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美狄亚

　　我匆匆看了坐标，告诉袁影旭。

　　袁影旭对着地图找到了方位，拉着我就急急忙忙往那里跑。

　　我实在跑不动了，两条腿跟灌铅一样。可是袁影旭拉着我的手又让我觉得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停下。

　　跑到半路，远远看到了卡斯兰和猴子，他们后面列队跟了一大帮同学。

　　大家不像特别有事的样子，我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卡斯兰和猴子急忙过来扶我。他们的头发都乱糟糟的，脸上还有一道道白色的沙粒，显然刚刚经历了激烈的战斗。

　　可是他们都没在意自己的情况，猴子一看到我就冲过来抱我，声音哑哑的：“Kao！我就知道猴爷我的死党肯定福大命大。”

　　我三条黑线，猴子说什么话都不忘顺带表扬下自己。当然，在这种劫后重逢的时候，能听猴子特色的“名人名言”，让我感到又熟悉又温暖。

　　还是放不下心，我拉着他们的手忙问：“你们怎么样？大家有没有受伤？”

　　“没事，大家都好，也没有受伤，有惊无险，你放心。你没事就好。”卡斯兰回答。

　　说到“你没事就好”的时候，平日不苟言笑的卡斯兰有些动容，漂亮的绿眼睛似乎有水光闪动。我知道，他虽然总扮酷，没什么表情，可他是真的很关心我的。

　　我何德何能，能有卡斯兰和猴子这两个好朋友。

　　松了口气，大家都没事！简直太好了！出乎意料的好！

　　喜悦一下冲出了我的胸口，我转头去看袁影旭。模糊的手电筒光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肯定放心了。

　　卡斯兰和猴子也看到了袁影旭，大声敬礼：“报告指挥官，大家都平安无事！”

　　袁影旭走过去，跟所有同学道歉：“对不起，是我失职了！”

　　更多同学围了上来，大家身上都脏兮兮的，还是纷纷道：“指挥官别这么说，小溪是我们的同学，你保护他就是保护我们。”

　　我又感动又羞愧，我害大家成这样的，他们都没怪我。

　　寒暄完毕，袁影旭看了看四周，决定就在原地安营扎寨。

　　大家在做饭的时候，卡斯兰和猴子向袁影旭汇报了这几天的情况。

　　猴子向来脱线，许是劫后余生，他一定要拉着我作陪，还夸张道：“小呆瓜还是得呆在猴爷身边，有猴爷护着，你再也丢不了了。”

　　袁影旭在他背后扑哧笑了一声，猴子的脸马上变成了猪肝色，夸张地吐了吐舌头。看得我笑死了。

　　坐在席子上，卡斯兰给我们讲了我和袁影旭失踪后的事情。我实在累坏了，就把头枕在猴子的肩膀上，很没形象的听着他们说话。

　　原来大家一觉醒来之后，就不见我和袁影旭的踪影，只有山坡上留着还没烧完的火堆。

　　他们四处寻找，后来发现袁影旭的行李包也没了。就猜想可能是我遇到了意外，袁影旭去救我了。

　　大家认为有指挥官在，我肯定不会出事。所以还是按照袁影旭之前制订的计划，带着所有同学往丛林外走。他们知道，袁影旭救完我，肯定会到那些地点与他们会合。

　　猴子听卡斯兰说到这里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么温情脉脉的猴子让我很不习惯，我抬眼看他，一下明白了。他们当时肯定也想过我和袁影旭都已经牺牲了的可能，所以再见到我们的时候，他们才会那么动容。

　　当时，他们一路往既定路线走，走着走着便发现土壤渐渐消失，地上渐渐出现了白色沙粒一样的物质。装备里有仪器，他们对地质做了初步检测。原来这种物质看似是白沙，实际上可以储存丰富的水资源。原理类似海绵，但跟海绵不一样，因为我们踩上去的感觉还是硬硬的，不会有水流出。

