地笑道：“这几样口味奇特，许是他们怕皇上您吃不惯。皇上您要是觉得味道好，再叫他们送来也不迟。”
皇上俊眸瞄了一下特别长大的荔枝，银丝立即上前，拈出一颗，轻轻剥去外皮，露出里面白玉似的果肉。银丝半跪在地，擎着荔枝，皇上就她手上尝了一口，皱眉道：“还是不及小的好吃，酸了点。”
太妃眼光流动，笑道：“怕是放的太久了。既然不爱吃，就放下吧。”
银丝依言放下荔枝，又低头站在太妃身后。
皇上扫着宫殿，叹道：“这殿中还是太朴素了。太妃搬去和皇后住几日，朕把这寝宫重新修缮下。”
太妃笑道：“天下百姓虽然富足，但切不可有奢侈之举。皇室此例一开，天下攀比之风必盛。况且，我和佛祖、菩萨一起住着，讲究心如明净台，处处是菩提。这些世外东西早已经看穿了，没有又何妨。皇上不需要为我大兴土木、铺张浪费啦！倒是淮河两岸年年水灾，皇上把这些银子放到修建河道上，让百姓得享皇恩，就是皇上对我的孝心了。”
皇上连连点头，满脸仰慕神色：“太妃真是胸怀天下，慈爱仁厚，有太妃在身边时刻教诲，朕怎么不兢兢业业，以百姓国事为重。”
太妃脸色一变，强笑道：“皇上怎么需要奴家教诲。皇上亲临朝政三年有余，治理天下有如烹小鲜，臣子百姓无不敬仰爱戴。奴家是个不问世事的人，但先皇遗训：以国事为重，奴家倒是时时刻刻谨记在心。”
皇上眯着眼睛笑起来：“太妃也太清净无为了。”
说着，皇上亲手剥了一个香蕉皮，递与太妃，声音也柔和下来：“记得小时候，朕最喜欢吃太妃您给我剥的香蕉了，其他人给我的水果，我从来都不爱吃的。”
太妃微微一笑，接过香蕉，咬了一口，说道：“那时候你很乖，不喜欢像其他皇子那样打打闹闹，只爱跟着我，我走到哪你都要跟着我，你要是一会看不见我，就大哭大闹的……”
皇上看着太妃说起自己幼时的事情，不觉怔怔地发起呆了，脸上也不知是什么神色。太妃见皇上走神了，轻轻唤道：“皇上……”
皇上立即回过神了，笑意中竟带有一点苦涩：“听太妃讲小时候的事，让我好象又回到了四五岁。要是真能回去就好了……”
皇上眼前似乎展现出他被妈妈牵着小手，来到御花园闲逛，见到当时的李太妃的情景，她多么的年轻，多么的美丽，温柔的像水一样的女子，见到粉啄玉砌的小皇子，她那么地喜欢他，教他念书，带他玩耍，给他讲故事……就在妈妈暴病去世的当天，她迅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搂住他，百般劝慰，带他回自己的寝宫，待他犹如亲身母亲一般。
如果记忆只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有人这样无私地疼爱自己。现在，谁对他的爱是真心的？是没有一点私心的？是一心想为娘家树威搂权的妃子？还是惧他责罚的臣子？
连李太妃见了他，也都是客气有理，他们之间再也找不出当年母子般地粘稠情感。她也在怕他？也在防他吗？
皇上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真的不想这样，只要她对他说实话，他什么都可以宽恕她。只是她到底肯不肯说，非要和他打哑谜到底吗？……
就在这时，只听“嗾”地一声响，一只冷箭穿过窗纸，直直地向皇上面门射来。
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都是女流之辈，都被吓得定在当地。
皇上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来阻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太妃猛地扑上前去，把皇上撞到一边，那支箭“蹭”地没入太妃肩头，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这时候，宫女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尖叫逃窜。皇上抱住太妃，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脸色少有地慌乱，不住口地叫道：“宣御医。”
宫殿外的侍卫听到宣报后，秩序井然，立即分成两队，一队进来四处巡查守卫；另一队顺着声音的响处，沿着后廊一路搜查。
李太妃痛得脸色灰白，兀自强撑着对皇上说道：“幸好皇上没事。”
皇上眼睛一红，轻轻叫道：“皇娘……”
李太妃不觉有些恍惚，她有多久没听到他这样喊自己了？有二十年了吧！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将她当娘亲一般，每天皇娘的叫不离口，谁教他改口也不行。直到有一天他被立为太子……然后，他渐渐长大了，开始叫她贵妃娘娘了。
她望着他，眼前似乎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乖乖巧巧地依在她的身边，拖长声音说道：“皇娘，你生病了吗？我就在你身边，不会吵你的！”
嗬，哪个最乖巧的孩子，总是用信任的眼光看着她的孩子，怎么会吵她呢？
只是从什么开始，他不再信任她了，她和他说话的时候必须滴水不露地回答了？
她的眼光渐渐涣散，就这样死去也好，让他永远地记住这一刻：她是为他死去的。
这样，她就永远是他眼中最善良温柔的李皇娘。
可是御医已经赶来了，她转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皇上一言不发，将太妃交给他。快步走出寝宫，目光森然，怒不可遏：“本朝自开国以来，已五代传世，从没有遭遇刺客一节，今天朕倒是见识了。难道朕是无道的昏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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