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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域之安危
陨石的烟尘,在远山缓缓沉降,像巨人垂死的呼吸。
观星台上的混乱持续了很久。哭声、喊声、□□们竭力维持秩序却掩不住颤抖的呵斥声,混成一片。很多人瘫软在地,久久无法起身,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魂魄还停留在那遮天蔽日的黑影和斩裂一切的白光之间。
杨青禾他们四人互相搀扶着,随着人流,踉跄地登上返回学院的悬浮班车。车厢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奇异的沉默,没人说话,只有粗重不一的喘息和偶尔抑制不住的抽噎。
杨青禾靠窗坐着,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窗外的山景飞速倒退,却丝毫映不进他的眼底。脑子里反复重播着那恐怖的红光陨石,和那道仿佛能将世界都劈开的清冷剑光。
回到学院时,天色已近黄昏。橘红色的残阳给建筑物涂上一层近乎悲壮的暖色调,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慌余悸。学院已经下达了紧急通知:全体学员立刻返回宿舍,不得随意走动,等待进一步指令。
杨青禾拖着依旧有些发软的腿,走向自己的宿舍楼。路上,他看到不少高年级学员聚集在布告栏前,神色凝重地议论着什么,隐约能听到“星域戒严”、“边境增兵”、“调查队”之类的字眼。气氛比上午出发前更加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在他快要走到宿舍楼下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杨青禾。”
是沈沫。她独自站在一株老树下,裙摆和发丝被晚风吹得轻轻拂动,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
“沈沫?”杨青禾停下脚步。
“长老院……刚刚发布了初步的观测和分析简报。”沈沫的声音很轻,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我用父亲的名义,提前看到了一部分。”
杨青禾心头一紧:“怎么说?”
“那颗陨石……不是自然天体。”沈沫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而沉重,“它表面的暗红能量脉络,与一百多年前被剑客斩碎的那颗,有高度同源性。但能量强度和……‘侵略性’,远超记载。初步判断,它不是意外闯入,而是被‘某种存在’,精准投送过来的。”
被投送过来?杨青禾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意味着,那恐怖的毁灭,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黄安长老所说的“周期”中,更汹涌的恶意?
“还有那道剑光。”沈沫继续道,目光投向西边天际最后一线残光,“分析确认,其灵力特征波动,与一百多年前剑客留下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样本……完全一致。”
果然是剑客!杨青禾呼吸一窒。祂真的回来了?在这个关键时刻?
“但是,”沈沫话锋一转,声音更低,“简报末尾,附有一份由三位最资深的长老联名签署的、密级最高的‘绝密推断’。”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份推断的内容,又似乎在斟酌如何转述。
“推断认为,剑客此次出手……很可能并非回归,而是‘告别’。”
杨青禾愣住了:“告别?什么意思?”
“那道剑光,斩开的不仅仅是陨石。”沈沫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理性,“根据对陨石裂口处残留灵力场和空间扰动的超精度分析,剑光在斩裂陨石核心、湮灭其污染能量的同时,其逸散的余波,在更高的维度……撕开了一道极其微小、但确实存在的‘裂隙’或者‘通道’。而剑客的气息,在斩出那一剑后,没有在星域范围内留下任何后续痕迹,反而……隐约指向了那道被撕开的‘裂隙’方向。”
她看向杨青禾,眼神复杂:“长老们的推断是,剑客或许早已在星域附近徘徊,等待着这个‘周期’关键节点的触发。祂斩出那一剑,既是为星域解除眼前的灭顶之灾,也是在用这种方式……为星域‘断后’。斩断那颗陨石与更深层次‘源头’的链接,同时,很可能也将那‘源头’的部分注意力,甚至后续的追击……引向了祂自己离开的方向。”
杨青禾呆呆地听着,脑子里嗡嗡作响。剑客不是归来拯救,而是以自身为饵,引开更大的灾祸,为星域争取时间?
“简报最后说,”沈沫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守护之力已远行,星域之安危,系于众生自力。’”
守护之力已远行。
星域之安危,系于众生自力。
两句话,像两块万钧巨石,轰然砸在杨青禾心头。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隐约期盼——期盼着每当危难来临,总会有如剑客那般超然强大的存在从天而降,力挽狂澜——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剑客走了。用最辉煌、最震撼的方式,为星域斩开了眼前的灾难,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更深、更远的黑暗,去面对那投下陨石的“源头”。
从此以后,这片星域,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靠那些在观星台上瘫软哭泣的人,靠那些在学院里争强斗狠的人,靠那些汲汲营营于权势钱财的人,靠……像他这样,连一次新生试炼都惨败收场、至今手臂还在隐隐作痛的“丙下偏弱”。
一股难以形容的空茫和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比面对陨石时的恐惧更甚,那是看清前路再无依仗、必须独自跋涉于无边荒野时,生出的彻骨寒意。
“这个消息,高层会极力淡化,甚至会编造剑客隐匿疗伤或云游四方的说法,以稳定人心。”沈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但真正的危机,已经摆在了桌面上。周期在加速,恶意已经显露,而最强的盾……已经离开了。”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杨青禾,似乎在等他消化这些信息,又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晚风吹过,老树叶片沙沙作响,仿佛无数细碎的叹息。
许久,杨青禾才涩声开口:“……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需要知道。”沈沫的回答很简单,“黄安长老点醒了你关于周期的认知。而这件事,会让你明白,在这个周期里,我们究竟站在什么样的悬崖边上。抱怨天赋不公、懊恼一次失败、甚至纠结于同窗间的小小恩怨……”她摇了摇头,目光清冽,“在‘星域之安危,系于众生自力’这几个字面前,都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磨去了杨青禾心头最后一点因为试炼失败而产生的自怜和委屈。是的,微不足道。在剑客远行、星域真正需要每一个“自力”的此刻,他那些个人的痛苦和挣扎,渺小得可怜,也……奢侈得可悲。
“我明白了。”他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
沈沫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准备离开。走出几步,又停下来,侧过脸,晚霞的光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苏晴的铁砧桩,我的水流步,成铭的金算盘……或许还有你那与众不同的‘感知’。我们每个人拥有的,可能都是一块形状古怪、暂时还不成器的‘材料’。”她的声音随风飘来,“但在剑客已经远行的时代,把这些‘材料’尽快锻造成能用的‘器’,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说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宿舍楼的转角。
杨青禾独自站在老树下,暮色四合,天光渐暗。
远处,静水城的灯火开始亮起,星星点点,试图驱散越来越浓的黑暗。那些灯火下,是无数对今天发生的惊天巨变尚且懵懂无知,或者即便知晓也选择逃避的普通人。
而他站在这里,怀里揣着一个刚刚得知的、足以压垮许多人的秘密,肩上仿佛突然被放上了一副看不见的、却沉重无比的担子。
剑客已远行。
星域需自力。
他抬起头,望向剑光消失的、此刻已是一片深蓝近墨的夜空。
那里,空空如也。
再也没有了那足以斩开山岳、带来绝对安全感的白光。
只有无数冰冷的、遥远的星辰,沉默地注视着这片失去了最强守护的星域,以及星域中,亿万如他一般渺小、却必须开始学着独自面对风浪的生命。
夜风更凉了。
他紧了紧衣领,最后看了一眼深邃的夜空,转身,迈着比来时沉重得多的步伐,走向了灯火通明的宿舍楼。
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被拉得很长,很孤独。
却也似乎,挺直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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