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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杏儿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公主驸马融洽相处,相敬如宾,比之先前要么互不来往要么大打出手的状况,简直不知好到哪里去了。可是……
似乎总觉得哪里缺了点儿。
就比如昨天吧,驸马在院子里为公主抚琴,一个静静聆听,端坐淑然;一个款款弹奏,文雅翩翩。杏儿实在想象不出比这还要温馨美好的场景了,于是忍不住对身旁的桃儿道:“驸马跟公主,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岂料,一向大大咧咧万事不操心的桃儿竟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看呀,公主和驸马,根本就不像夫妻…”
“不像夫妻?那像什么?”杏儿惊问。
“像…像兄妹!”
“兄妹?”
桃儿这才凑过来,悄悄说道:“驸马和公主,晚上从来都不同床睡觉…”
杏儿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自从公主上次回宫,一切就都变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顽皮嬉闹的公主殿下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贤淑端庄的皇家闺秀,也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对公主避而远之的驸马爷竟然天天来公主府陪伴妻子、对妻子无微不至,甚至坚持每晚留在公主府过夜哪怕公主并没有主动提起此事——那时,她还跟桃儿打趣道,她们“恐怕不久就会有小公主小驸马玩儿了”。
而昨天,终于从桃儿口中得知“驸马和公主晚上从来不同床睡觉”这个事实,她总算明白了一点:这绝对不正常。
当然了,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主子们的事儿,哪儿轮得着她一个小丫鬟操心啊。
于是,在听了好姐妹忧心忡忡的话语后,愣了片刻的杏儿突然眼珠一转,随即面色凝重地叮嘱桃儿道“这事儿你知我知便罢、可千万不要传扬出去”,继而拍拍好姐妹的肩、无意中竟学起驸马爷惯有的自信安抚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之后,面对着一帮关心公主驸马起居、关心驸马是如何让天之骄女折服并奇迹般地乖巧体贴,殷切之情溢于言表的宫女太监们,她仍旧——如同先前被他们问起时一样——只是神秘一笑:
“驸马爷的本事,岂是你们这些小人物便能明白的?”
然后,“小人物”们,尤其是小太监们,便半是沮丧半是气恼地直跺脚,最终娇嗔地“哼”了一声,才转身走了。
而宫外的百姓们,反应就更大了。杏儿几次出门买菜的路上,都听到有人激动地谈论着“驸马旬月间驯服刁蛮公主”之事,大有“若不是公主府非寻常人可进、定要踏破门槛向驸马爷好生讨教”的势头。
杏儿赶紧买完菜回到府上,迅速关上门,像是怕那些人真的跑上门来“讨教”了。
仔细想了想,自打她第一次听说“冯绍民”这个名字以来,无论宫里还是民间,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这位新任驸马的议论。甚至,连她这个公主的贴身丫鬟,也觉得眼前的驸马爷太不可思议、太让人想要探究却终是捉摸不透。
比方说,这位驸马明明生得一副娇弱的样子,却总是挺直了身子、明知妻子是金枝玉叶也敢迎头顶撞;又比如,总被公主嘲笑着“没有男子汉气概”,却每每镇定自若胸有成竹轻易间便化解各种疑难杂症、以致向来看不惯他的公主也不得不私下承认冯绍民确实挺“有用的”;还有,公主蛮横时能与之对抗而毫无惧色,公主乖巧时又关怀呵护体贴备至……
这些日子以来,由于公主性情大变,驸马爷也突然转变了态度,不仅夜夜守护在公主身边,甚至连公主的所有饮食都要一一过问,哪些不宜,哪些需要补充或是哪种原料该用量多少,驸马爷都会亲自拟定,一分一毫都绝不含糊。
除此之外,驸马爷每天下午都会抽空为公主抚上一曲。彼时,清明澄澈的乐音便会充盈整座府邸,令人心旷神怡,多少积郁也都涤荡而去。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府里的丫鬟和小子们,便会找出各种借口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闭起眼睛享受着独属于公主殿下的明澈琴音。
记得有一回,在参加皇室家宴的时候,公主只是稍微皱了皱眉,目光一直关注着公主的驸马爷就立刻嘘寒问暖,生怕妻子有半点不舒服,全然不顾天香公主的众姐妹们投来的各种羡慕嫉妒的利剑眼光。
“真是理想的完美丈夫啊…”
不仅府里的婢女们感叹,甚至连那些小子们都感叹不已,为驸马爷的无微不至所深深折服。
……
“糟了、我的燕窝……”
终于回过神来的杏儿顿时闻到了一股糊味儿,大叫不妙,这可是给公主的燕窝啊!…正慌乱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更是吓了她一跳:
“杏儿,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看了看已经糊掉完全不能用、更别说能过得了驸马爷严格审查标准的燕窝,庄嬷嬷叹了口气。
“罢了,”望着神游后懵然不知所措的婢女,老嬷嬷无奈道,“你先去驸马府看看,驸马爷为何还没来公主府?”
