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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途不知林
苏顾一声不吭拉着魏征杭下山去,他们离开后,山神庙的烛火逐渐暗淡,庙前的一朵金樱子迎着月光绽放,一滴露水发出耀眼的光,而后幻化成少女的模样。
那少女坐在门口,看着天色,嘴角扬起,仿佛是被嘴边的伤疤牵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子时了啊,嘻嘻……”
“看来时间刚刚好。”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更加凶险,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征杭觉得山路似乎又变了些,原本的石阶已经不见,周围荒草丛生,连山上的树都比平日里高大了些。整座山像只沉默的巨兽,等待着黑暗中的一口吞噬。
苏顾拉着他的手始终没松开,他一言不发,仿佛在赶时间。魏征杭想起他曾叮嘱夜晚不要上山,不禁一阵心虚。又想起苏顾好像每次都如神兵天降,在紧要关头救他,不觉得手心出了汗。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全然不知道苏顾突然停下了脚步,便一头撞到苏顾背上。
魏征杭一愣,见苏顾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喃喃道:“怎么不知林又出现了。”
“什么?”魏征杭没听懂,他眼看去,前面树林密布,影影丛丛,他似乎上山时没经过这里。
头顶乌云遮月,洒下一块阴影。
苏顾从袖子上扯下一块布条,二话不说蒙住了魏征杭的眼睛。魏征杭任由他系紧布条,听他叮嘱道:“待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可以扯开布条,知道吗?”
魏征杭做了亏心事,自然不敢不从,乖巧地点点头。苏顾牵起他的手,从腰间抽出折扇,带着他朝林子走去。
魏征杭深一脚浅一脚,只觉得耳边似乎有风声掠过,这风声很不寻常,一会儿从背后袭来,一会儿又从头顶落下。
黑暗中几声闷哼,他心里一紧:“苏顾,你没事吧?”
半天才听到苏顾极短道:“没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冷冷清清,似乎在克制什么,魏征杭不由得一阵担心。又想起那诡异的少女,不禁问道。
“苏顾,你可曾见过一个满脸是疤的女孩?”
黑暗中传来苏顾的喘息,他仿佛有些不耐烦:“没见过。”
“哦。”魏征杭又想起什么,“那你知道九相是谁吗?”
抓着他的手瞬间僵住,魏征杭只觉得苏顾捏着他越来越用力,不禁喊了声疼。耳边传来急促的风声,临近擦过耳朵时,又被苏顾“啪”得一声弹开。
苏顾这才回过神,语气有些寡淡:“谁告诉你的?”
“刚在庙里遇到的姑娘。”魏征杭不知道哪里出错了,“那姑娘好生奇怪,一张脸上到处都是缝合的疤痕,我只隐约听到这么个名字,你认得?”
周围又沉默下来,只有风声不断。
魏征杭已经要放弃的时候,苏顾的声音再次响起。
“以前见过。”苏顾牵着他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苏顾的手越来越冰。
“知道他没什么好处,你赶紧忘了吧。”
魏征杭本就不怎么在意,听闻便点了点头。又走了一阵子,明显觉得苏顾越走越慢,前面又传来几声闷哼,紧接着是衣料撕破的声音。
他再也忍不住扯开了布条,林子里乌漆嘛黑,几颗星子透过茂密的树叶投射下来。饶是魏征杭最近不断被绛州城里各种奇奇怪怪的事件捶打,还是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们周围的树林,竟是活的!
周围的树仿佛成了精,在地面自由走动。树上的枝条仿佛一根伸缩自如的绳鞭,带着凛冽的风如利刃般朝他们不断刺来。
他放眼望去,整个不知林大约有两百多棵树,像是两百多个高瘦的怪物,将他们团团包围。
苏顾走在前面,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树枝划破,手臂和后背都是条状的伤痕,一条一条的血迹染红了白衫。
魏征杭顿时眼睛一红,自从他认识苏顾,苏顾一直都是一副什么都了如指掌的翩翩公子模样,哪有这么狼狈过。
苏顾见他红了眼眶,骂人的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口了,叹了口气道:“叫你别摘,你就不听话。”
“我……”魏征杭急道,“我不怕这些,你让我走前面。”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苏顾指着周围,“你知道不知林里的树靠什么分辨猎物吗?”