　　这跟袁影旭在另一个地方的检测结果一样。大家猜想这也许是美狄亚的星球特色，丛林深处是白沙，不是黑土。

　　一路无事，本来都快到预定的营地了。竟然碰到一群毒蜂的攻击。

　　大家野外经验都不丰富，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免慌张。

　　一开始队伍整个给冲散了。还是班里几个带头的人拼命喊着大家，才把人重新集合起来。

　　只要人不慌了，毒蜂并没有这么难对付。大家都带了驱虫药，还有最先进的武器。几千只毒蜂几下就清理干净了。

　　也就是说大家蓬头垢面的样子多半都是自己惊慌失措弄成的。

　　我看着他们的样子笑了起来，这几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出来。

　　都是有惊无险啊！我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连浑身的酸痛都缓和了好多。

　　我对卡斯兰竖了竖大拇指，表扬他的周到。他坚信我们不会有事，所以一路把袁影旭的帐篷和我的行李包背着。

　　只是一个人要背两个人的行李，他的体力消耗很大，这让我十分惭愧。他却没事人一样，说的还是那句“你没事就好”。

　　吃了晚饭，我想到一个尴尬的局面。

　　以我现在和袁影旭的关系，我是不可能睡他的帐篷了。至少我过不去自己的心里关，总感觉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再睡在一起，太别扭了。

　　以前一直都以为跟袁影旭很熟，什么玩笑都能开，睡在一起也没关系。现在已经知道，只是我一个人觉得很熟而已。

　　这几天袁影旭跟我说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句，他肯定是讨厌我了。我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踌躇了半天，还是犹豫着跟他开口：“指挥官……”

　　还没等我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袁影旭就重重拍了下我的头：“叫袁影旭。”

　　“袁影旭。”我莫名其妙，却老老实实跟着他喊了一声。

　　叫一下还不够，他又拍了下我的头，霸道地命令：“再叫袁影旭。”

　　“袁影旭。”我不满着瞪他。干嘛，让我叫魂啊？

　　叫完他才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你说吧。”

　　“哦，指挥官……”

　　砰，头又被重重打了一下。

　　为什么总打我的头？打傻了怎么办？！就算我是软柿子，也不能谁都捏啊！

　　我气哄哄的捂着头抬眼看他，袁影旭伸手给我揉了揉头，动作轻柔，语气霸道：“你真是记吃不记打。以后不许叫指挥官，只能叫袁影旭。”

　　随他，反正都是三个字，我也没多浪费口水。

　　只是被他三打两打，我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缩了回去，只好去找卡斯兰。

　　跟卡斯兰说了我今晚想和他睡，卡斯兰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拉着我去找袁影旭。

　　“不行。”袁影旭想都没想就直接给拒绝了。

　　“为什么？你得给个理由吧。”卡斯兰质问。连“您”都不说了。

　　我知道袁影旭有时候很任性妄为，可没想到这点小事他也要为难我。

　　袁影旭一下被问住了，眼睛在我们中间巡视了一会儿才道：“樊小溪睡相不好，晚上会踹来踹去。你们需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不然没有体力支持第二天的行进。”

　　啊？我睡相不好啊？我都不知道。我愧疚起来，这些天真是为难袁影旭了。原来跟我在一起要这么辛苦，白天要保护我，晚上还得被我踹。

　　所幸卡斯兰并不在乎，反驳道：“我不怕。睡不好我也有足够的体力完成任务。”

　　袁影旭似乎不愿再做纠缠，直接道：“樊小溪跟我睡，这是命令。你不要说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的不容置疑。

　　我晚上只好还去睡袁影旭的帐篷。就是怎么都不敢睡着，怕一睡就会踹他。

　　因为是单人床，本来就不大。我只能僵硬的把身子往床里面躲，整个人侧着，紧紧挨着帐篷壁，绷着力气让自己当个纸片人，尽量不碰到旁边的人。

　　被子盖在我们身上，中间留个巨大的缝。

　　我打着瞌睡，却强迫自己不能睡、不能睡。我已经给袁影旭带来太多麻烦了，他三天了好不容易能睡个觉，我不能让他睡不安稳。

　　突然，一只大手把我一捞，我就撞进了一个厚实的怀抱中。

　　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袁影旭跟我一样，睡相也不好啊。僵硬的在他怀里躺着，我更加不敢动，这么近的距离，我一动他就得醒。

