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非像

　　平日里若是有客人争夺乐伎，老板自然是要坐地起价的，好让客人们拼拼财力，长长面子，还能给金珠坊涨涨名气。可如今坐在这包厢里的一个赛一个的不好惹，她只敢老老实实地报了个市场价。

　　花贺挑眉：“老板，你可别坐地起价啊。”

　　老板心里直喊冤，但又明白花贺这是压价的意思，赶紧再报低了些，希望能快点扔掉这个烫手山芋。

　　路隗姜见琵琶女不吱声，动作不是很温柔地一把捋开她的头发，问她：“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跟我回我们部里，没人敢欺负你。”

　　琵琶女顺着少女的手劲扬起头，露出一张菱花般莹然如玉的脸。

　　路隗姜愣了：“哎呀，你怎么……长得这么可怜呐。”

　　老板以为她嫌弃了不想要，赶紧凑上来说：“她这是‘哀艳’，最近城里就流行这样的美人。这种女人就像那些美人诗里写的，生得百花羞杀、倾国倾城，却命途多舛、惹人怜惜……”

　　路隗姜不耐烦地打断了老板的废话：“什么哀艳，我还看你碍眼呢！”

　　她拿出自己的钱袋子想数，又嫌麻烦，干脆全扔给了老板：“看看够不够，不够你去镜方商会找赤图部族长路铎要。”

　　老板不敢再说什么，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拿着钱走了，剩下一群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还未等有人开口，“砰”一声，琵琶女倒在了地上，青白的脸色从发丝缝隙里渗了出来。

　　李雾心一个健步上前查看，她握住琵琶女的手腕，指尖下脉搏跳动，她却觉得像是拿着一把琵琶，触觉犹如将弦按在琵琶品阶上。

　　“似乎是脱力了，有没有糖？”

　　广瑶凑上来，往琵琶女嘴里塞了颗糖葫芦。

　　琵琶女含着糖葫芦清醒了些，嘴里含混说：“好饿。”

　　“搞半天原来你是饿得说不出话。”路隗姜难以置信，看广瑶一颗一颗地给女人喂糖葫芦，脸上的疑惑几乎要具现化成一朵云，飘在面前。

　　路隗姜风风火火地冲出去喊来了伙计，让他叫后厨随便搞点吃的来。还是花贺拦住了她，跟伙计嘱咐几道快手好入口的吃食，交代一定尽快送来。

　　等菜的过程中，包厢内的所有人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应有的状态，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琵琶女被李雾心扶起来，坐在桌子旁撑着脑袋。

　　她的上半张脸睫毛垂下，神色哀戚，可嘴里还含着广瑶给她塞的糖葫芦，两颊像松鼠一般鼓起，又显得十分滑稽。

　　嚼嚼嚼，嚼嚼嚼。

　　琵琶女好不容易将糖葫芦咽了下去，李雾心给她倒了一杯茶顺顺。

　　路隗姜看了看茶壶，又看了看茶杯，好像看到什么新鲜事物似的，学着李雾心也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琵琶女还在喝着自己手里的茶，没看到路隗姜摆的那一杯。

　　路隗姜也不在意，自己喝了。

　　没了脸上狰狞的表情，路隗姜像一张暂时松了弦的弓。她乌眉浓发，鼻高眼深，头戴赤图部标志性的红色抹额，上面用金银丝线绣出凤鸟纹样。身穿窄袖长袍，腰间配着马鞭与短刀，眉尾一扬，又像一头毛发凌乱的小狼。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公主。”花贺为其他人介绍，“这位是赤图部族长唯一的公主，歌白山下最耀眼的明珠……”

　　“别学我阿爹说话，”路隗姜打断他的话，“叫我路隗姜就行，你们又不是我们部的族人。”。

　　花贺只是笑笑：“赤图部与我们商会做马匹生意，我和公主有一面之缘，所以认得。”

　　李雾心和广瑶分别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她们说到太玄山时，路隗姜好奇问：“你们宗门里，真的有仙人吗？”

　　广瑶觉得她这个问题像小孩子问的，刚想摇头，桌子底下的手却被李雾心扯了一下。她转头看到大师姐眼里的兴味，无奈地撇嘴转移视线。

　　“在你们部族里，仙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李雾心问。

　　路隗姜思考了一下：“起码应该要像巫萨那样，身负神力，可以与天地沟通。”

　　广瑶也一脸认真地说：“我们这里的神仙，还会有超度灵魂，溯流时间的能力哦。”她哪见过什么真的神仙，都是从话本里学来的罢了。

　　当世所有的隐世宗门，各种不同的功法，都是在试图了解灵气的运行法则。有人说灵气是一种世界之外的空间，有人觉得灵气是一种像雨雪一样的自然现象，有人觉得是涓涓流淌的时间。

