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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行
“她说的……都是真的么……”苏裘趴在桌上喃喃自语,半张脸埋在手臂里,露出红肿了的双眼。
“都是真的。”荀修的声音突然自门边传来,冷静得好像是唤她喝水吃饭一般平常。
她蓦地抬头,看见他玄衣沉沉,面容寂然。
“你怎么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她低低道,“你是不是觉得,她一定不会骗我……”
“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还有何好编造的。”他快步走近,抬起她下巴与她对视,似要看进她心底,“可那些都已经过去千年了,此刻,我心里只有你。”
苏裘望着他,泪水再也忍不住,抱着他的肩抽噎起来。
“不论那时候我对她感情如何,从我离开妖界那一刻起便再无可能,”他声音低沉,手缓缓抚着她长发,“苏裘,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她将他抱得更紧,像是一松开就会失去:“可是,可是她那么好,我……我又这么胆小无用……”
“我们苏裘,会变得非常出色的。”荀修回忆了下那个红衣如火眉眼娇媚的身影,冷静而勇敢,虽然淡的只剩轮廓,不过,想来也是极其出色的。
“骗人。”苏裘抬起头来望他,红着眼佯嗔看他,却被他狠狠揉进了怀里。
“真的。”
荀离母子的突然出现着实让他惊异,却终是面不改色地安顿好了他们。然后连夜便在聆音阁召见了吉温。
吉温是这魔界里寥寥几个比较清楚他往事地人了,荀修蹙着眉问他:“荀离这个时候出现,为的什么?”
素来不近女色的尊上短短两年和两个女子纠缠至此让他心里一阵暗笑,却绷紧了神情严肃道:“不知道。”
荀修自然不满意他的回答,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敲在檀木桌上,时缓时重。
吉温忙敛了神,恭敬道:“荀离出现的这个时机确实有些巧了,可是她说的滴水不漏,你查了当年的事,也确实没有错。如果真是巧合,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事的确是你做的,如今让你担这个担子也是因果缘来。”
“呵,这世上,哪这么多巧合。她说的那些经历没有破绽,可你知道纰漏在哪么?”他竟低低笑开,带着讽意,“她说她爱我。”
吉温不解,问道:“你凭什么就确信一个人的感情过了两千年就一定该没了?”
荀修靠在椅背上,冰凉的温度传至他身体。他笑意更深:“是眼神。不否认当年的情深,可是如今再见,眼里连一丝悸动也无,谈何深爱。”
吉温思了好一会,问道:“如果,她真的还是爱你呢?你要怎么做?”
“既然当初选择了背叛,不管为的什么,都该做好失去的准备。自己种的因自己收的果。那样的话,我负了她,自会偿还她,可是有些东西也是强求不得的。”
“那苏裘呢?你又怎么打算的?”
荀修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说出口来时依旧是淡淡的语调,宫里光线不太明亮,吉温没能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柔和与无奈。
“如果她安心做她的苏裘,我便可以一直宠着她。”
“若她要回去呢?”
“若她要回去啊,我自不会拦她,”他嗤笑一声,道,“还可以送她一程。”
吉温不知想到什么,微微恼了:“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理智。真的是好奇,你有心么?对于她们,你其实根本都没有感情吧。”
“是啊,我哪有心呢。”荀修望向他,一贯沉寂如寒潭的眼里却掀起无边的倦意,“可,她们又有谁是带着心出现的。”
吉温默然。他有多久没见过荀修这般狼狈不堪的神情了,原来,就算贵为魔尊也总会有挫败的时候啊。
他正想着,金丝楠木椅上那人却又恢复了平素的疏离淡漠,露出个微带嘲讽的笑来:“那你呢,秋池于你又是什么?一个人界的小姑娘,就该让你念念不忘?甚至今天,于我不满?”
