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幸

　　第十四章

　　曾奕本来是站在周绒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直至泣不成声，捂了嘴巴。他不忍心，也跪下了。手轻轻抚上周绒的背，安慰起来。

　　他也盯着碑上的照片，说：“周老太一定早就原谅你了。你看她还是这样笑着，看着我们，平时她最疼你了，老太太的脾气你不知道，来得快散得也快。”

　　“周绒，奶奶只是去了她要去的地方，不是你的错，也不是齐岩的错。你别自责了，你这么哭，奶奶真的会伤心了。”

　　“你不记得了，当年我第一次见你把你惹哭了，奶奶直接是把我骂回家的，你现在这样子，不会是想让奶奶晚上来找我，骂我吧？”

　　“乖，别哭了。”

　　周绒松开被自己咬出牙印的手，怔怔地看着和自己一样跪着的曾奕，又认真又坚定地对他说：“曾奕，真的谢谢你！”

　　曾奕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帕，墨黑的颜色，轻轻递过去，他忍住自己抬手帮周绒擦眼泪的想法，将手帕塞进周绒手里，起身，顺便把周绒也拉起来。

　　他让周绒站定，自己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虽说面相是痞气，但深情很认真，他声音不太低沉却很沉稳。他对周绒说：“傻瓜，这有什么谢的！我总不能让每个人都欠你的，何况你还是个好女孩。”

　　因为你是好女孩，所以不能也不敢让你置于更加尴尬的境地，所以，我在努力把想交出去的心一寸又一寸收回。

　　上午十点的夏风，吹得人很舒服，徐徐清风绕着两人，宽阔又冷清的公墓，两个人均是一身黑色，男人默默在心间扫了情绪，女孩擦干净了泪痕，一眨不眨看着面前这么认真看着自己的人。只觉得，夏日的温度原来也能这么暖心。

　　两人沿着小道慢慢走去停车场。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刚才缓和了很多。

　　周绒轻轻跺着步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昂头，问曾奕：“昨天晚上是谁送我回酒店的，你知道吗？”

　　曾奕眼睛不自觉轻挑一下，还是平视前方，随意接着：“我啊！怎么了，你以为是谁？”

　　说完就急转头看向望着他的周绒。

　　周绒被他突然这么看过来，心下略略吃惊。一是没有想过会是他送她回来的，之前他酒醉后曾被自己捉弄，以曾奕的个性也一定是会报复的，虽说今天看来，他好像不是她想象中那么讨厌她；二是就算相信是曾奕送自己回酒店的，那也应该大部分是受他人之托，那又怎么会把她交给顾鸣涛了？

　　她停了下来，拉住曾奕。

　　“那我怎么住进顾鸣涛安排的房间里了？”

　　曾奕直接上手往周绒头顶一敲，周绒呼痛，放开拉住曾奕的手，双目微瞪。

　　曾奕依旧双手插在口袋里，桃花眼在周绒脸上扫了几圈，轻笑：“周小姐，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一肚子坏水。我送你到恒生的时候碰上那个人了。怎么说明面上你还是他妹夫的过去的妹妹，他要招待你，合情合理。”

　　周绒摸头，了然，指了指前面，谄媚一笑，表示咱们继续走吧！当我没问过这个问题！

　　曾奕见她这样，笑得更开心了。

　　“再说，我要把你卖了，才不会卖给大金主嘞！直接找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送过去，当那什么？对，对，村姑！就是村姑！哈哈～～啊！周绒！你不会轻点！”

　　周绒直接加大手劲，掐得曾奕眼泪都快出来了。叫你嘴贱！叫你欠揍！

　　曾奕使劲抽回被她掐红的手臂，他是真的痛得快流泪了，这女人在他面前从不心软，比他妹妹还要泼辣。他就没见过周绒掐周齐岩掐付臣，就他这一说话就开始上手又上脚的。曾奕心里越想越喘不过气，这算是特别的待遇吗？还是那句，女生在你面前是女汉子，是因为她不爱你？曾奕不爽了，直接把眼下，得意挑眼看着他的人猛地一按她的后脑勺，周绒差点载到地上。

　　她一站稳，就拔腿去追已经逃跑的曾奕，火气也上来了，再也忍不住了。在后面直接吼到：“曾大傻，你有种别跑！”

　　顾念从车上下来，刚一站定，就看到曾奕和周绒一前一后跑进停车场。曾奕一直都是扭着头看着周绒，周绒嘴上却是念念有词。因为是平时，很少有人来公墓，所以她才注意到在另一侧曾奕的黑色吉普正在停着。

　　而周绒略有些大声但还算欢快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转了几下。

　　顾念一听到还有二三十米距离的女孩传过来的那句“曾奕，你就不能慢点跑！”，心上一跳，身体已经自觉转向刚关了车门的周齐岩。只见，那人应该也是听见了声音，整个人顿在车边。

　　W市公墓的停车场是在地下，所以光线昏暗，顾念就这样看到在幽暗的光线下，昨晚还有今早还和自己温存的丈夫又因为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当着她的面失了神。

　　顾念已经非常后悔自己拉着周齐岩来看奶奶了。在家，周妈劝了半天，婚礼第二天就来墓地太不吉利，但顾念根本就不把这些规矩当回事。她只是觉得，以前同周齐岩恋爱的时候也没来看看奶奶，现下已经是周家的媳妇了，也应该来看看奶奶。并且，她打听过，周齐岩是个孝顺孩子，周家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也特别疼这唯一的孙子。

