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子的愿望

　　“……行了，我就知道，”在我愈渐明显的尴尬中，他终于松了口，“拿你去换一半的军权，是我我也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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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什么意思……
　　“政治什么的，你有兴趣听么……”他终于缓缓收敛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森冷狠厉的气息，堪称优雅地坐上了一旁的沙发，抬头似笑非笑地问我，“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详细解释英铭不要你的原因哦……当然，我要索取一点并不是很过分的报酬……”
　　“……”
　　我垂下头，让略长的刘海遮住眼睛，然后面无表情地，轻轻挪步到他身前花纹繁复的地毯上跪坐下来，双手乖顺地搭上他的膝盖，抬眼无声地望着他。
　　我记得以前偶尔这样撒娇似的看着英铭少爷的时候，他都会有些不自然地伸手揉乱我的头发，低笑着骂我“妖精”。
　　所以果然完全臣服的姿态会让每一个自负的男人都感到满满的成就感么……
　　我终于在那树一直不怎么晴朗的脸上捕捉到了快速翻涌着的满意。几秒钟后，他轻轻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想到什么似的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起来，“……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零子。”
　　“……”
　　呼，感觉到他的变化，我沉默着在心中重重松了口气，犹豫了一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把我的头也默默地靠在了他的大腿上，就像是小孩子为了得到自己想吃的糖果就会刻意装出乖巧的样子一样，我显然没有什么世俗的羞耻心。
　　“……零子，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他动了动，终究是很受用这样的状态似的轻轻仰面靠回沙发上，“但你要知道，朽木英铭也好，我也好，我们除了你的人身安全以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我安静地听着，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我父皇年事已高，他身后的那个位子，自然是很多人眼里唾手可得的宝物……芥川直子的长兄芥川靖彦身为帝国大将军手握重兵，他唯一缺的，是动手以后源源不断的军火后备支持……”他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他只是那一盘纷乱棋局的旁观者。
　　“……”
　　“京都其实能做到这点的家族不止朽木家一个……”
　　“……”听到这里，我虽然还是维持着那副乖巧的样子一动不动，心却早已悬了起来。
　　“……但是，小岛死后，能做到最好的，恐怕除了朽木英铭，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
　　呵，好吧，我第一次真实地领悟到了“树大招风”这个词。至于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感觉到朽木家这么尴尬的境地，我想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我一直活在这棵树的庇护之下，就没有看到过它在风雨中飘摇孤寂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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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哦，重点是，芥川家的势力，需要的不仅仅是后备支持，还有朽木家手上的军权哦……”
　　“……”军权……
　　“芥川直子她，不是我母亲……”他仿佛要强调般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靠着铁血手腕登上后位的女人，缺乏对我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最起码的信任……而娘家的势力，才是她永远的依靠……”
　　“……”
　　我终于从那树的话中抓到了一丝关键性的东西，但思绪仍如一团乱麻般，找不到将所有破碎的线索贯穿起来所需的突破口。
　　“……我很遗憾地不得不承认，”那树顿了一下，阴柔的声音里不着痕迹地染上了一层嗜血，“我亲爱的母后，她正式开始，跟我对着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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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着干……？！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思维惯性地想错了一件事……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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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确实不懂政治。
　　但那个男人苦心孤诣地解释到了这个份儿上，再不懂我也就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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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芥川直子……
　　很多人，当然也包括几天前的我，都以为她最多是个会使些小手段搬弄是非的女人而已。
　　可事实上，不是这样吧……
　　审时度势，干脆果断，见缝插针……
　　一把蒲扇将一场假道伐虢玩得滴水不漏……
　　醉翁之意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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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知晓双拳难敌四手，因为认定了那树给不了她衣食无忧的未来，所以，所以她从一开始就……
　　哈，可怜我现在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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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的军权除了有一半常年扣在天皇陛下手上，另一半则基本分散在几个有权势的家族手中。身为帝国将军的芥川家族族长芥川靖彦自是不必说，小岛家的势力也在他去世之后不着痕迹地划归到了那树名下，至于还有一方……
　　是的，整个京都除了“助之子”之外最让人骄傲的姓氏——朽木，朽木英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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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我，去换他手上一半的军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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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果然，英铭少爷要是答应那倒有鬼了。
　　因为这并不只是那一半军权而已，更关键的是——立场。
　　是的，真正的筹码其实是立场。把一半的军权交给芥川家……那就是，那就是等于默认和芥川家族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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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储助之子那树和小岛家……
　　芥川靖彦和贵为皇后的妹妹……
　　英铭少爷和理论上是未来国舅爷的松下龙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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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终于在这么长时间的纷乱迷雾中，看清了太平盛世的面具下京都皇城的暗潮汹涌，只不过褪去艳妆的现实，像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嚣叫着向我扑过来的巨兽，一时间我的世界，似乎就只剩下漫溢视野的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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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小零子被我不合时宜的话吓傻了么……真是对不起呢……”
　　我的头顶传来指尖轻轻摩挲的触感，耳畔终于响起了那个长久沉默的男人温柔却又戏谑轻佻的声音……
