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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但教颜色今日改(1)
第二卷红颜老第三章但教颜色今日改(1)
韶华易逝,红颜易老。你还未来,我怎敢老。
她从迷蒙中醒来,睁眼便看见正浓的春光,满眼的青绿胀得她的眼都快要落出泪来。
——你还未来,我怎敢老。
她患了病,很严重的病。她很快将会发现自己不能合眼,手指曲张成鹰爪状,甚至不能握拳,紧接着,鞍鼻,再然后四肢断掉……最后死掉。她也曾被人捧在心尖尖上疼,可是后来,那人为了娶她,在外面拼命似的挣钱,她的爹娘心比天高,看着她容貌倒也清丽,只一心想要将她嫁给乡里的大员外做妾,挣些聘礼,好为自家小儿子娶一房孝顺的好媳妇。
她也曾小女儿形态般的哭哭啼啼离开家,当日心境竟如被卖掉了一般的难受,甚至觉得那便是人生之最痛苦的时候了,直到现在,她方知她的结论下得过早。
自她嫁过去之后,那户人家的夫人便从未给过她半点好脸色,不久之后她又患了麻风病,已然失宠,被夫家赶了回来。父母冷眼看她回家,她自知理亏,不敢多言语,而孰料父母竟能狠心至此将她锁在柴房!之后再没管过,连饭菜也不曾送来一口。
——成心是想要饿死这个身患重病的女儿啊!
她不被老天眷顾,已是极不幸了。偏生爹不亲娘不爱,将她弃之不理。罔顾她的反抗,将她许给以个员外,做了那个足可以做她祖父的员外的第七房小妾。而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却全然不知道这一切。还以为她在老家等着他,拼命一般的在外挣钱,只为想要给她一个家。
但是。
她嫁人了。一个昏黑的夜晚,四人小轿将她抬入了员外的府邸。
却不知当日里,她是怎样带着怎样一种相思情肠,入了别人的新房。
她再也没脸说要等他。
她离死那么近。
可是她还是活下来了。
她不能死。
不只是不能死,还要好好活着。
活在那些憎她怕她的人心里,长成他们心中的刺,活给爱她敬她的人看,她很坚强,不用为她担忧。可是,尽管她想了那么多,面上也只是毫无表情而已。
自从她被锁到柴房之后,时间行走的速度在她身上的体现似乎快了十倍不止,她几乎可以掐着手指算她剩下的寿命长度。
她抬头看了看天,天还是那么蓝,她又看了看院子里的花。花也还是那么香。她初初被爹娘锁进柴房的时候,一仰头只觉得泪水满眶,一不留神就要掉下来,而现在心境不知平和了多少。她仰面看了看院墙,面色也柔和了下来。只见那低矮的墙上坐着一个眉目端正的年轻人。白衣黑发,剑眉高挑,爽朗清举,长衫垂下来,无风自舞,很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端的是芝兰玉树、郎艳绝绝,世无其二。却是顾怀远旧友白子京。那人一见玉婠婠抬头看自己了,朗朗的笑道:“今日你气色尚好,不如我带你出去玩玩?我来时路上瞧见先时我与你说过的那株蔷薇花已经开了,挂着露水,很美。我很想和你一道去看看。”
他笑得很好看,很像那一个人。让她倍感亲切,叫她不忍对他说出任何重话。算起来,这是她生病回家之后见到的唯一一个陌生人了,可是她并没有将他赶走,他那么合适宜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语气间的熟稔几乎让她以为这是她的哪个旧相识。她再一次劝道:“子京,我是患了麻风病的人,你还是走吧,别呆在我一个将死之人面前了。白白沾了死气,不好。”这么丑的容貌,本不该留在这里见人的。
可是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此人来得稀奇,日日围着她转,像是没有旁的要事一般,看她的眼神真切又珍惜,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
可是,她的日子没多长了,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她还不起啊!