吉温闭上眼,好一会才恢复清明。他朗声道:“之前是臣失礼。臣之事,臣自有分寸,尊上还请宽心。”
自那日后,苏裘再未见过荀离。只听墨香说,她和荀安便住在了绣春阁,但荀修从未踏入过绣春阁一步,日日同她共枕华章宫,苏裘心也就渐渐宽了,也努力让自己忘掉那日清晨的会面。
可总归是根刺,梗在心头。荀离说的那些她都可以不介意,她只在意两处,一处是她错过的两千年,她嫉妒拥有荀修全部青春的荀离,也心疼颠沛流离时无人陪伴的荀修。而第二处便是荀安。
她是妖,荀修是魔,就算荀修父母皆为妖,他们也是不同族的。这自荒古以来也不是没有结合的先例,只是多半是一生难有子嗣,就算有了也容易早夭。荀安的诞生已是大福不再的事情,她不敢奢望能和他有属于他们的孩子。
她心事重重,以荀修七巧玲珑心如何能不发觉。空闲了些便又带她去人界散心。魔界一年人界十载,距上次来人间已是过去了二十载,这二十载里王朝颠覆,皇位易主却都与他们无关了。
挑的是人界的端午时节,“五月五,是端阳。门插艾,香满堂。吃粽子,洒白糖。龙船下水喜洋洋”,端午时家家门楣厅堂都悬满了艾叶菖蒲,如丝如缕的香气让苏裘心情舒畅不少。
他们到的是京都,不少京都达官贵族的女眷都在这日聚于城郊外踏青游戏。苏裘便拉着荀修也去了。
一处正聚了好些人玩着斗百草的游戏,苏裘便幻出了个竹篓,同那些女子一同席地而坐。
斗百草分为“文斗”与“武斗”,这些名门淑媛选的自是“文斗”,即各人把自己收集的各种花草拿来,然后一人报一种花草名,另一人接着拿出花草并对答花草名称,一直“斗”下去,直到最后见分晓。
苏裘篓里的花草都是幻化出来的,无论对方报的是什么花草名,她只要想到对应的便伸手进篓子底下,在上面花草的掩盖下偷偷幻化出相应的来。那些女眷们纵然博学多识却也比不过苏裘的小伎俩,到最后竟只剩个十岁开外的小姑娘还在陪她斗下去。
小姑娘拿了株淡蓝色的花,朗声道:“铃儿草!”
她略略思索,便掏出朵旋花来,笑道:“鼓子花。”罢了再翻出月季来,道:“月月红。”
小姑娘一下想不出来对些什么好,鼓着腮帮子皱着眉回想。趁着这时候,边上看热闹的女眷们便开始和她搭起话来。
“姑娘你看着眼生的很,不知是朝里哪家的女眷?”
苏裘早想好了对策,道:“夫君不过是个小官,前段时日才调来京城的,我便随他来了。”
那些女眷便交头接耳一番,笑着问道:“那今日可是你家夫君陪你出来踏青?”
这些女眷也多是有家人陪着一同出来的,女眷们聚在一起嬉闹,那些男子便也三两聚在不远处谈些政事国情。她去找荀修的身影,见着他一人坐在湖边柳树下,一袭黑衣散在草地上,背影孤傲而卓绝。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冲她浅浅一笑,如雪山红花般绝艳。
她眼里盈满笑意,遥遥指过去,道:“喏,在那儿呢。”
那些女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惊艳。她们捂着嘴低低笑着道:“姑娘真是好福气。”
苏裘笑意满满,正想装装样子谦虚两句,却听见对面小姑娘微恼的声音:“喂,我们还在比赛好不好!”
她回过神来,揶揄望她:“你想好对什么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握着手上的草得意道:“我以星星翠对你的月月红如何?”
苏裘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能撑到这种时候,含笑点了点头。
见大家都赞许地看着自己,小姑娘更得意了,拿出只柳来道:“观音柳。”
苏裘早在荀修朝她笑时便没了心思玩下去,收了竹篓便道:“不玩了不玩了,这局我认输了。”
小姑娘却不依了,道:“你明明想都没想。父……爹爹说过的,轻易服输的人不是大丈夫。”
苏裘扑哧笑了,提了竹篓便站了起来道:“我本来就不是大丈夫啊。”说完也不顾小姑娘瞪大的眼转身便朝荀修那走去。
荀修还坐在柳树下,不知想些什么。苏裘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去怪声道:“相公坐在这想些什么呢,难不成是想着春水楼里的花魁入了迷?”
