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中雪

　　第十四章荒寺涉险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阿兴仍不见回来。怀里欧阳克发抖的间隙却越来越频繁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无论如何，先回王府再作打算。完颜康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欧阳克身上，正待背他离开，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蒙面人，抄起欧阳克便走。完颜康挥掌相击，那人背起欧阳克，头也不回，袖子向后一甩，完颜康但觉一阵香风拂面，晃了两晃，倏地晕了过去。

　　蒙面人负着欧阳克一路狂奔，来至郊外一座破庙之内。他将欧阳克轻轻放下，伸手搭了搭他脉，少顷，便用双掌抵住欧阳克背心，将真气输入他体内。约有半个时辰，欧阳克头顶自百会穴有黑气涌出，唇上的青色却褪去了不少。蒙面人收了掌力，将欧阳克扶至一尊佛相之后，转身出了庙门。

　　去不多时，蒙面人回至庙中，将拾来的树枝架起，拿火折打着火苗，破庙里立刻充满了跳跃的火光。

　　欧阳克此时已苏醒过来，见自己身处破庙之中，身子也不像之前那般难受。听到有人进庙，以为是完颜康，不禁脱口道：“是完颜公子么？”见来人不答话，欧阳克觉得事有蹊跷，慢慢扶着佛相站起身，见火堆旁坐着一个蒙面人，料想是他救了自己，抬高声音道：“请问……是你救了我？”

　　火堆旁的人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多谢恩公出手相救。”欧阳克倒身欲拜，牵动伤口，不由得一声呻吟。

　　那蒙面人耳朵极灵，听他呻吟，忙弃了火堆，来至他身边，扶他坐下。见他肩头绷带处又有血渗出，略一皱眉，忙为他解开绷带，又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将里面的褐色粉沫涂在欧阳克的伤口上。

　　“玉真散？”欧阳克看着那药粉，又看了看蒙面人，忽然冷冷道：“是你。”

　　蒙面人的手顿了顿，复又继续为他敷药。

　　欧阳克却推开了他的手：“你走开！”

　　蒙面人冷哼一声，捉住欧阳克右手，往怀中一带。欧阳克重伤在身，动转不灵，想抽回右手，但一使力，左肩又是一阵剧痛。蒙面人嘿嘿一声，伸指点了他的穴道。见他无法反抗，这才继续将药敷在他的伤口上。

　　“我不用你救。”欧阳克淡淡道。

　　蒙面人却全然不理会欧阳克眼神中的怨怼与不屑，仍旧为他包好伤口，缓缓道：“你身子很虚弱，所以你中的毒，我只去了七分，十日后当复发，解毒的方法你知道。至于你的外伤，虽然未中要害，但因处置失宜，已出现痉风之状，再不马上施救，会因伤口溃烂、全身脓肿而死。”

　　“死有什么可怕。”欧阳克淡淡一笑，“死了我就可以去陪爹爹了，他一个人在地下，好孤单。”

　　蒙面人气往上撞：“你的心里就只有我大哥！可你别忘了，你到底是谁的种！”

　　欧阳克又是一笑，缓缓道：“在这世上，我只有一个爹爹，可他已经不在了。”他看着蒙面人：“如果你觉得救了我，我便应心存感激，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如果你觉得我欠你一条命的话，我还给你。”说着手掌一扬，往自己面门拍去。

　　欧阳锋捉住他的手，捏得他骨节格格作响。欧阳克痛得冷汗直流，却始终咬着牙，不肯出声。欧阳锋怒不可扼，松了欧阳克，却一掌下去，击中了庙中一处神龛。神像崩裂，灰石四溅，震得屋顶吱吱作响。

　　“你好自为之。你爹爹若有灵，会要你好好活着！”欧阳锋离了破庙，声音却在欧阳克耳边久久回荡。“爹爹，你在哪里啊？你在看着克儿吗？克儿好想你，你知道吗？”

　　欧阳克正在思念已故的欧阳钰时，完颜洪烈正守在完颜康的床边。自从协彬将完颜康从醉香楼抬回府，完颜康便一直昏睡着。御医已诊过脉，开过药。完颜洪烈仍不放心，紧张地看着完颜□□怕他有任何不适。

　　“放下他！来人！”完颜康一声惊呼，坐起身来。

　　“康儿，你醒啦！”完颜洪烈大喜，命人将熬好的参汤端上来：“康儿，来，把参汤喝了，小心烫。”

