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传 之 月明

　　日照阁。
　　“什么叫又是一天一夜？她以前也曾试过这个样子？”
　　“呜呜……是……出嫁前曾试过……我不知道小姐她怎么了……那次家主也没说……怎么办……呜呜……”
　　皇甫穆凡此时被这个平日里唠叨的陪嫁丫头哭哭啼啼地烦到不行，但目前在这里，就只有这个丫头，完完全全了解她的过去。
　　“好了，你下去吧，这里有我。”
　　皇甫穆凡此时迫不及待要把这烦人的丫头支出去。
　　“可是……”可是就是因为你，小姐现在才变成这样的呀。
　　雨桐也有听说小姐出事那天她和这姑爷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甫穆凡瞧着这妮儿还想赖着，便给了她一个凌厉冰冷的眼神。雨桐哆哆嗦嗦便出去了。
　　皇甫穆凡坐在床边，瞧着她安静的睡颜。
　　百里脸色苍白。平日里那不算红艳的粉唇，此时却带了淡淡的白。她粉唇抿着，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皇甫穆凡握住她纤长瘦削的手，她肌肤微凉，此时竟像是毫无生息、没有灵魂的躯体。
　　她体内的灵力怎地波动得这样厉害？皇甫穆凡从握住她的手中感觉到。
　　大婚那日下凤鸾车驾是第一次握她的手，这是第二次。当日只觉她体内的月灵深厚程度可与他的匹敌，但今日，隐隐约约，他感知到的月灵时强时缓，一下子好像与之前并无变化，一下子又好像弱了许多。
　　“老刘，你来瞧瞧。”
　　刘长老候在一旁已久了。昨日下午，还在和族长还有老莫喝着陈年“玉龙”，年轻的族长明显心不在焉，茶杯摩挲着唇却迟迟不抿茶，若有所思。一个仆从忽然慌慌张张连书房的门都没敲就扑了进来，他认得那是厨房那边的仆从。那仆从语气很是焦急——
　　“族长族长……夫人她……不知怎地……在庭院昏……”
　　还未等那仆从的话说完，年轻的族长身后的木椅已经发出重重的哐当的倒地声音，他的脸上尽是焦急之色。等到仆从的话说完，只见门外衣角翻飞，年轻族长早已不见了踪影。
　　“老刘啊，你得时刻候着了。”
　　莫长老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意味深长地瞧着气定神闲的刘长老。
　　终于在今日的晚膳过后，族府便派人来通传刘长老了。

