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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穴来风
雁云城的女人们近来有些骚动,尤其是未出阁的姑娘,动得更为厉害。
原因无他。
才俊公子欣然做客秦府,名门高墙隔断多少痴儿?恨不能一睹公子风采,怎叫人有心欢喜?奈何势力单薄是多情,唯有戚戚然无人话,鬓偏簪斜,对镜拈花。
争奈风生水起是墙外,府内空余夏蝉抱树闹。
绿荫婆娑,窗明几净。垂枝搭在打开的窗扉上,仿效邻女窥墙之姿眄伺屋内——有人素衣惊鸿,起弦风雅;有人静默而立,红袖添香。一炉青烟,袅娜如丝,斜晖温热,满室雅致。
曲罢,尚有余音绕梁上,底下端坐着个华服男人正徐徐起身,眉宇沧桑,风情不减,对着那白衫如画的男子笑靥深深:“能与公子共研琴艺,实乃三生有幸。”
琴弦安定,白衫男子同是起身,拱手回道:“秦老爷客气,此话当由舒某说才是。”
二人相谈甚欢,徒留沈眉宜在边上将古琴一一擦拭干净,其后则退至一侧,这心里头仍放不开先前之事。
今早忽闻他做客秦府,又转而来拜访秦筝,惊得连流丹与她挪揄打趣都没反抗,只听秦筝那句“浮碧就交给你了”出现后,才猛然清醒,就这般被他要去做了随侍,好一会子没回过神来。
原先想着东荒一别,再见已是他年,不料有人竟不惜以自身精血喂养离魂木,又将神识抽出置于木中化作人形,逃出了东荒来寻她。
之前听他句句说来,声声漫不经心,却搅得她心头思绪翻涌,竟一时哑然。再看他如今与人侃侃而谈的模样,谁会想到这人原是被独自囚于荒芜之地不知岁月?
待拜别了秦三海,沈眉宜将琴匣放好后,就拽了那人坐在椅子上,瞪眼瞧也不说话。
舒清流收起应付秦三海时的模样,皓玉之容,眼底噙笑,任由对面人瞪着。
盏茶功夫,未被面具遮挡的眼眶泛了红。
她垂着头,嗓音闷闷:“我还没寻到《来仪》的谱。”
“无碍”
沈眉宜抬头看他,苦着脸:“还没买琴。”
泽止轻笑一声:“我有。”
“……还被坑在这儿了。”
他终是略略叹气,捎带着点滴无奈,抬手越过空隙,抚上她满鬓青丝,仿佛对待世间珍宝般温柔。
“有我。”
冷漠惯了的人突然释放出这份柔情来,更为令人感触,沈眉宜放任头上那多余的存在,朱唇紧紧抿上:“你怎么不等我去找你?”
“有期盼,才会等待,也会害怕等待。”他眼底难得露出几分情绪,视线落到她脸上,闪出浅浅流光:“眉宜,我等过两千年孤身岁月,却只遇见过你一个人,你这一走,山高水长,我怕你找不着回来的路,就只好来寻你了。”
沈眉宜吸了吸鼻子:“说重点。”
“我想你了。”
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占据了三魂七魄,简单四个字是世间最锋利的匕首,破开她所有防备直接在心里攻城掠池,只是……
情绪一点一滴沉淀下来,她轻声问:“还有呢?”
泽止收回了手,看她的神情颇为真诚:“你想我了。”
……
看着她消失在门后,泽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沉香楼时,漱玉正从三楼下来,一步一顿行得有些慢,转身时见到沈眉宜还愣了一下,不过她本身就没什么多的表情,就连吓着也很平静,只是扶着木梯停驻下来。
冰雕似的人,虽然姿容平淡,周身气势却冷冽摄人,若不是知道她受了惊,眉宜还以为她只是忽然来了兴趣站在那儿,连那气势也未动分毫。
大抵东海水竭、泰岳崩摧之类的大灾大难,都难以换得她刹那失色。
好在她回神得快,莲步轻挪,款款行到沈眉宜面前,在后者还未有反应前,说:“你去哪儿了?”
