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玲珑：商户女的皇后之路

　　霜降后的京城清晨，空气里飘着糖炒栗子和烤红薯的甜香。玲珑和静婉并肩走在西市的青石路上，竹篮里已经装了大半——新到的杭绸、各色丝线，还有几包静婉坚持要买的桂花糖。

　　“表妹你看，这家的杏黄丝线颜色最正。”静婉在一家丝线铺前停下，指着货架上那排黄澄澄的线束，“绣菊花瓣最合适不过了。”

　　玲珑捻起一缕细看，丝线柔韧有光泽，确实是上品。“掌柜的，这杏黄色的来三束，再要两束黛青、两束石绿。”她付了钱，将丝线仔细收进竹篮，“静婉表姐眼睛真毒，这杏黄确实是这批里最好的。”

　　静婉抿嘴笑：“我也就是在这些小事上用心。”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表妹，墨竹公子订的那十二方手帕，要求的丝线颜色实在特殊，咱们手里的存货不够，要不要去南城的‘林氏绣坊’看看？”

　　玲珑心头一动。林氏绣坊——这名字她听过好几次了，上次杂货铺掌柜提过，说那家专做高端绣线，跟宫里有些往来。更重要的是，那位神秘的林婆子也姓林。

　　“那就去看看吧。”她状似随意地说，“听说那家的丝线是苏州来的老师傅手染，颜色比别家鲜亮。”

　　两人沿着长街往南走。南城比西市清静些，铺子也少，可家家门面整洁，招牌都透着股雅致。林氏绣坊的门脸不大，黑底金字的招牌已经有些年头了，门口挂着串铜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推开店门，里头光线却好。三面墙都是木格，格子里码着各色丝线，按颜色深浅排列，像一道渐变的彩虹。柜台后坐着位妇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靛青布裙，正低头理线，听见铃响抬起头来。

　　玲珑看见那张脸，心里咯噔一下——正是伯府厨房那位神秘的林婆子！

　　林婆子显然也认出了她，手微微一抖，几缕丝线滑落在地。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弯腰拾起丝线，脸上堆起惯常的谦卑笑容：“两位姑娘想看什么丝线？”

　　这语气、这神态，和伯府厨房里那个低眉顺眼的帮工一模一样。可玲珑看得分明，林婆子拾线时手指的动作极稳，那是一种常年拈针的绣娘才有的稳当。

　　“听说您这儿有特殊的染线？”玲珑不动声色地递上单子，“要这几种颜色。”

　　林婆子接过单子，目光在那些颜色名称上扫过，眼神微微一闪：“姑娘要的这些……可不常见。”她抬头看玲珑，“绣什么用？”

　　“客人订的手帕，说是要配衣裳。”玲珑答得含糊，“掌柜的这儿可有？”

　　林婆子没立刻回答，转身从里间取来几个小瓷罐。她打开罐盖，里头是染好的丝线，颜色果然特殊——有种似蓝非蓝、似绿非绿的“天水碧”，还有种在光下会泛紫光的“暮山紫”。

　　“这是苏州的老方子染的，一年也出不了几两。”林婆子将丝线递给玲珑，“姑娘看看可合用？”

　　玲珑接过细看。丝线染得均匀，光泽柔和，确实是顶尖的手艺。她心里越发肯定，这位林婆子绝不是普通的厨房帮工。

　　“合用的。”她点头，“每样要半两，另外还要些捻金线和银线。”

　　林婆子应声去取。静婉凑近玲珑耳边，小声道：“表妹，这位掌柜……看着有些眼熟？”

　　“许是在哪里见过吧。”玲珑轻描淡写地带过，心里却翻涌着疑问。林婆子为何要隐姓埋名在伯府厨房帮工？她和林氏绣坊是什么关系？又和父亲账册上那个林晚娘有没有关联？

　　正想着，店门上的铜铃又响了。进来的是个青衣人——墨竹。

　　墨竹今日换了身深青劲装，腰间佩剑，更显英气。他看见玲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拱手笑道：“沈姑娘，真巧。”

　　“墨竹公子。”玲珑福身回礼，“您要的手帕正在备料，过几日就能绣好。”

　　“不急。”墨竹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落在林婆子身上时顿了顿，“在下是来取预定的丝线的。”他递上一张纸条，“上个月订的‘暮山紫’和‘天水碧’。”

　　林婆子接过纸条看了看，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两个油纸包：“早就备好了。按您的要求，每样二两，用的是最好的湖州蚕丝。”

　　墨竹接过纸包，付了钱，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转向玲珑，沉吟片刻道：“沈姑娘，在下主子还想订一批绣品，不知姑娘可否接？”

　　“公子请讲。”玲珑神色平静。

　　“要十二幅挂屏，每幅一尺见方，绣的是十二个月的花令。”墨竹从袖中取出一张更详细的单子，“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三月桃花……以此类推。每幅都要用双面异色绣，正面是花开，反面是花落。”