　　一个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呢？”

　　嗯？总不会是在和我说话吧？还是他不只睡相不好，还会说梦话？

　　“我不过是说句不该救你，你就记恨我这么多天。”袁影旭不轻不重地打了我屁股一下。

　　我被打得脸红，这么大人了还被人打屁股，太丢脸了！

　　袁影旭也真是的，做事没轻没重的。他这动作，在学校里能告他体罚！在公司里能告他X骚扰！

　　我心里抗议，确定了那人没在睡觉。

　　没想到袁影旭打了一下还不够，变本加厉的又打了一下才道：“又走神了是吧？你有时真挺呆的。只喜欢听人说的，根本不看人做的。我问你，实际情况是，在二选一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选择去救你，是不是？还不满意么？嗯？”

　　他声音里有丝哄劝的意味，似乎我是闹别扭的小孩。

　　“我……”他这话好像说得也对。从另一个角度想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对我的指责不公平，我反驳道，“我没小心眼。”

　　“你不是最怕吃苦了么，这几天走不动了连哼都不哼，还不是小心眼？”袁影旭指出事实。

　　哼什么哼，我又不是猪……心里不满，我还是老实告诉他：“我怕你不要我了。”

　　不知道怎么的，即使在心里想了千百遍，一说出来还是万分委屈，眼泪冲到眼眶。想起袁影旭不喜欢我哭，又把眼泪强逼着忍了回去。

　　“你呀，我要是会不要你，那天就不会救你了。我没有怪你，怪的是我自己。我是指挥官，这么多年来，每次带队，我在做每一个决定前，考虑的都是如何保存最大实力。可是这次看你遇到危险，我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把另外199个人完全抛到了脑后。当时感情完全控制了我的行为，根本不是个指挥官该做的事，若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出了意外，我就是罪魁祸首。所以我才自责不已，也非常烦躁。”

　　不是的，你不是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是一事无成的我……

　　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下来。

　　袁影旭一只手很轻柔地帮我擦掉，另一只手顺着我的背：“我并没有你们看到的那样充满自信。安第斯有太多的危险，太多的未知。我甚至怀疑过带着这么多人来给生命之泉装过滤器的决定对不对。最差的情况是过滤器没装成功，耽误了撤离时间，让更多人感染。而我们也没有活着出去。”

　　我抓着袁影旭衣服的手紧了紧。从没想过袁影旭要面对的压力。当他下定决心带着一队人勇闯安第斯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他应该清楚，这完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成功，不会有人感激他，因为他救的人永远不知道他们曾经离死亡有多么近。失败，更糟糕，他要负起耽误救援，以及我们这200条人命的责任。

　　“袁影旭，”我怯生生的抬头问，“当初……你为什么决定来安第斯？”

　　“赎罪。”

　　“啊？”

　　“没什么。”他摸摸我的头，道，“以后别在外人面前哭，想哭就来找我。你虽然是长不大的小屁孩，但我保证不会嘲笑你。”

　　袁影旭的玩笑一下打破了我们中间的隔阂。他这个人啊，温柔起来真是谁也抵挡不住。有一种未知的情绪让我兴奋不已。我把头埋进袁影旭怀里，感觉自己好像特别喜欢亲近他。

　　大概是感觉到了我情绪中的亲密，袁影旭把我搂得更紧：“哭够了，睡吧，乖，我累了，别闹别扭了。”

　　我满头汗，心里抗议：他真以为自己在哄小屁孩了么。不过这一觉我睡得特别香，都忘了睡相好不好的事了。

　　第二天我小心问他：“袁影旭，我晚上睡相不好，你怎么办呢？”

　　袁影旭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哦，我有办法解决。我抱着你，你就不会动来动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猛点头，让他保证，“那你每晚都要抱我啊。”

　　“肯定的。”袁影旭含笑点头。

　　他笑得我直发毛，上当了么？

　　接下来，我们再次整装出发。

　　一连五日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大麻烦。在大家都以为安第斯热带雨林也不过如此的时候，都没想到，一个我们有生以来将会遇到的最大危机，正静默地等候我们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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