　　无论是哪一种，只有真正将灵气化为灵力，不断修炼到最为纯粹的境界，才能堪堪摸到“神仙”的一线。在李雾心心里，只有师尊是真正的半步踏入那个境界里的人。

　　“所以真的有仙人？”路隗姜兴奋地凑近。

　　“没有哦。”李雾心笑。

　　包厢门被敲响，一个腰身袅袅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托盘，先是柔柔行了一礼，然后小心地说：“小女名唤月慧，是清弥的朋友。清弥最近得罪了老妈妈，已经三日没吃过东西了，还望各位大人原谅她的失礼。”

　　说完，她微微抬起头，只见房间里坐了三个姑娘，脸上都有一种初出茅庐的稚气。她们看着她，一种仿佛在看晴雨天的眼神朦胧地落在她身上。唯有一个花贺，他与她对视了一眼，站起身说要去厨房催菜，便走了出去。

　　清弥也看着她，轻声喊：“月慧姐姐。”

　　月慧重新低下头，她脚步极轻地走到清弥身边，将托盘里熬得稠稀适度的热粥放在她面前：“清弥，快吃吧。”

　　清弥拿着勺子送进嘴里，牙齿磕到了瓷勺。

　　“哎，慢点吃。”月慧将托盘旁边的馒头掰成小块，“先用半碗粥垫垫肚子，再吃馒头。”

　　“你们这破地方还不让人吃饭？”路隗姜打量着清弥，“你吃东西好像小猫啊。”

　　赤图部是没有猫的，她只在镜方城的角落里见过这种动物。那是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在她眼里小小的两只动物挤在一个破草帽里，大的那只一直在给小的舔毛，小的一动不动，看起来懒懒的。

　　她想把这两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带走，上前一摸，小的那只身体已经凉透了。

　　路隗姜怔了一下。

　　她想把大的那一只带走，可是她还没碰到它，敏锐的猫就叼着小猫跑走了。

　　后来路隗姜在城里见到其他猫，只是远远地观察它们的动作，没有再试图带走。

　　月慧守着清弥吃东西，一直站着。广瑶给她搬来一张椅子坐，月慧犹豫了一下，轻轻坐下了。

　　“听老妈妈说您买下了清弥，”她悄悄将有些发抖的手藏进袖子里，“清弥她不太熟悉世事，不知您是想让她留在镜方，还是……”

　　“当然是跟着我回赤图了。”路隗姜理所当然地说。

　　月慧咽了下口水：“清弥从未去过外域，恐怕不太能帮到大人什么。”

　　路隗姜愣了下，她想起那只大猫看向她的，警惕的眼。

　　“你不是还要留在镜方一段时间吗？让清弥带你在城里走一走，四处看看，给你家里人买点稀奇东西，之后再考虑去留吧。”李雾心提议。

　　“哦，好。”路隗姜无所谓地答应了。

　　月慧的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一些。

　　李雾心为她倒了杯茶，终于把来这一趟的目的问了出来：“月慧，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有没有听说过乔方这个名字？”

　　月慧一抖，惊讶地看向她，屏住了呼吸。

　　清弥把嘴里叼着的勺子吐出来：“啊，月慧姐姐，天天捧着木雕来的那个家伙好像就叫乔方……”

　　“清弥，你吃好了吗？”月慧打断她的话，“吃好了，带这位大人出去逛逛镜方城吧。”

　　“大人，我听人说最近六珍阁里新进了不少稀奇玩意儿，不如让清弥带您去看看？”她又转而用乞求的眼神看向路隗姜。

　　“我叫路隗姜，不叫什么大人。”路隗姜站起身，牵起清弥的手，“走吧，光吃些粥和馒头顶什么用啊，我带你吃肉去！”

　　清弥眨眨眼，感觉自己像一只风筝被路隗姜牵着绳子带出了金珠坊。

　　包厢内，月慧做了两个深呼吸。她进来时，就认出了李雾心的广瑶是修士。她在金珠坊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这种仿佛刚从哪个山头吃着野果走下来的气质，她记忆犹新。

　　月慧请她们在包厢稍等片刻，她要回自己的房间取点东西。她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木雕。

　　广瑶一看到木雕，表情就变了，李雾心压着她的手让她别急。两人仔细一看，这木雕不是她们在渌城看到的那个神女，而是一尊普通的市井小民像。

　　木像手里也拿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木像，雕得极为精细，精细到简直有点邪门，栩栩如生到让李雾心想起那个被泥巴埋起来的扈衡。她不自觉的远离了一些，鼻尖似乎也能嗅到地下的那种诡香。

　　月慧坚定地盯着面前两个修士，用一种完全确定的语调告诉她们：“这就是乔方。”

　　李雾心和广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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