赶紧“嗯”了一声逃也似的离开,去往驸马府的路上,杏儿才意识到,以往这个时候,驸马爷都早已在公主府用完晚膳了。
驸马府里,冯素贞颇有些不耐烦地踱着步。对面的李兆廷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地讲述着他是多么地爱冯家小姐,又是怎样悲哀地与伊人失之交臂…
“李兄,你冷静些。”
冯素贞尽量保持着礼节,不想让这种尴尬破坏了尚可以维系的同僚之情。她知道,李兆廷一直认定自己就是冯素贞,哪怕并不自信这种存了疑虑的“认定”,也同样会一厢情愿的选择“相信”冯绍民就是冯素贞。
“嫂夫人……”
迟疑着开了口,本想从旁提醒李兆廷还有刘倩的存在,却不想喝醉酒的人竟毫不理会,一边继续声泪俱下、一边竟抬起手来拉住了自己的衣袖:
“素贞,素贞……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啊……”
冯素贞皱了皱眉,随即甩开衣袖:“李兄,你喝醉了!”
“我没有!”满脸通红的算命先生竟然愠怒起来,“谁说我喝醉了?!我没醉!没醉……素贞,你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
尽管有几分醉意,但李兆廷的脑海里却清晰地回响着刘倩刚才的话,“连天香公主那么刁蛮的人,都变成知书达理的淑女了”——这句话就像一根刺,让自己本就发炎的喉咙更加难以下咽。
自从天香公主变得端庄以来,驸马和公主之间的亲密关系就突飞猛进,朝中官员惊讶之余无不艳羡,甚至私下请教驸马爷“御妻之道”的同僚竟不在少数。每每见此,李兆廷就感觉胸喉隐隐作痛,不意今生竟要吃一个女人的醋。
而今晚,本来就在借酒浇愁的他,竟听到刘倩提起“天香公主”、“淑女”之类的词,更是一悲一怒之下便狂奔到了驸马府……
“李兄!”
冯素贞不得不再次甩开衣袖,心知不说重话是点醒不了眼前的醉酒之人了:“李兄说这些,难道不觉得对不起嫂夫人吗?更何况——李兄虽口口声声说深爱冯家小姐,但冯家小姐、可曾亲口说过爱慕李兄?!”
前一刻还在嚷嚷着的李兆廷顿时愣住了,因醉酒而涣散的眼神里尽是震惊之色。
空白的大脑里似乎没有了任何感觉,却隐隐听见“冯素贞”的声音从遥远处传来,焦急中带着深深的关切之情:“杏儿?——公主可是出什么事了?”
李兆廷彻底崩溃。
突然看到了门外欲言又止的杏儿,冯素贞赶紧出了门,不及细问便匆匆往公主府赶去。
“驸马…”
看到驸马平安到来,天香松了口气,语气中带了矜持的欣喜。却见驸马匆匆朝自己走来、临靠近时一个箭步上前,语调中少有的焦急之情,声调也明显高了几分:
“公主!”