　　助之子……那树……
　　他好像永远永远都不会紧张一样……
　　“哎呀，你不要想那么多……”身体突然被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扶起来然后顺势拖入怀中，“既然朽木英铭没有答应，我当然也就不会蠢到这么快就对他动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样的事，也许你今后还要经历，因为那是没有办法的选择，零子。”
　　还要……经历……
　　因为，因为重要程度不够，所以关键时刻，不管怎么恳求，还是会被无情地舍弃……是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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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知道的，谢谢你。”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过说完这句话我就彻底失去所有勇气了，想要寻求庇护一样，满脸泪水地伸手攀上了那树的脖子。
　　让我高兴的是，那树总是给得了我在这样重大的压力下渴望的宽慰，他像拥抱珍宝一样深深揽我入怀，胸膛紧紧相贴的时候，我听到了他声声有力的心跳……
　　真好……原来是活的，活的人类啊……而不是，因为没有心……所以不会害怕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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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是在助之子那树的怀里睡着的。
　　睡着之前听到他碎碎念地说着什么“报酬”，我曾经一度任命地以为这次我真的要完蛋了。
　　可是他最后也只是神经病一样地抓着我的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地咬了一下，然后继续含着，口齿不清地说，报酬是，这一次我真的要记住所有房间和它们钥匙的配对，错一个都不允许……
　　他说话的时候，舌尖总是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我的手指，加上他一脸邪肆的笑容，我总觉得，即使什么也没发生，这也足够变态了……
　　然后然后，我的大脑竟然进一步脱线般地想，如果情投意合的话，那树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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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什么跟什么嘛……居然会有这么恐怖的想法，果然神经病是会传染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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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我在那树怀里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也弄醒。
　　虽然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无害多了，他在我身后侧躺着搂着我，透过面前巨大的落地花镜可以看到他的样子，浓密的睫毛遮着平时总是闪着诡秘光芒的眼睛，嵌在巴掌大的脸上，看起来有点雌雄莫辩的……嗯……幼稚，当然我知道这个词从来就和他没关系。
　　但是但是，就算他再怎么好看，我也不可以忽略他修长的胳膊在我身上压了整整一晚上的事实，那种虽然不是很重但很霸道的感觉弄得我浑身不舒服。
　　所以我要赶紧摆脱这种难受的境况。
　　犹豫了一下，我有些艰难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然后伸手开始轻轻摇晃他的身体，力道不是很大，如果他醒了有起床气的话，也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唔……”
　　我的天啊，我不是眼花吧，居然在当今皇储的脸上看到了所谓的“迷迷糊糊”的表情，虽然我知道这是刚醒的人最正常的样子，我也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助之子也会有这么不设防的时候。
　　“……零子你这个妖精……”他似乎是又清醒了些，但出口第一句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怒斥或者嘲弄，而是还有些鼻音的抱怨。
　　“……”对于这种类似于调情一样的抱怨，我一时也不知该给什么反应了。
　　不过，在我想好到底怎样做才会显得不那么尴尬之前，那树就突然伸手再一次把我紧紧搂住，我在这个拥抱里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情绪，果然他下一句话就把我吓到了，他说，“零子早安……还有，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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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爱我之类的。
　　可是却是我第一次，差点被他骗到。
　　以前总是在我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哭得呼吸不畅的时候，听到他梦呓一般地反复重复那三个字，我权当是听了不怎么合情理的背景音乐罢了，只是这一次，场景不煽情，可我就是感觉，他的情绪投入得有些过了头。
　　就好像，抱着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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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是同方在门外不带任何感情的禀报声结束了他有些执拗的长时间拥抱，少年的声音因为隔着门板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殿下，东宫……哦不，松下，松下秋奈小姐找您。”
　　“……”那树不情愿地松了手，想了想，轻笑着在我脸颊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迅速起身穿衣，准备着出去。
　　不过，临走时他一步三回头地看了看我，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又对我的神经进行了新一轮的凌虐，他说：“零子不要乱想哦，没有关系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是真的……说爱你，也是真的……请给我时间……”
　　然后他轻轻带门出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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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在我消化了某皇储一时兴起的承诺之后，我也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视线撞上了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把我吓了一跳——是同方。
　　“殿下早安。”他躬身行礼。
　　“……嗯，同方，早安……”我真是尴尬得不行，总感觉我从那树房间里出来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领您去吃饭。”同方开门见山地说。
　　“……嗯，好。”呼，我松了一口气，幸好他没有发表什么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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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往楼下走的时候，看着客厅里空荡荡的沙发群，我有些奇怪地确认般仔细看了好几眼，结果都是两个字：空的。
　　空的……为什么？那树和秋奈呢
　　“殿下和秋奈小姐在会议室。”仿佛看出我的疑问似的，身后的同方突然轻轻出声。
　　“哦。”我尴尬地回答，总感觉这个样子很像神经兮兮盯着丈夫行踪的小心眼女人。就在我想说什么缓解一下诡异的气氛时，却听见同方宽慰似的笑声，“嗯，殿下和那树殿下很配……感情也很好吧。”
　　“……”
　　不需要解释了，我认命地想，那样他只会以为我在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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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这是闲话，不过我想殿下不会怪我的……”今天的同方多嘴得有些不正常，短短几步路他就唠叨似的说了这么多，声音似乎也因为心情好而变得雀跃起来，“殿下真的很爱零子殿下，这么多年，能在殿下房里过夜的人不算少，但能呆到第二天早上的，恐怕只有殿下您一个……”
　　“……”
　　我有些恍惚，那树骨子里的阴鹫恐怕一辈子都洗不掉，但他温柔起来能使万物失色，我也是信的。问题就在于，他是不是真心。不过很不幸的，如果他在我面前装，我一定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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