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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相章的准备
回到半地下室,徐相章还没睡,在实验室里。
自从越廷受伤,徐相章的神智似乎好转了一些。很可能是最近解毒剂注射的间隔缩短了,药效维持得不错。
见越廷这么晚才工作回来,他像是有些愧疚,“很缺钱吗?最近你经常出去。”
“一直都缺。”
徐相章的脸有些发红。想说什么,又没说。
其实在越廷读高中之前,两个人的花销还是用徐相章的钱。徐相章没出去工作过,但是有积蓄。
做实验要花钱,买解毒剂的原材料要钱,这两部分支出很大。
再加上两个人的生活、房租,即使吃的住的都是最低档次了,但到了越廷读高中,还是花完了。
那之后就开始申请助学补助,政府每个月给发几百,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更差了。
之后越廷读大学了,可以做兼职了,所有的开销便都是他负担。
这些往事没什么值得回忆的,越廷不想和徐相章在这里讨论这个话题,“答应你的我会做到,新地方我已经选好了,钱我正在想办法,快凑够了,过不了几天就能搬过去,实验室的设备,暂时用不到的,可以慢慢收起来了。”
徐相章忙点头,道:“好。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越廷没有回应,回房间拿衣服,洗澡、睡觉。
他太疲惫了,很快就睡着了,客厅的灯却还亮着。
徐相章不太注重自己的仪表。
或许曾经注意过吧,在那很久远、很久远的从前。
【你的制服下摆破了一道口子,要我帮你修补一下吗?我的手艺……哈哈,很一般!】
【头发要剪了,不然上课的时候,你看得见教授,教授看不见你,还会问“徐相章今天没来吗?”,那我会举手:“他来了呀,第三排头发遮了一半脸的就是呀”】
【嗯!这样好看!四六分,露出额头,稍微再往上梳一点儿更蓬松,眼睛不要闭上,看着镜子梳……】
……
徐相章站在小小的浴室里,很简陋的浴室,同时也是卫生间,只能装下一个人,多来半个人都转不开。
靠着薄铁皮门的墙上是一面镜子,约莫两个手掌大小,被两颗生锈的铁钉死死地钉在洗脸盆上方的墙上。
镜面是劣质的水银玻璃,早已从边缘开始氧化,蔓延出大片昏黑污浊的斑驳,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徐相章的脸落在中间尚算完好的区域,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擦不掉的雾气,面容模糊而扭曲。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也成了这简陋空间里一件褪色、潮湿的物件。
拿起久未使用的刮胡刀,在胡子拉碴的下巴上打上泡沫,他刮得很慢、很仔细,小心翼翼地模样,像是给另一个人刮胡子一般。
下巴上传来一丝细微的痛,他惊醒了。下手的动作快起来,最后一下刮完,拧开生锈的水龙头,捧起冷水,狠狠扑在脸上。
抬起头时,镜中的人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疲倦依旧,高挺的鼻梁上方是一双沧桑的眼睛,眼角的细纹很明显,嘴角向下微撇,因为太瘦脸颊向内凹进去。
这张干净了许多的脸,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褪去眼里的疯狂迷乱,依稀还可以看出年轻时的儒雅俊朗。
刮完胡子,像是完成了一个仪式,徐相章走进客厅,进入实验室。
实验室是他的心血和寄托,他对里面每台设备、每只试管乃至每个量杯都了如指掌。
抽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硬盒备用,他从实验室的东北角开始收拾起。
移液器、微量离心机、高速冷冻离心机、超声破碎仪、涡旋振荡器、蛋白定量仪等这些放大盒子里。
天平、显微镜、流式细胞仪、酶标仪等放进小盒子。
像一只在下雨前准备搬家的蚂蚁,在这个深夜,徐相章忙忙碌碌地将近期不会用到的东西都一一收起来,稳妥地放进纸箱。
最后他来到操作台前,从底部的推拉柜里拿出两个金属箱子,一个灰色,一个黑色。
他坐下,将灰盒子摆在自己的正前方,比鞋盒略小的精密金属容器,通体是冷冽的枪灰色。
拇指贴上盖板中央的指纹识别区,一声轻微的蜂鸣后,侧面弹出数字键盘,输入六位密码。伴随着“咔哒”一声极富质感的轻响,气密锁解除,盖子微微向上弹起一丝缝隙。
徐相章戴上无菌手套,一手扶着箱体,一手将盖子向上完全打开:
第一层是排列整齐的嵌入式凹槽,固定着3支带独立密封盖的预充式注射器,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标签上有字母:K
提起第一层的金属隔板,露出第二层,同样是嵌入式凹槽,6个凹槽全部装满了,装着淡蓝色液体的预充式注射器的标签上写着:A
当中层的隔板也被移除,寒气瞬间逸出,在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第三层完全由透明的航空级亚克力构成,内部可见精密的微型制冷模块和温度传感器,实时显示着-20℃的蓝色数字。里面只有一只深蓝色的硼硅玻璃安瓿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
徐相章没有拿起底层的试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很平静,眼神却很复杂,那里面充斥着渴望、迷恋、愤恨、担忧,和化不开的绝望。
许久。
他拿起一张新的标签纸,在上面写上:S。小心地贴在深蓝色的瓶身上。
慢慢合上两层金属隔板,再将最上面的盖子盖好。取下手套,从衣兜里拿出一块透明的硬膜,很薄。如果举起对着灯光看,会发现上面印着一个清晰的指纹。
徐相章再次将拇指贴上盖板中央的指纹识别区,这次停留了5秒,三声有规律的蜂鸣后,他将薄膜上的指纹正正地印上去,“滴”地轻响——指纹录入成功。
侧面弹出数字键盘。
他思索了一会儿,慎重地输入六个数字——新密码录入成功。
做好这一切,灰色盒子重新放进操作台下的推拉柜里。
换黑盒子被摆放在操作台正中央。
这是一个毫无装饰、棱角分明的长方形匣子,表面看不到一丝拼接的缝隙,仿佛是从一整块黑色物质中雕刻出来的。
徐相章从右上角充当杂物盒的大量杯里取出一块毫不起眼的小牌子,长约8cm,宽约2cm,白灰色,半透明,上面有刻度,像是一把用久了的小尺子。
他用拇指和中指夹起小尺子,在黑盒子上方调整角度,然后松开了手指——
小尺子没有掉下来!