难得听她说话,沈眉宜有些怔愣,随即醒过神来,展眉而言:“舒公子来府上做客,三姑娘遣我去侍候他。”
漱玉听了,没说好与不好,只看了她片刻,就绕过身走了。
她古怪久了,沈眉宜也没当什么,只以为这姑娘是被吓楞了,才会与她说话,眼下看她渐行渐远,才骤然想起这好似是头次见她上三楼去。
沈眉宜回头看向那紧闭着的房门,耳畔是淙淙水声。
对于秦筝,沈眉宜总觉着她与传言中,完全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
抛却上次她异常震怒之外,平常在她身边伺候着也没见她有何阴沉,只是言谈寡淡了些,语气漠然了些。喜怒无常也说不上,或者说,沈眉宜至今没瞧出她有何喜爱,至于憎恶也不过是对秦鸣,也只对秦鸣。
眉宜自认福薄,却凭着误打误撞就得她赏识,做了个贴身随侍,接连是被派去给秦卿办事、帮衬酒宴,现下又随随便便被指给泽止做侍女,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时来运转,说不上哪有不对,可感觉总是有蹊跷。
与其说得她赏识,不如说是被许了个高位就完全支开,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还没等沈眉宜探究出个一二,秦府出事了。
这天,她正在客房里为泽止研墨,看他一笔一画勾勒出远山云海,完全不晓得外边已是喧嚣沸腾,还是泽止忽然搁了笔望向主厅,沉吟一句:“出事了。”
一个客人,一个侍婢,谁都没资格擅自去前厅,只得出了院子随意拉着个家仆询问。
那人是识得舒清流的,知道是贵客不好开罪,可又急着要走,也就将事情简略说了。
大意是雁云城在秦筝订婚之日起,就失踪了位小姐,后来被上山砍柴的人发现死在了林子里、之后安分了几天,又开始无缘无故有人失踪,且都为年轻女子。如今府上也被查出消失了七八个婢女了,全都不知所踪,城内人心惶惶不说,秦府也不得安生,管家正叫府上的老人去集合,等衙门的人一一问话。
“怎么办?”沈眉宜放走了那家仆,偏过头去看身边的泽止。
她是新入府的,自然算不上老人。
泽止也看她,清冷的眸子映着她的脸:“等。”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眼见着日薄西山,就快到回沉香楼的时间了,房里除了坐立不安的沈眉宜外,另一个人仍旧泰然自若的泼墨挥毫,而不管她做什么问什么,那人都充耳不闻闭口不说,专心致志的样子极为少见,令心绪烦闷的她也忍不住凑过去。
一树桃夭,灼灼芳华,饱满的颜色晕染开来,是纸上跃然生出的美。树下立着位娉婷美人,衣为桃花色,发是砚中墨,轻轻撑着那粗糙的枝干不知望向何处,空留一道曼妙姣好的背影给世人。
恩,一看就不是她。
原来她苦等至此,竟是要看他画别的女子?还是如此聚精会神。
沈眉宜立时恼了,可仍是隐忍下来,笑靥如花,却掩不住眼底那丝丝冷光,半是打趣半是询问道:“意中人?”
泽止收好笔墨,又把新作拿起来仔细欣赏:“不是你。”
这话一出,沈眉宜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我当然知道不是我。”
“眉宜,我的意思是……”画纸放下,泽止转过身,没由来地笑了:“意中人是你,而她不是你。”
刹那间,满室寂静,气氛微妙。
“咳咳,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啊。”
一道声音乍然响起,沈眉宜身子一僵,羞恼得速速藏身泽止背后,捂着脸不肯出来见人了,就听泽止接话,隐隐还有一丝不悦:“的确不是时候。”
沈眉宜偷偷从泽止背后探出头,一眼就对上陆庭柯那双不怀好意的狐狸眼:“别藏了,意中人。”
旋即又要躲回去,但想想这都是泽止在瞎说,她若是躲着反倒显得自己当真了,于是深吸一气,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施施然从泽止身后走出来。
那边陆庭柯又想调戏几句,就看泽止脸色冷了几分,没敢多说,凑过来盯着桌上的画,摸着下巴啧啧几声后说了句:“像。”随后与泽止一同走到桌前坐下。
眉宜站在原地想了想,也跟着坐过去,顺手给三人各自倒了杯茶。
“难得见你这么贴心,有舒公子在就是不一样……啊!”陆庭柯忍不住挪揄了一句,桌下的脚马上就遭了报应。
泽止品茶不语。
忙不迭将脚从沈眉宜脚下抽出,又装模作样地抽了几口冷气,某人这才正经起来:“失踪女子年龄皆为十八,姿色普通,失踪前未有反常。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征。秦筝这次订婚之日失踪的女子姓吴,城西人,平时养在深闺,鲜少出门走动。家人第二日发现她不在时,屋里有淡淡桃花香。失血过多而死。”
话至此,他转头看向那张画,眼里多了些什么。
“桃花香……”泽止呢喃重复着,眼神也落在了那幅画上。
看这两人当场打起哑谜来,沈眉宜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泽止说的“等”是在等陆庭柯,而她却一门心思想偏了,还闹了笑话给两人看,羞愧得趴在桌上,妄图用杯盏遮住自个儿的脸,好假装不存在。
于是,泽止回过头来就看到她这般囧样。
无奈地伸出手把她眼前的茶杯挪到别处:“怎么脸红了?”