　　这要求听着风雅，可玲珑却看出了门道——十二幅挂屏，每幅都要双面绣，工期至少三个月。且墨竹特意强调要用“暮山紫”、“天水碧”这类特殊丝线，这可不是寻常装饰用的。

　　“工期要多长？”她问。

　　“两个月。”墨竹道，“价钱好商量。定金可以先付五十两，完工后再付一百两。”

　　一百五十两！静婉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寻常绣坊接这样的大单，整个铺子忙活半年也未必能赚这么多。

　　玲珑却越发警惕。她接过单子细看，要求写得极细致：梅枝要有风骨，杏花要带雨意，桃花要显娇艳……这不像是在订绣品，倒像是在考较绣娘的手艺。

　　“公子这单子要求太高，玲珑恐怕力有不逮。”她谨慎道。

　　“姑娘过谦了。”墨竹笑道，“长公主府的‘江南春色图’都绣得，这十二花令又算什么？”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我家主子最爱风雅之物，若是姑娘绣得好，往后这样的单子还多。”

　　这话里透着招揽之意。玲珑心念电转——墨竹的主子，那位病弱的萧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花重金订这些特殊的绣品？

　　“既然公子信得过，玲珑便接下了。”她最终点头，“只是有些丝线难得，需得慢慢凑齐。”

　　“无妨。”墨竹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这是定金。丝线若难寻，可以找林掌柜帮忙——她这儿常有稀奇货。”

　　他将银子放在柜台上。玲珑目光落在银锭上，心头又是一震——这锭银子底部，又刻着个编号：“甲子柒肆”。

　　和上一锭只差一个数字！

　　玲珑面上不露声色，收好银锭和单子：“玲珑会用心绣制。两月后来取便是。”

　　墨竹拱手告辞。他走出店门时，正好一阵秋风吹过，撩起了他的衣摆——玲珑眼尖地看见，他腰间佩的剑鞘上，刻着个小小的徽记：一圈云纹环绕着一柄短剑。

　　那是……宫中侍卫的标记？

　　她心里疑云更重。林婆子在柜台后默默整理丝线，从头到尾没多说一句话，可玲珑能感觉到，她的余光一直关注着这边。

　　“表妹，”静婉拉了拉玲珑的袖子，小声说，“这位墨竹公子……看着不像寻常人。”

　　“是不寻常。”玲珑收回目光，“不过咱们是生意人，只管接单绣花，别的不同不同。”她转向林婆子，“掌柜的，方才那些丝线麻烦包好，我们改日来取。”

　　林婆子应声打包，动作麻利。临出门时，她忽然低声说了句：“姑娘用的‘隐翠’针法……很精妙。”

　　玲珑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林婆子却已低下头继续理线，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错觉。

　　出了林氏绣坊，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静婉拎着竹篮，忍不住又问：“表妹，那位林掌柜……是不是认识你？”

　　“或许吧。”玲珑含糊道，“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见过面也不稀奇。”她岔开话题，“静婉表姐，咱们去趟药铺吧，给周姨娘抓些养身的药材。这些日子铺子多亏你照应，该好好谢谢周姨娘。”

　　静婉眼圈微红：“表妹总是这样客气……”

　　两人往药铺走。路过茶楼时，里头又传来说书先生醒木声响：“……要说这宫里的事啊，那是一门学问！就说这绣品采办，哪家用什么线、绣什么花样，那都是有讲究的。听说今年太后寿辰，光是绣屏就要摆十二幅！”

　　玲珑脚步慢了下来。静婉会意，拉着她在茶楼外的条凳坐下，要了两碗大碗茶。

　　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这十二幅绣屏可不简单，绣的是我朝十二处名山胜水！负责的绣娘那都是千里挑一的手艺，里头有位江南来的沈姑娘，那双面异色绣的绝活，连宫里的老绣娘都夸！”

　　茶客们一阵哄闹。有人高声道：“沈姑娘？可是锦心阁那位？”

　　“正是！”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这位沈姑娘可不简单，年纪轻轻就得长公主赏识，如今又接了宫里的差事。往后啊，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喽！”

　　玲珑垂眸喝茶，只当没听见。静婉却听得津津有味，小声道：“表妹，你如今可是名人了。”

　　“虚名罢了。”玲珑放下茶碗，“树大招风，未必是好事。”

　　从茶楼出来，她心里却想着说书先生的话。十二幅绣屏的消息传得这样快，连市井茶楼都知道了，这背后怕是有人推波助澜。是长公主在为她造势，还是……有人想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采买完毕回到锦心阁，已是午后。青黛正在店里招呼客人，见她们回来，忙迎上来：“表小姐，静婉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半个时辰前长公主府来人了，送了好些东西，说是太后赏的。”

　　“太后赏的？”玲珑一怔。

　　青黛从柜台下捧出个锦盒：“说是太后看了江南山水那三幅绣屏的初样，很是喜欢，特地赏了这对手镯。”她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对羊脂玉镯，玉质温润如凝脂，一看就是宫里的好东西。

　　静婉惊喜道：“表妹，这是天大的脸面！”