稳稳地悬浮于盒体上方。
盒内传感器测量到微扰磁场,内部传来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频率极高的嗡鸣。
正面黑色面板从中轴线无声裂开,缓缓向两侧滑退,露出超窄边框的显示屏。
这是一台抗量子加密计算终端。
界面亮起,屏幕上显示了一个个文件夹。这些文件夹看起来杂乱无章,有些甚至只用“.”来作为文件名。
徐相章很有耐心地在触摸屏上操作,一个个打开文件夹查看里面的内容,删除无用和重复的,剩下的点击、拖拽、合并,整理好后重新命名。
所有文件夹都没有再加密,除了一个命名为【Aurora】的文件夹。在键入密码时他想了很久,手指迟迟没有选中任何一个数字。
良久,像是终于想到了一组好数字,眼睛一亮,徐相章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微笑来,他还去自己的房间里找出一个封面破损的本子,在里面翻看查找,确定自己没记错后,返回操作台前,在触摸屏上按下了那几个数字。
最后确认一遍所有文件夹里的信息准确、无误后,他打开了一个加密链接,弹出一个对话框:
【Selene:3只,5天后取货?】
没有让他等太久,对话框里回复了一条信息:
【行走:可以。地点?】
【Selene:当天出发前60分钟通知你,请注意查看消息。】
【行走:一如既往地谨慎。可以。】
徐相章关闭显示屏,合上黑盒子,放回底下的推拉柜里,和灰盒子并排放在一起。小尺子随意地丢回量杯。
他走出实验室,将客厅的灯都关了。天大概是亮了,从铁门旁的半截窗户中透进蒙蒙的光来。
越廷的生物钟让他准时睁开眼睛,打开房门,见徐相章这个时间站在客厅里表情有些讶异,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等他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徐相章坐在客厅的塑料凳子上,少见地肩背挺直。旁边是吃饭用的简易桌板,上面搁着一杯白水。
刮过了胡子,脸上很干净,显得神色清明、儒雅温和。
见越廷出来,他微微侧身看过去。
越廷一瞬间有些恍惚:6、7岁,7、8岁的时候吧,记不清了,徐相章常常坐在书桌前,在纸上写写算算,小越廷不知道“养父”在做什么,很好奇,身子藏在门后,只歪伸出个脑袋偷偷看,徐相章发现了,就会像现在这样——
对着他的方向微微侧身,眼神温和。那样的眼神鼓励了越廷走进去,走进房门,走向书桌,近距离看纸张上的各种看不懂的奇怪符号。
【读书了,以后都会懂的。】“养父”说。
……
“实验室里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一部分了。剩下的等你确定好时间再装箱。”
越廷回神,眸色恢复沉静。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在12月3号搬走。”
“那是……七天后吗?”徐相章算了一下日期。
越廷点头。
“很好,时间刚刚好……”徐相章的声音轻不可闻。
越廷进房间里拎起书包背上,准备出发去学校。错过了早班公交的话,下一班人会很多,挤不上要等很久。他不想跟人挤,也不想等,只能早早出门。
在越廷经过徐相章身边时。
“你以前很喜欢进实验室玩,但是从不乱碰。你很聪明,擅长观察,即使我不说,你也能先记下步骤,再通过反应判断试验的进度。念书后,你懂的就更多了,话也更少了。”
“但我知道,你一直在认真观察,认真学习。”
说到这里。徐相章仰头专注地看着越廷的脸。
越廷没有动,也没有回视,沉默地立在原地。
“后来你考上大学,念了精准医学与生物信息学专业,其实我……我很开心,很欣慰。你是我……唯一的学生。”
学生?
越廷在心里讽刺地想。
他不明白徐相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是不想再听了,冷冷地道:“只是交易。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快完成了,最后的交易。”
快速迈步上台阶,推开铁门,像是想将身后的一切一齐推开、推远。
“都在实验……里!”
但徐相章提高了的音量还是在闭紧的铁门后挤出来,有些失真。
寒风肆虐,眼前是冬日白蒙的雾气,越廷竖起衣领,表情如寒霜般冻结。
实验!
从巷子口的两个溢满了的垃圾桶中间穿过,停下脚步。
“呼……”
慢慢吐出压抑的情绪。
平静下来。
之前短暂兼职过的安装公司经理联系他,这几天要给一个大客户的公司安装一批音响,有安装的培训,时间紧,但酬劳丰厚。
越廷算了算,最近积攒的,算上比赛奖金,再加上这笔钱,够付烂尾楼那小院子的一年租金和搬运可能产生的杂费了。这也是为什么他跟徐相章说7天后就能搬走的原因。
快结束了。
快结束了。
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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