他指着魏征杭水汪汪的眼睛:“靠的是这里。”
“但是蒙上眼睛又永远走不出这活迷宫,所以一旦走进来,几乎没有人可以活着出去。”
苏顾理了理被抽得破破烂烂的衣袖,折扇反手一挡,打断了一只暗中袭来的树枝。
啪——
树枝头部的一颗拇指大小的果子掉在地上。
“既然都摘了,再蒙上也没用了。”他将魏征杭护在身后,“跟紧我,脑子灵光点,碰到这种带果子的千万躲开。这种果子一旦被塞进身体里,强烈的毒素让人全身麻痹,不出一个月也会变成这样的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我周围这些树,大部分都是误闯进来的动物或者人类变成的。”
魏征杭看着这些手长脚长的家伙,一想到它们也可能曾经是人,顿时一阵恶寒。
他抽出腰间的束带当武器,紧紧抓着苏顾的手。魏征杭深一脚浅一脚,听到身后有破风之声,苏顾已经先他一步挥动了手中的折扇。
刺过来的树枝被挡开,魏征杭被枝条擦破了脸颊,一道血流了下来。
苏顾抓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倒没有很在意,用袖子抹了把脸,转头看到苏顾眼底暗暗沉沉,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强忍着没有说。
这目光灼到了魏征杭,他想到少年时看的话本,里面描述一个人“眼里满满”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如春水初盛,桃花初放,满满当当都是情绪。
心跳加快了几分,他舔了舔嘴唇,哑声道:“苏顾,等出了这林子,我有话对你说。”
“嗯?”苏顾扬了扬眉毛,正想问他什么事,突然见周围的树开始窸窸窣窣朝后面退去。
“快走出去了。”苏顾松了口气。
前面的树倒是少了许多,暗中袭来的树枝也渐渐没了动静。头顶的月亮在黑云下露出尖尖的角,等魏征杭终于可以看清地面的时候,头顶突然一阵极快的风声擦乱了头发。
他下意识得推开苏顾,然而苏顾比他动作更快,一把将他推开了。
噗——
一颗果子钻进苏顾的左肩,魏征杭愣了一瞬,立刻扑上去发疯般咬断了枝条。
“苏顾!”
苏顾捂住肩膀皱着眉,伤口处黑色的血如泉涌,染湿了白色的衣衫。
不知林已经走远,三界山上月华如霜,风声吹过的地方发出凄厉的哀鸣。
苏顾将伤口简单包了,拉着魏征杭朝山下走去。
好在这一路没在出什么幺蛾子,临近山下已是寅时。苏顾脸色愈发苍白,行动也越来越迟缓,魏征杭知道那是毒果子在起效,急得直跺脚。
“苏顾,你知道哪里有解药吗?”
他直挠头:“你别怕,我带你去找绛州城最好的大夫,总归有方法的。”
苏顾低笑了一声:“寻常的大夫怎么治得好这个。”
他喘了口气,似乎真的走不动了,对魏征杭道:“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了,你先回去,我自己会想办法。”
“不行!”魏征杭抱着他的袖子,“我怎么可能把你丢在这!”
苏顾正想说什么突然“哇”地吐了口血。
“苏顾!”魏征杭眼里含着泪,觉得自己蠢透了才会半夜爬山。
苏顾轻飘飘地,突然朝他倒来。他张开手接住,苏顾的下巴磕在他的肩上,气息很轻。
“风霁啊……”
心口猛烈地跳动,连带着四肢都酸酸麻麻。这场景似曾相识,等魏征杭回过头,一滴眼泪已经落在下巴上。
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声叹息仿佛曾出现在梦里,像一只手即将拨开眼前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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