冯素贞心里担忧,不及多言、便径自握住天香的手,细细把起脉来。
“驸马?……”惊讶之余的天香面色羞赧,却没有收回被驸马握住的手。
“公主没事便好——”诊断出结果后,冯素贞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却忽然发现被自己拉着手的公主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吓着了妻子。
有些尴尬的放开天香的手,顿了顿后,恢复成翩翩驸马的冯素贞抬手作揖道:“方才是绍民失礼了,还请公主见谅。”
明白了驸马是关心自己,天香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异样,在驸马这些日子以来的点滴关切中逐渐累积、渐渐增强,却始终被不知什么东西阻挡住了,怎么也冲不出来。
只是这一刻,忽然有一点莫名的轻微触动。轻微、然而自己终是感应到了。
“天香、天香并未怪罪驸马……天香多谢驸马关心。”
可是,说出口的,仍旧是贤淑端庄的闺秀之言。天香忽然有些恼自己,却不知为何、连对自己发脾气都无法做到。
晚膳过后,下人们一一退下之时,天香看到临出门的庄嬷嬷朝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想起了下午在房间里、嬷嬷对自己说过的话,顿时涨红了脸害羞地点了点头。
烛光微漾。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里,沉默的氛围蔓延开来。
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心神不宁。
冯素贞照例看起了书。清俊的身影掩盖了愧疚的内心。又到了一天中最为难熬的时候,既无法面对公主,又不得不继续欺瞒下去。冯素贞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正走向一条万劫不复之路。
但是必须坚持下去。天香的毒素还没有清除,冯家的冤案也还没有平反——她冯素贞、必须坚持走下去,哪怕是万劫不复。
微抬起头,余光扫过梳妆镜前端坐的公主,冯素贞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最近以来的念头却愈发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一定要治好天香。
……
在梳妆镜前端坐了良久、娴静然而始终红着脸的天香,终于在三更的锣声过后,鼓起勇气站了起来,缓缓朝着专心看书的人走去。
“天香请驸马就寝。”
双手抱于胸前,大家闺秀般的公主微俯下头,眼神直视着下方,努力保持着不至于失态的羞涩之状。
“时候不早了,公主先去歇息吧。”
有些疲惫的声音,然而仍旧保持着柔和的雅调。冯素贞从书本中抬起头,习惯性的柔声道了句,随后立即埋入书本、继续读起书来。
沉默了片刻,本以为温顺的公主殿下已经上床就寝了,前方却忽然传来了略带羞涩、然而终是坚定的声音:
“天香、天香愿为驸马尽为妻之责。”
微微睁大了双眼,冯素贞抬起头、直视起此刻突然倔强的妻子。
一袭淡黄色的夹衫下,轻垂的发丝像是刻意打扮过。尽管满脸羞红,平日里温顺的公主殿下此刻却坚定异常。
看来,这次是无法再敷衍了。冯素贞放下书,轻叹了口气。
“好吧。”
——也许下地狱的事,命里该我来做。
轻轻拉开天香的衣襟,注视着面色羞红目光局促的公主,顿了顿后,已是一副淡然之色的冯素贞、在妻子额头上轻轻一吻——
自己终是、该下地狱啊……
……
“公主?”
正想着,却突然捕捉到了公主表情的异常,警觉的驸马爷迅速扫视了妻子手腕上的红蜘蛛印记。
印记愈发暗了,且有变大的趋势。
“天香只是、有些紧张……驸马、驸马不必担心。”
“那、绍民扶公主躺下。”
不动声色,冯素贞轻轻握住了天香的手腕,暗暗输送起内力来。
平躺上床的天香只觉有一股“气”在体内流动起来,顿感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甚至轻得有些飘忽——却忽然看到驸马俯下身来慢慢朝自己靠近,越来越近、以至清俊的脸庞都渐渐模糊起来。
可为什么、好困啊。
明明紧张得要命……
终于感觉到有一双温润的柔软覆上了自己的唇,天香完成任务似的闭上了眼睛,嘴角划出满意的微笑。
冯素贞微微松了口气——
面色却愈发凝重起来。虽然知道真气流入体内,必然催生倦意,但终究还是……望着已经熟睡的公主,冯素贞直视了许久,脑海里尽是刚才那个挥之不去的吻:她冯素贞、作为一名女子,终究还是违背伦常吻了另一名女子。
只是、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一定要治好天香。
那么,一切罪过、就让自己来承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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