　　玲珑却高兴不起来。太后赏赐固然是荣耀，可这也意味着，她彻底被卷进了宫里的是非。她接过锦盒，发现盒底还压着张字条，是秦嬷嬷的笔迹：“姑娘好手艺，太后甚悦。寿宴那日，或可召见。早做准备。”

　　寿宴召见……玲珑指尖微微收紧。她知道，那将是她人生最大的机遇，也可能是最大的风险。

　　“表妹？”静婉见她神色不对，关切道，“可是累了？”

　　“是有些。”玲珑勉强笑笑，“今日跑了大半天，腿都软了。”她将锦盒收好，“静婉表姐，铺子今日就麻烦你照看了。我想先回去歇歇。”

　　静婉连连点头：“表妹快回去休息，这儿有我呢。”

　　玲珑带着青黛回了伯府。一路上，她心里翻来覆去想着今日的事：神秘的林婆子、墨竹的特殊订单、那两锭编号相连的官银、太后的赏赐……这些事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正站在网中央。

　　回到听竹苑，明轩正在院中练字。见她回来，少年放下笔跑过来：“阿姐！听说太后赏你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玲珑将锦盒给他看，“不过这事别往外说，免得招人眼红。”

　　明轩重重点头，小脸绷得严肃：“阿姐放心，我谁也不告诉。”他顿了顿，“不过……今日大表哥来找过你。”

　　玲珑心头一跳：“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在院门口转了转。”明轩皱眉，“我瞧他脸色不太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他压低声音，“阿姐，大表哥是不是又打什么坏主意？”

　　“不管他。”玲珑拍拍弟弟的肩，“你专心读书，这些事阿姐会处理。”她转身进屋，从妆匣底层取出父亲留下的账册，翻到记载皇银采办的那几页。

　　果然，在某一页的边角，她找到了类似的编号：“甲子陆玖”。虽然数字不同，可格式一模一样——都是“甲子”开头，后面跟着两个数字。

　　“甲子”是干支纪年，六十年前？还是某种特殊的批次标记？

　　玲珑合上账册，心里有了计较。她取出墨竹给的那两锭官银，就着窗光细细查看。银锭成色极好，底部除了编号，还有个小小的印记：一朵祥云托着一轮圆月。

　　这个印记……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门外传来青黛的声音：“表小姐，二房的周姨娘来了，说是给姑奶奶送新做的冬衣。”

　　玲珑忙收起官银和账册，起身迎出去。周姨娘站在院中，手里捧着个包袱，笑容温婉：“听说姑奶奶畏寒，妾身做了件夹棉的比甲，用的是新弹的棉花，暖和得很。”

　　柳氏从屋里出来，连声道谢。周姨娘又转向玲珑，从袖中取出个小荷包：“沈姑娘，这是妾身去大相国寺求的平安符，你随身戴着。”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姑娘如今……步步高升，更要小心些。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

　　这话意有所指。玲珑接过荷包，郑重道谢：“玲珑明白，谢姨娘提点。”

　　周姨娘没多留，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玲珑送她到院门口，周姨娘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姑娘，静婉那丫头……性子软，没什么心眼。往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姑娘多担待些。”

　　“姨娘放心，静婉表姐待我如亲姐妹，我必不会辜负她。”玲珑真心实意地说。

　　周姨娘点点头，眼里泛起泪光：“那就好……那就好。”她转身走了，背影在秋日斜阳里显得有些单薄。

　　玲珑回到屋里，握着那个平安符，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往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退。

　　夜里，她坐在灯下开始绣墨竹订的那十二花令。第一幅是正月梅花，她选了最细的绣针，用“隐翠”丝线在梅枝上绣了个小小的标记——一个极简的云纹，和墨竹剑鞘上那个徽记有七分相似。

　　这是试探，也是自保。若墨竹真是什么特殊身份，看到这个标记，就该知道她并非毫无察觉。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少女专注的侧脸上。而在京城另一处宅院里，萧琰正靠在榻上咳嗽，墨竹垂手立在榻前，低声禀报今日之事。

　　“她接下了？”萧琰放下药碗，苍白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倒是胆大。”

　　“沈姑娘很警觉。”墨竹道，“属下能感觉到，她察觉到了异常，但并未点破。”他顿了顿，“今日在林氏绣坊，那位林掌柜似乎也认得她。”

　　萧琰眼神微动：“林晚娘……倒是巧了。”他轻轻咳嗽几声，“继续盯着，但别惊动她。这位沈姑娘，或许能成为我们扳倒周显的关键。”

　　“是。”墨竹应声，迟疑片刻又道，“主子，那批官银……”

　　“无妨。”萧琰摆手，“她若真够聪明，自会去查。查到了，才知道该找谁合作。”他望着窗外月色，声音低了下去，“很多年前，我母亲也是这样的性子……聪慧，坚韧，懂得在逆境中求生。”

　　墨竹不再说话，悄声退下。屋里重归寂静，只有萧琰压抑的咳嗽声，在秋夜里显得格外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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