白子京毫不在意的笑笑,得意的从袖中变出一朵沾着露水的蔷薇花来:“就知道你不会答应,看,我给你摘了一朵。”说吧,簪在她的鬓角上。又不知从哪里掏出黛石和铜镜,让她自己拿着铜镜,自己执着眉黛轻轻给她描画。眼神专注认真,恍如看着自己的恋人。
妆成,他心满意足的笑道:“婠婠,你真美。”
玉婠婠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子京却是一笑,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你想要说的,我都懂。曾经我们执手并肩征战天下,如今你投生于荒野乡村不通教化之地,我又怎敢担着帝王之名前来见你。
——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我。白子京曾经这样对她说。所以,她顽强的活了下来。
桃李初绽,我们互不相识;暮春时节,你已在我身边。
常言道,恨别离,求不得,最苦。
我有那么多求而不得的梦想,却在我的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候遇见了你。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没有悲伤,没有眼泪,甚至他的明珠,都不曾拿出来给她看,只是,来晚了一步而已。
晚到她已心有所属,身有所属,再也挪不出一个空位给他。而他,只是对她无缘无故的好,什么也不要。
白子京自顾自的端来一张椅子,与她隔得很近,远远看来,就像是相互依偎着一样。
玉婠婠的精神气越来越不好了,没多时便睡着了,自然不知道白子京看她的目光有多深情缱绻,难舍难分。
他的手在玉婠婠头上悬着,隔着虚空抚摸她如缎子般漆黑发亮的长发。
……为什么,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晚到你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晚到你被逼嫁人受尽委屈。为什么总是晚到一步,便让你我生死永隔。
婠婠,玉婠婠,长发松松待君绾,情深盼玉成。
他们之间六世的情谊感不了天动不了地,反倒引来天谴,应了那“情深不寿,强则极辱”的谶语。叫他总是晚那么一步,总是看着她早早辞世。
苍天,苍天自以为仁慈!总叫他们只见上最后一面……为何!为何!他面上无喜无悲,只是看着玉婠婠,眼中无泪,心内成灰。
时间如同会飞一般,玉婠婠深知自己身体状况——三千青丝差不多已经掉光了,双手也萎缩成一团全然无力的趴在膝盖上,白子京为了不让她伤心,早已将所有镜子都搬走,所有能照物的东西都砸掉。看着她日复一日的衰老下去,强装笑颜,心里却越发的荒凉。
都说甚天命不可违,他曾为天子,却试图逆天而行,终为天所弃。
白子京看着玉婠婠,眼中深藏怜惜与哀伤:你为什么不见他?
玉婠婠只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因为我现在丑。我想让他记得我最美的样子。
她的青梅竹马的恋人啊。回来之时说不定她的青冢上已堆满了新土,零零星星的长出许多野草了吧。
……
玉婠婠倚着他的肩头睡着了。白子京任她枕着,一动也不敢动,孤寂地坐了一下午,唇角却带一抹怎么看怎么暗日西沉,他道:“婠婠,吃饭了。”
没有人回应。
他抬起自由的一臂握住她冰冷的肩头,一侧身将僵直了的她抱在怀里。不由呆了一呆。然而,他却装作没有发现玉婠婠的异状似的,只是留恋的抚上玉婠婠的眉,“婠婠,你还是那么美。”然后俯下身,在玉婠婠的额头印下了最后一个吻。
婠婠,我爱你。
从椴府出来后,百骨一直怏怏不乐。顾怀远知道她怨自己明知等着舒梨声的是死路,为何还要给她换皮,却碍于他的私心,一直迟疑着不语。只说:“先前白子京邀我们去他那里做客。”
百骨有气无力地背着骨灰瓶子,“哦。”
顾怀远继续道:“他要带我们去见他的恋人。”
百骨恹恹的抬头:“他也有恋人?谁这么倒霉让他爱上了?”
顾怀远嗤笑 。旋即正色道:“我们看看就知道了,你……舒梨声的死是注定的,若你不帮她换皮,圆不了她的梦,她迟早有一天会自缢。你别想太多,别……放不下。白子京邀我们去,一则,是那姑娘身染重病,药石无医。二是我想带你去散散心。”
百骨一听又明白过来了,回想起来这五百多年来白子京让她做的每一件事,灵台一阵清明,她看着顾怀远,念念叨叨的道:“我就说被他爱上的姑娘倒霉嘛!哪一个不是好生生的,他一爱上人家,没多久那姑娘就得香消玉殒。说什么为了爱而献身,我看啊,就是白子京命太硬!”
顾怀远道:“你别怪他,他也只是个多情之人。”
百骨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多情总被无情恼,他爱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得善终,说明他不适合恋爱了,早点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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