　　“老刘，她怎么了？”
　　“穆凡，夫人她体内的月灵很不稳定，说不清是因为昨日夫人强行修灵还是因为夫人嫁了过来了缘故。”
　　刘长老是一派严肃郑重之色，眼里还对皇甫穆凡带了些莫名的责备。
　　“什么意思？”
　　“上古就有神诏，日月二族不得通婚。这恐怕是逆天而为的后果罢。”
　　刘长老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不可能的，我跟她根本还未圆房！”
　　皇甫穆凡否定了这个说法。
　　“哦？当初长老会劝族长您迎娶月族族长要三思，不仅是出于对月族的考虑，还有是对您的终生幸福，对当初即将成为您妻子的月族族长的考虑！”
　　皇甫穆凡的剑眉此时用力地拧了起来。
　　“为何日月二族不得通婚，就是因为必定对其中一方有所损害。难道您就从未听说，这月族族长的月灵是从何时开始修起，是从两年前月族与不明界大战之后才修起的。二年修就如此成就您就不觉得奇怪，二年修就的灵力实际上十分地脆弱！”
　　刘长老见皇甫穆凡的眼内出现了无措的神色，但他仍狠下心告诉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侄子。
　　“您瞧她那陪嫁丫头，初到日族当日便出现了状况。您别瞧当时夫人瞧起来没事，实际上夫人的承受能力甚至还比不上那个稍有一些些灵力的丫头，夫人她没有当即不适并不是好事，她在日后，会慢慢地流失她的月灵，直至变为一个平凡的无修为之人。这些，都是因为日灵与她体内的月灵进行冲撞。这，也就是为何自古神诏日月二族不得通婚的原因。”
　　别说刘长老不心疼，刘长老知晓这看似柔弱的族长夫人实际上很有能力，她是老莫的好学生，是族府贤惠的主母。
　　皇甫穆凡挫败地颓然倒下，跌坐在她的床边。他薄唇紧抿，下巴蹦成紧实的线条，他的眼里太多的情绪，无处可去，有不可置信，有慌乱，有心痛。
　　他的心好难受，没想到，得到她，竟是害了她。
　　刘长老此时已经默默地走到了门口。
　　“穆凡，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初她做了选择，到最后，她，除了你，将别无所有。”
　　说完刘长老便离开了日照阁。
　　皇甫穆凡心痛不已。他当初只想得到她，所有的娶她的借口都是为了掩饰他已经被她吸引的事实。
　　他一开始是想通过她，一举将月族拿下。但那日她跟着他们一起巡商铺，吃她做的南地小菜，她的坚强勇敢，使他对那片南方的土地也产生了向往之意，他改变了主意，他想将日月二族融合，跟她并肩看他们的成果。
　　他从未想过要毁掉她，他不敢想没有她的未来。
　　他想多看她几眼，抬眸，却见她，紧闭着眼，粉唇抿得更紧，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从眼角滑落，滑过鬓角，没入墨黑的乌发之中消失不见。
　　她醒了，从刘长老握她的手查看她身体状况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她不愿看到他，不愿睁眼。
　　听完刘长老所说的所有，她才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已经毫无退路了。
　　她曾奢侈地想过，可以回去月族看父亲，看母亲是否已经好了许多，看悦悦成为一个合格的族长，看月族族内一片繁华。可以回去看玉子，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
　　她揪紧了身旁的被褥，她已经感觉到，她体内的月灵已经流失了三分之一了。
　　皇甫穆凡看到她隐忍流泪的模样，不禁心中泛疼。
　　倏地，皇甫穆凡把床上的她一把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她也不挣扎了，只静静被他搂着，他很用力，仿佛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胸膛之中。
　　他与生俱来王者之气度，从小已出类拔萃，他自视甚高，从未认为这二族之中能有与他匹配之女子。他甚至孤傲地想过，即使孤身终老也不愿与无法与他比肩的女子厮守终身。
　　可他见到了她，他却从她身上看到了比他更孤傲的气质，即便他知她六亲俱在，但初次见她，她身上散发出的独立感；她登位大典之上给予她的族民的铮铮誓言，她身上有不同于别的女子的果敢。她万事淡然，对何事何物即使言笑晏晏了都还是稍带疏离淡漠。
　　他内心里的坚冰，从初见之日起，便渐渐被这样一个女子融化，直至今日，得知她身上的沉重背负，已经融成大海的心却被搅得汹涌澎湃。
　　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可以于天地之间与他比肩的女子。他愿意，他希望，未来有她。

　　百里被皇甫穆凡紧紧抱在怀中，皇甫穆凡薄唇紧抿，眼内各种情绪交杂，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静静被他抱着，他的身体散发出来得灼热透过两层衣料源源不断地渗入，熨烫着她的肌肤，心里充满着各种抑郁的她此刻觉得他的怀抱也很温暖。
　　彼此不言，竟是一夜。