荀修望着她活泼舒朗的眉眼,应声道:“是啊,正想趁着娘子你忘了相公我还在这,溜去一睹美人芳容呢。”
苏裘失笑,接道:”听说春水楼的花魁在今日要择良人共度佳夜,我便给你这个机会,看看是花魁美还是你娘子我美。”
“这世上谁能美过我家娘子?”荀修望着她,眼里汤汤春水,“把手给我。”
她伸手过去,荀修握住,借她力从地上站起,整个人近乎贴着她,投下片巨大的阴影。她嗔道:“相公怎如此无用,还要人拉着起来。”
他低低笑开,手虚扶上她腰,声音轻快又愉悦:“我是不是无用,娘子难道不知?”
她微微羞赧,正想调笑回去,却听见身前传来个稚嫩的声音:“喂,女人,你居然敢就这么走掉!”
她看着身前不依不饶的小姑娘内心一阵无力。她轻拍开荀修握住她腰的手,皱着眉道:“我已经认输了,姑奶奶你都赢了还要怎样?”
荀修手被拍开一阵不爽,无视了眼前的小姑娘又重新揽住她腰肢。小姑娘微恼地瞪向荀修,在看清他面容时却瞪大了眼,面色浮起绯红。她喃喃道:“公子……公子你真好看。”
“喂,这可是我夫君。”她忙伸手也抱住荀修宣示所有权,“你小小年纪就都想些什么!”
小姑娘收回落在荀修身上的目光,鄙夷望她:“哼,你个没身材没相貌的女人!我告诉你,等我长大了,就要嫁给他!”
“你说嫁就嫁?也不看看我夫君看不看得上你!你个小屁孩……”
似乎被她那句小屁孩刺激到了,小姑娘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刚想吼回去,却在看见荀修似不耐似嫌弃的目光后硬生生收了回去。她手垂在腰下握成小拳头,仰首看他:“公子,等我长大了一定比她好看很多很多倍,也会温柔很多很多倍,而且我可以保你以后的仕途飞黄腾达。你娶我好不好嘛?”
人界的女子怎么竟如此开放?苏裘望着小姑娘真是哭笑不得。小姑娘粉雕玉琢的确实可爱的紧,看得出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她眉眼里有一股不易觉察的威势,想来定是哪个显赫门楣里宠出来的大小姐。
“没兴趣。”荀修淡淡瞥了她一眼,复又温柔望向她,“夫人,我们去前面街市看看吧。”
小姑娘将他的转变看在眼里,恨恨跺脚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走到了她身侧,俯身道:“小姐,老爷喊您过去。”
“我一定会让你娶我的!”她咬咬唇,不甘跟着那人离去。
荀修望向远处树影重重后的一个白衣身影,微微皱起眉。苏裘欲顺着他目光望去,却被他揽住转过了身。他沉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去街市上看看吧。”
“父皇,你喊我做什么?”小姑娘冲着身前人喊道,那人白衣如霜华,四十开外的年纪仍英气十足,剑眉飞鬓,黑眸里是无上的威严。看得出年轻时也是有张颠倒容华的脸。此人赫然便是当世的皇帝,于十三年前那场乱世里力压群雄登上帝位,而后以仁治国万民臣服。
他此时敛了眉看向身前的小姑娘,语气严肃:“你闹着要出来就是为了惹事的?穆清和,你还记得你可是堂堂一朝公主?”
小姑娘瘪了瘪嘴,低声道:“我是真的很喜欢那人嘛。他在朝里当官,父皇你就把我许配给他嘛。”见他眉越皱越紧,她慌了神:“他要是喜欢那女子也没关系啊,我……我不介意做大做小的。”
“胡闹!小小年纪也知道什么是喜欢?”男子已是怒极,拂袖道,“来人,送公主回宫!”
没了身前聒噪的声音,穆谦总算觉得清净了些。他望向相依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却越觉烦闷。之前遥遥和那男子对视,那人气势毫不弱于他,举手投足间无意流露的是万物臣服的浩然威势。
而且,他脑海里跳出个笑容明媚爽朗的女子容貌。
这世上难道会有相貌一模一样之人?或者,是皮相不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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