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第十四回
　　来的时候为声音所吸引，竟未注意到，这附近几条街毫无人迹。星璇咬咬牙，看来这个陷阱，对方预谋已久。墙影，屋檐，将军府边暗藏杀机。他脚底一转，隐入一间民居墙下。现在回去，简直就是自投罗网。铎兕已成远水，救不了他的近火。体力在一点点的丧失，再待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
　　只好趁现在离府尚远，出其不意地躲至别处，挨过药力再说。一思至此，便再也不耽搁，扭头向西掠去。若他记得不差，那里有条热闹的夜市，混进人堆，也好方便脱身。最不济，希望众目睽睽之下，对方有所顾忌。
　　各色五彩的灯笼串接起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密密地挤满街。“卖包子喽！新鲜的包子！”“卖胭脂水粉喽！上好的胭脂水粉！”“…………”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也是混杂了辛香料和人身上的汗腻味，显得同样光怪陆离。这里就是渑州最大的夜市，离黑黢黢的城墙不过几十米远。生与死也不过是这几十米远。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渑州人早已学会如何享受生活，挥金如土。赌场里，青楼里，不乏醉生梦死之徒，也许明天脑袋就要搬家，何不用千金换取春宵一刻？人们在这里吃喝玩乐，尽情享受夜的馈赠。
　　人不痴狂妄为人。这些堕落的人，在今日白天里或许还是官差，大夫，甚至先生，他们只想暂时忘却生活的艰辛与平凡无奇。这夜市，便张开双臂，为任何一个人解除烦恼。
　　这样辉煌的夜市，连接着数十条潮湿的小巷，四通八达地通往城里的每一个地方。
　　星璇此时正蚺蚺独行在其中一条黑暗的巷子里。脚步踉跄，有如酒醉的人。
　　该来的还是要来，眼一花，前后左右已围上了五六条人影，蒙着面，不发一声，露在外面的眼睛精亮得像手里的兵器。
　　“刷”，星璇手里多了只银爪，锐而窄。使这种武器的人，必定走的是轻捷狠毒一路。
　　“谁先上？还是一起上？”话语里满是轻蔑与不屑，一片暗影里白衣的星璇，显得格外出众，犹如落入豺狗围攻的孤狼。
　　前面的三个人已当先跳起。

　　“……就是这样啦，我就认识了现在这个婆婆。”火儿拉起瞎眼婆婆的手，老人脸上显出慈祥的神情。
　　“够了！”思堂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不想再听了。”他起身大步向外走。
　　“你要去哪里？”火儿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去救刚才那个人。”思堂毫不客气地甩开她。
　　“去不得！”一把二胡破风而来，刚才还很慈祥的老者，突然十指如勾，直扑思堂后背。
　　一个转身，灰色的包袱皮飘然落在桌上，刀尖已经抵在对方脖子上了，“哼，我早就看穿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嘶哑的声音难以置信。
　　“瞎眼的人我见多了，没见过你这样怕我看的。”她不得不承认害怕与对方锐利的目光接触。
　　“可那个人就是星璇。”火儿眼里充满泪水，她一定想起了屠村的当晚，“是欺压我们的皇族！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加入义军，起来反抗？”
　　“火儿你长大了。”思堂闭上嘴，不再开口。
　　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她已经长大，学会了尔愚我诈，甚至已经学会了布下陷阱去谋害另一个人。他思堂已经不愿再和这样的火儿说话了。
　　她要报仇，要反抗，大可以在战场上去拼去赌。那才是他欣赏的作风。
　　对于义军，思堂本来就没什么想法，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哪一方获得胜利，都与他无关。但他不喜欢暗箭伤人的一方。
　　思堂没有杀他们就走出了酒楼。
　　这几天，他想通了一件事，天下该杀的人太多，他杀不完。而这乱世，才是最该杀的祸首。思堂发誓，任何脑袋他都能砍下来，可惟独对于这祸首，他无能为力。
　　他只是一把刀，削铁如泥的宝刀。即使杀意再浓，也只能使出百人斩，千人斩，使不出万人斩，天下斩。第一次，他感到了无能为力，感到了迷惘，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原本有意义的所作所为，变得滑稽可笑。
　　这一次，思堂本想将自己放逐到南方茂密的森林里，过孤独的生活，离开让自己矛盾的那个人，不能杀，也不能救的那个人。可命运之线让他又再次纠缠上了同一个人。这一缠，一黑一白的两条线，什么时候才会分开？直到其中的某一根断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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