　　转眼已是初夏。北地日族的日头却开始毒辣了起来。
　　百里算是明白了个透彻了，她在这个异世的生命仅靠月灵维持。那日之后，他并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黑着个脸，找到机会就来“提醒”她——她是个质子。虽然，他的态度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在仆从给他送去她做的小菜，他吃完之后是给了颇高的评价——“还不错。”厨房的李掌勺睁着大眼表示这算是极高的评价了。尤其是对她酿的“花前”，梅丫头回来说他竟然笑了！
　　这可吓坏了刘长老和莫长老，那日皇甫穆凡他们正好偷来几刻闲时来抿口茶，恰好梅丫头把一瓶刚启坛装瓶的“花前”送来书房。瓶塞一揭那夹杂着花香的浓郁酒香便从瓶内飘了出来。先是皇甫穆凡自斟了一杯小抿了一口，刘长老莫长老还有未走的梅丫头竟瞧见了万年冰脸的族长嘴角扬起满意的弧度。刘长老莫长老在这两重震惊之下也顾不得君臣之谊，自斟了杯小心地抿了一口，老刘老莫更是互相交换了惊诧又赞叹的眼神。梅丫头已经跌跌撞撞回百里那头禀报情况了。
　　虽然还是一样错开了睡眠时间，他和她并无同床共枕，但他晚间还是偶尔回日照阁一趟，她每日早上醒来总会发现身上多了一条薄被。日族昼夜温差还算大，夜里凉，她总是没有备多张被子睡觉的习惯。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跟他去巡商铺，她还发现白日里他和她在族府里碰面的次数渐渐多了。听仆从说他平日里很少踏足的地方现在偶尔都会看到他的身影，或独自一人，或身后跟着皇甫子敬，刘长老莫长老。
　　巡商铺时他不像以往走在众人前方，而是与她并肩行走，并且靠得极近，日族的初夏已是微微闷热了，有时她和他走得近会瞧见他额头上的薄汗。她与他不同，即使巡商铺的时间再长，她身上依旧清凉无汗，但日头毒辣，他吩咐了雨桐换一把颜色暗沉点的阳伞。
　　百里恍惚发现，从前他那般疾言厉色如今仿佛不曾再见了。

　　容城近郊。
　　虽是早晨，夜里的微凉散去，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土地，皇甫穆凡一行人仍是不畏酷暑，坚持去看看日月二族自解放贸易以来的成果。
　　近郊商街灵力混杂，显然也有不少的月族人在此地进行货品交易。只是，从南地月族而来，要穿越不明界，这些商人们也算是冒了生命的危险才溜到了北地来，还要长途跋涉来到这日族的核心城市——容城。容城在北地日族亦算是位于靠北的地域了。
　　“已经有月族人能够来到容城这边了，瞧这市场也热闹得很，一点也不逊色于容城里边的商街。”
　　雨桐撑着阳伞为百里遮挡着毒辣的阳光，兴奋地道。
　　百里闻道点了点头。她现在已经不带记事本了，所有的东西都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因为，那是她使命的一部分。
　　乌色的阳伞极是吸热，虽然比浅色的阳伞遮阳效果要好许多。百里瞧见雨桐和皇甫穆凡他们一般，额头已渗出了薄汗。但她依旧是清凉无汗。
　　百里心知这并非好事，她不知自己是无汗，还是无法出汗，她感觉到浑身的毛孔受到了束缚，无法自由呼吸。这使她有些不自在。
　　“这般看来，月族的城市亦有如此景象啊，只是，不明界一日未除，日月二族经常往来通商的族民就有性命之忧。”
　　莫长老语毕，皇甫穆凡和百里的眸光不约而同地黯了下来。
　　“哥！百里！”
　　皇甫穆凡一行人后头突然传来叫唤。
　　原来是皇甫子敬。他健步如飞，三两下便赶到了皇甫穆凡身前。
　　“百里，这是从月族送来的信，我不敢耽搁，从族府那边一拿到便马上取了过来。”
　　皇甫子敬却是气也没大喘。皇甫穆凡好看的剑眉此时却是微蹙了起来，他对于堂弟对百里的这个称呼，有些……不爽。
　　百里从皇甫子敬手里接过信时，子敬的手不经意触到了她微凉的指，子敬挑眉，道
　　“百里，这样热的天你怎地这样凉？多晒晒，更健康！”
　　语毕皇甫子敬一把夺过雨桐的伞，雨桐没反应过来阳伞便被他一把夺过收了起来。
　　头顶上的遮蔽一拿走，百里只觉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子敬，别闹！”
　　皇甫穆凡语带训斥的同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皇甫子敬手中重新夺回阳伞，利索地撑开，为她挡去毒辣的阳光。
　　雨桐瞧见一向是自己负责的工作竟然被自家姑爷做了去，怯怯地想把阳伞拿回来。皇甫穆凡只冰冷地瞟了她一眼，雨桐才刚伸出的手迅速地缩了回去。
　　百里没理他们那些你来我往，满心的喜悦都在手里这封家书上。
　　“先回府吧。”阳光底下看书信伤眼睛。
　　皇甫穆凡淡淡道。一行人默默地遵循旨意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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