　　所以，和周齐岩商量了。本来应该她父亲的病情，她就已经决定把蜜月推后，周齐岩正在婚假中。两人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周齐岩也不讲究很多，就开车带着她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周绒。顾念心下暗想，这会倒也提醒我该处理处理这些往事了。

　　她嘴角轻勾，一身素色长裙在转动身体的微微带动，她看向已经看到她停了下来的周绒，脸上的神情已经换成了吃惊和尴尬。在她前面几步的曾奕回头看到了她，瞬间和周绒一样的反应，只是他也很快把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周奇岩，看了一眼，就直接转身向后走了几步，到了周绒的身边。

　　顾念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对周绒的轻视又是加了几分。她淡定地绕过车子，挽上周奇岩的手臂，她眉目自然，温柔地说：“奇岩，你妹妹和曾奕也来看奶奶了。”

　　周奇岩也是早就听出了周绒的声音，心下一慌。又想起昨日的情形，一时也是不知所措。这会听见顾念这么说，心下也不是很滋味。但还是撑着腰杆，牵着顾念，两人一起面对另外的两个人。

　　这一刻，空阔的停车场，昏暗的光线，四个人，各有计较地看着彼此。仿佛岁月在其间稍稍流逝，沉默的空白填补在整个空气里，而这中间无言的故事却也漫撒狗血湿了人心。

　　还是顾念先开了口。

　　她也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但还是很有修养地带着周奇岩，走到周绒和曾奕身边，她大方打招呼：“你们也是来看奶奶的吧。奇岩和我也是的。”

　　这中间也只有个一两分钟的时间，周绒听了顾念的话，觉得这时间也是漫长，这缘分也是冤孽。

　　她定了神，却怎么也不想开口了。本来就是准备离开的人，不想再节外生枝。她保持沉默，目光有些涣散。

　　曾奕在一旁，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见顾念这么大方，他就更加和气了，哈哈笑了几下，就接了她的话，“顾念你还真是特别，昨天结婚，今天一早就上山。奇岩，你也不拦着点你老婆，不好好去准备蜜月，到这来，是怎么回事？”

　　说完就定睛看着周奇岩，悄悄给他使了眼色。周奇岩淡淡地抽了下嘴角，抽出被顾念挽着的手，往顾念肩上一搭，微微收拢把她圈进怀里。

　　“我老婆和我都没这讲究，你倒开始给我装神弄鬼起来了。我带她来见见奶奶，奶奶一定会开心的。”

　　他边说边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女人，顾念直接抿嘴轻笑，脸上的幸福之意有些羡煞旁人。

　　而这旁人显然是被三人都当做忽略不计的，也就面无表情微埋头。

　　曾奕知道他不讲周奇岩不提，他们是谁也不会在解释周绒了。他看顾念那幸福的模样，心下一松。其实他知道顾念又不傻，昨天今天应该早就看出了些东西，但对于他们来说，顾念不问，他们不答。顺带让周奇岩混淆注意力，他俩简单配合，效果还是不错。他正暗喜并寻思怎样不动声色地提先走。

　　顾念就把他打进了十九层地狱，只听顾念在娇羞地笑了几声以后，轻轻地对他身边正戳下巴的女人问了句：“这就是当年救了奇岩的那个哥哥的妹妹吧？”

　　曾奕心里已经是百辆车碾压过去，碎得成了粉。她不仅察觉了还打探得很清楚了，要知道当初周家是怎样封死消息的，周绒作为周家人十年也只有几个熟知的家庭知道，而且本就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也不会再有人会拿到台面上说了。

　　昨晚散席之后，他和付臣就已经同周奇岩交代许多，以后就做路人，再者说，周绒定会离开，两个城市，或许路人都做不到了。

　　现下顾念直接道破伪装，他和周奇岩都是一颤，相反低头装不存在的周绒却出奇自然。抬头仔细瞧了瞧顾念，顾念神情还是那副大方的模样，就好像她只是在问“你吃早饭了吗？”，一点也没觉得自己透露了自己已经私下打探了这秘密。

　　周绒感觉得到这个人是个狠角色，而且她还从顾念的眼睛里看到了顾鸣涛昨晚看她的那点意味。那股玩味，她忘不掉，也躲不掉。索性就随了心下的计较。

　　“顾小姐，你说的没错。昨天也没正式和你见面，我是周绒，除了你刚说的那个解释，我还是奇岩哥过去的妹妹。只是，你知道的，恩情已经还完，所以我回到我该去的地方了。不过，哥哥结婚，我作为曾经的妹妹也是要祝福的。”

　　“顾小姐，祝你幸福。”

　　周绒一鼓作气地说完，坦坦荡荡，那气势好像如果顾念刚刚问的是“这位是不是奇岩的前女友？”她都会老实回答的。不过确实在周绒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她不属乌龟，她的个性本就做不来太多虚伪。曾经就算再过荒唐，她又算是再想忘记，她也不会不承认。

　　过去再难堪，也是过去，而她想要未来，就应该正视过去。

　　顾念听她如此坦然，也感觉到身后那人的僵硬，眼里莫名地又加深刚刚想要藏住的玩味。她没有弄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相信自己已经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虽有气愤还有些觉得被羞辱，但她是顾念，顾国恒的女儿，顾鸣涛的妹妹，两个狐狸人物的亲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她美目一转，神情地看了眼周奇岩。

　　“这样啊，那你就别顾小姐顾小姐地叫我了，多见外啊。直接叫我嫂子吧。”

　　周绒僵硬了。

　　顾念干脆什么也不藏了，目光变得尖锐，直插进周绒眼里。

　　“待会和我一起回去吧，你一定知道奇岩很多的事情，我当嫂子的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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