　　“父王，求你救救欧阳克！”完颜康急道。

　　“有事待会儿再说，先把参汤喝了。”

　　“父王！”完颜康翻身下床，跪倒在地：“救人如救火，救父王救救欧阳克！”

　　完颜洪烈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如此失态，放下汤碗，“康儿别急，起来说话。”

　　“是。”完颜康站起身，“父王，孩儿有一个朋友被人捉走了。他中了毒，还受了伤，再不救他，恐怕来不及了！”

　　“嗯。”完颜洪烈沉吟道：“所以你就拿传国玉佩回来呼救么？”

　　“孩儿知错。”完颜康心虚道：“孩儿但凭父王处置，可是，您一定要救救欧阳克！”

　　“康儿”，完颜洪烈道：“既是你的朋友，父王自会派人去救。”

　　“孩儿亲自去！”完颜康说着就往外走。

　　完颜洪烈伸臂一拦：“你刚醒过来，要多休息。让协斌去就行了。”

　　“那黑衣人武功高强，恐怕协斌不是对手。”完颜康道：“还是让孩儿带着灵智上人他们一同前往吧。”

　　完颜洪烈见他如此焦急，沉吟道：“你有伤在身，不如父王代你去吧。”

　　完颜康听他如此说，亦不好再坚持。

　　“协斌！”

　　“属下在。”

　　“你马上布置人手，再把灵智上人等叫来，随本王去救人。”

　　协斌微怔，瞄了一眼完颜洪烈，见他微微点头，应了声“是”。

　　“康儿，你在府中好好休息，父王一定帮你把人救回来。”

　　“多谢父王！”完颜康道。

　　“王爷，”协斌随完颜洪烈来至庭中，低声道：“上人此刻不在府中，您这是？”

　　完颜洪烈一摆手，“你马上派一队死士出府，务必找到那个欧阳克。记住，本王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属下明白。”

　　“还有，”完颜洪烈道：“另点五十名精骑，随本王出城。”

　　自从欧阳锋走后，欧阳克坐在火堆旁，试着调整了下内息，精神较先前好了一些。他伏在一尊石像边休息，一阵夜风吹来，寒气袭人，欧阳克拢了拢身上的锦袍，忽然想起完颜康。自己被劫走时，应该是和他在一起，不知道完颜康有没有遭了欧阳锋的毒手。他是因为救自己才被卷入其中的，无论如何，要去看看他是否无恙。只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还能上得了醉香楼呢？

　　正思忖间，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奔破庙而来。欧阳克忙熄了火堆，蹒跚着躲于一尊佛像之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欧阳克借着缝隙向外望去，庙门外走进一男二女。男的四旬左右，一身粗布蓝衣，衣上有血迹，右臂下垂，显然是受了伤。在他右侧，一个十八九岁的粉衫女子小心地扶着他，模样倒也俊俏；男子左侧另有一青衣妇人，神色十分憔悴，姿容却是不俗。三人进得庙中，还未站稳，庙外一众已将四周围了起来。

　　“杨铁心，你跑不了了，快把王妃交出来，贫僧饶你不死。”月光之下，一个红衣僧人道。欧阳克见他似曾相识，细想之下，记起此人便是曾在白驼山上与自己较量的灵智上人。再往他身后一看，赫然便是梁子翁、彭连虎、沙千里等人。这些人不都是完颜康的手下么，怎会在此？又怎会扯上什么王妃？

　　杨铁心尚未答话，他身边的青衣妇人道：“灵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王爷的命令。”

　　“启禀王妃，”灵智上人陪笑道：“贫僧岂敢违抗王爷的意思？只是王爷虽然答应要放了杨铁心，却不曾想到他居然敢挟持王妃，所以特命贫僧请王妃回府。不然的话，贫僧只好无礼了。”

　　“惜弱，”杨铁心道：“完颜洪烈无非是想让我死。能够跟你重逢，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

　　“不，铁哥！”妇人道：“当初我是为了康儿才嫁给他的，现在我知道了真相，又怎会再和仇人共处一室。灵智，你要杀，就连我一起杀了，去向你的王爷交差吧。”

　　“义父、义母，你们放心，孩儿一定拼死也会保护你们的！”粉衫女子道。

　　灵智上人轻蔑地瞟了一眼粉衫女子，“来人，把杨铁心与穆念慈拿下，夺回王妃！”