陆庭柯也跟着望过来,瞧见沈眉宜粉颊含羞,明眸水光,再看了看眉头微皱着的泽止,端了茶杯轻轻摇晃,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嘀咕着“不是时候啊不是时候”,另一只脚疼了一下。
沈眉宜轻咳了一声,重新坐正身子,尽管脸上胭脂未褪,还是摆上了正经严肃的架子:“五年前……你来信提醒我五年前的事,可是与今日这事有关?”
“是。”
缓过劲来的陆庭柯瞪了眼好友,清了清嗓子说:“五年前若不是秦老夫人突然病倒,秦卿和秦筝应该是同年嫁人的。秦卿是与柳平生是老辈子订下的,而秦筝则是秦夫人做主许给了柳平生表弟。”
秦家姊妹当年将婚期延后,盼着老夫人早日痊愈,可惜她次年就暴毙了。
她本来病得蹊跷,眼下忽地去了,自然招惹了不少闲言碎语。秦卿一贯与家里不和,老夫人又是有名望的大家闺秀,行事历来讲究“贤、良、淑、德”四字,最容不下女子言行泼辣蛮横,因而母女常常产生矛盾。好几次秦卿话语不当,因此秦鸣就怀疑是秦卿蓄谋已久害死了老夫人。
再加上秦筝当初是和她一起去上香才出事的,那段时间两人争执不下,闹得秦府鸡犬不宁,而秦鸣又拿不出证据,后来秦三海就出面,以家法料理了秦鸣,又把秦卿急急忙忙嫁了出去。
沈眉宜闻言,若有所悟道:“难怪你说秦卿与秦家关系不好。”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也明白女子仪容有多重要,因此柳平生娶了秦卿,他表弟却退了婚。现在这门亲事,是因为那家人欠了秦家债务,没办法才应承下来的。”陆庭柯显然没注意到自己说错了话,还在品着茶香气。
在他说到容貌之时,沈眉宜下意识心一冷,伸手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覆上来,侧目看去,是泽止对她摇了摇头。
等她慢慢放下手,泽止就接着陆庭柯的话说:“坊间近来就流传说秦筝性格阴沉吓人,为了嫁出去,不惜夜里抢掠年轻女子,用妖法恢复容貌。”
然而她却联想到与秦筝接触种种,果断道:“谣言。”
“从何而起?”泽止未加评论,只是认真看着她。
陆庭柯后知后觉的发现先前话里不妥,再看其他两人面上没什么变化,就以为他俩没有发现,遍野装作不知:“我说沈丫头,你可还记得秦家兄妹争执时的内容?”
“记得。她们吵得很大声,我听得很认真。”
脸上要退不退的红愈发烫得厉害,好在那只手很快收回,沈眉宜莫名松了口气:“当时我只顾着想秦筝之事有古怪,却忘记了一件事,秦卿在提到一个名字时,被秦鸣大声喝断后,竟然破天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话题吵。”
“什么名字?”
沈眉宜想了想,道:“瑟瑟。”
这名字一听就是个姑娘家的,当时她以为是秦鸣的桃花债,也就一并记下了,但仔细想想,若是寻常女子,怎会让泼辣如秦卿者都吓得噤声?看秦鸣强烈的反应,就好像这名字是禁忌般,连无意提起来都是不允许的。
五年前……
“……而秦三海……闭门不出一月有逾。”
陆庭柯在提到秦三海时,有意停顿了一下。
也是,堂堂家主为何连续一月闭门不出?是真为妻子感到悲伤所致,还是在躲避什么?如果是前者,怎么会一个多月都不去探望妻子?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又在躲避什么?是什么会让他都害怕至此?还有那个瑟瑟,陆庭柯一字未提到的女子,又是谁?
种种疑问接踵而至,沈眉宜不由得想深了,自然也就没注意陆庭柯早已离开,更加没注意到泽止以手支额打量她许久了。
见她还在冥思苦想,泽止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眉宜。”
“嗯。”
“时候不早了。”
“嗯。”
“在我这儿歇了吧。”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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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这一卷爆字数有点厉害,然后就把5000字删改到4000多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