　　一时间，庙中乱作一团，杨铁心与穆念慈护着那妇人，与灵智上人等交起手来。欧阳克在一旁看得真切，穆念慈虽有些拳脚功夫，不过是花拳绣腿，不值一提；杨铁心虽然招式刚猛，但已受了伤，若求自保，已是勉强，何况还要护着那妇人。估计不出半刻，此二人必被拿下。果然，穆念慈已露败相，彭连虎一掌击向她面门，眼见她便要毙命当场。谁料彭连虎忽然收了掌力，反而向穆念慈胸前抓去。嗤地一声，撕下了她一幅衣襟，露出了亵衣一角。穆念慈知他不怀好意，怒恨交急，要与彭连虎同归于尽。只是她这样一来，反而乱了章法，彭连虎哈哈一笑，瞅准空当，伸手去拉她腰带。

　　便在此时，彭连虎忽然“啊”地一缩手，倒退几步，靠在庙门边抖了起来。灵智上人正欲将杨铁心拿下，小腹忽然一麻，忙弃了杨铁心，低头看时，一枚纤细如发的艾草正中神阙穴，草尖泛着幽幽紫光。“停手！”灵智上人大喝一声，破庙之内立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陋檐发出呜呜的响动。

　　“上人！上人！救我……救我……”灵智上人耳畔传来彭连虎凄厉的叫喊。灵智这才发现彭连虎在庙门边已缩成一团，整只右手泛着紫幽幽的光。

　　“紫幽灵！”灵智上人大吃一惊，难道是白驼山的人到了么？

　　“灵智上人，”一个清朗的声音自佛像后传来：“别来无恙？”

　　“原来是白驼山的少主驾到。失敬，失敬。”灵智上人忙道。

　　“上人好记性，居然凭声音便能认出是我。”

　　“公子的风仪，贫僧岂敢或忘。况且，这以艾草刺穴的手段，天下间除了公子，想必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欧阳克一笑，道：“上人好眼力，认得我们白驼山的物什。”

　　“公子过谦了，西毒的大名，江湖上又有几人不知啊？但不知我等何时开罪了公子，您要拿紫幽灵惩罚我们？”灵智上人道。

　　“其实你们要抓人，原本不关我的事。只是那彭寨主的所为实在有些不入流。本公子不忍心那位美貌的姑娘受欺负，只好给他个教训。”

　　“欧阳公子，饶命啊！”彭连虎道。

　　“也罢，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上人，本公子要和那小姑娘叙叙旧，你带着你的人速速离去，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

　　梁子翁正欲言语，灵智上人伸手一拦，道：“我等遵命就是，还望公子速赐解药。”

　　“彭寨主没练过毒功，中的毒深些，右手怕是保不住了。至于上人你，功力是会受些损伤，性命自是无碍。我这有两颗药丸，拿去吧。”欧阳克话音方落，将两粒药丸伸指弹了出去。灵智上人接药在手，道了声“多谢公子，”便带着一众人等离了破庙。

　　“上人，”梁子翁道：“那欧阳克分明是在故意为难我们，我们就这样走了不成？”

　　灵智上人嘿嘿一笑，道：“抓捕王妃的事本就棘手，王妃纵有千般不是，终究与王爷一场夫妻。万一哪天王爷回心转意，我等岂不要受牵累？今日正好借机，将此事全推在欧阳克身上。”

　　“上人高明。”梁子翁道。

　　一场灭顶之灾消弭于无形，杨铁心长舒了一口气，正要向佛像后的人道谢，穆念慈却恨欧阳克适才言语轻佻，一个箭步跳上神龛，冲欧阳克就是一掌。欧阳克为吓退灵智上人等，使出艾草刺穴的功夫，已是勉力支撑；此后又怕灵智上人等看出破绽，强自装作中气实足的模样。如今穆念慈一掌击出，他已无力躲闪，掌力虽不重，却实实地击中了胸口。欧阳克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念慈不可！”杨铁心道。“你看不出他是在救你么？”再看欧阳克，已然人事不知。

　　“他的伤很重。”杨铁心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念慈你背着恩公，我们马上离开这儿。”

　　穆念慈亦后悔自己过于莽撞，应了声是，背起欧阳克。

　　“铁哥，我们去哪？”妇人道。

　　“恩公的伤需要马上医治。我们回城，料想完颜洪烈想不到我们还敢返回城里。”杨铁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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