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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一)
在后宫中,一年的时光平淡地过去了。皇帝对求道成仙的痴迷,让他渐渐淡出了后宫佳丽们的生活,争风吃醋是无意义的,慵懒和困倦蔓延开来。
但在她们不曾了解的地方,她们一直以为生活底色的东西正在改变。这些被圈禁起来的人们对宫外的一切一无所知,更别提察觉那些细微的变化和裂缝。
今年开春以来,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多地罹受蝗灾,收成受损,官府赈灾不及时引发了饥荒,大批百姓背井离乡,各地人心惶惶。
其次是敌国北狄,新君践位,蠢蠢欲动,屡次派兵在边境骚扰,军情紧张。
除此之外还有皇帝因个人喜好,将进士科的诗赋和明经科的文章内容改为探讨道教经典,引得举子们不满,朝野议论纷纷。
最后一件事,是宫里的一幢丑闻。
事情发生前,宫里风平浪静。娄庄姬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皇甫澍了。他偶尔会来看望柳慈,但呆的时间不长。娄庄姬没有放下之前的争执,刻意回避两人的见面。
他听从了圣意,拜杜丞相为师,把从前落下的骑射武功勤奋地补上。尽管还有人对他的出身有非议——基本上都是支持贵妃那一派的,但他在朝野积累的声望压过了这种不谐。
柳慈听到对皇甫澍的夸赞,会露出欣慰的微笑。她已经长了不少的白发,冻疮、风湿、气喘,冷宫的苦难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但宫人们见到她时,她总是春风满面。不少人暗自艳羡:要是吃了她那样的苦头,就能换来养出一个好儿子扬眉吐气,谁不愿意呢?
有一天,柳慈神神秘秘地把娄庄姬叫来,拿出一封密信,是皇甫澍写的。上面说,今日早朝时,一个大臣——好像是杜丞相的学生,觉得太子之位不宜久悬,提议立大皇子为太子。当时就有不少人支持,只是陛下没有说什么。
“我们母子俩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福气啊。”她激动不已。
娄庄姬笑着搂住她:“澍儿是人中龙凤,都是他应得的。”
“你是我们的恩人,澍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是大功臣。”
“姐姐折煞我了,在冷宫时,我不过教了他一点皮毛;出了冷宫,能得到满朝文武的认可,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柳慈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只可惜,我母家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难以给他什么别的裨益。”
“姐姐当年能保下澍儿一条命,已经非常难得了。”
“说到这儿,还是得感谢冯公公啊,我和澍儿都不会忘记他的功德。”
冯盼春在皇上身边还是风生水起,而且得空了经常会来蒹葭阁闲坐,娄庄姬在宫里能得到额外的关照,一方面是靠皇帝天宠,另一方面就是靠他的殷勤上心。
又过了几天,是涂才人的祭日。娄庄姬去柳美人那里喝了几杯酒,聊了几句往事,一不留神就忘了时间。等她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深,路上一片寂静,只偶尔见几个巡夜的宫人。
她经过御花园,耳朵尖的素砚突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好像就在假山背后,娘娘你看,那还有火光呢。”
“这声音有点耳熟。”
凑近些,素砚压低了嗓音惊道:
“娘娘,奴婢看着,好像是有人在烧纸。”
娄庄姬心里一动,在今天烧纸,莫非也是为了涂才人?她让随行的几个仆从退避,自己绕到假山后,一看,蹲在地上一边撒着纸钱,一边喃喃自语的,不正是冯盼春嘛。
“什么人?”
“公公小声,是我。”
冯盼春喘了口气。娄庄姬在他旁边蹲下,从他手中拿过一沓纸钱,投入面前的火盆。
冯盼春的脸上泪痕斑斑。他怕被人发现,用细若游丝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跟娄庄姬倾诉,全都是自己一年来的悔恨和思念。娄庄姬其实听不清他的话,但感受到了他的悲伤,陪他流泪。
“娘娘,咱家有几句心里话。”
“你说。”
“奴才这一年来,真不知道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你在皇上跟前那样有脸面,宫里人人都敬重你呢。”
“敬重吗?他们没在背地里骂我就好了。我是没根的东西,尊严都不要了,还怕人骂?只是,人活着,心里得有个指望啊。”
“你没有指望吗?”
“没了。曾经有,现在没了。曾经咱家想往上爬,爬到最高处,去帮涂娘娘。如今倒是坐上这个位置,手上有那么多的权力,却不知道用在哪里。”
他转过头,饱含热泪的双眼被火光映得熠熠生辉。他突然握住娄庄姬的手。
“娘娘,咱家唯一的一点盼头,就是在您和大殿下有需要时,咱家可以尽一份力量。若是连你们也没了,那咱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呸呸,你看你这话多晦气,”娄庄姬扯出一个笑,“我也就这样了,大殿下的路可还有很长,少不了你帮忙的地方。你要好好站稳脚跟,别跌下来才是。“
冯盼春也破涕而笑:“是啊,大殿下,她嘱咐我要照顾好大殿下。她说的话我没有不听的。“
“今天可哭好了?”
“哭好了。”
“从明天起,你要振作起来。”
“遵命。”
这样的祭奠,在宫里是忌讳的。冯盼春将剩下的纸钱付之一炬,擦干眼泪,两人赶忙灭了火,收拾好残局,分道扬镳,就像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二天,娄庄姬按例准备去芙蓉台授课。到时却发现课堂前所未有的冷清,没有一个人来听课。堂上只有两个人端坐着。一个是面色阴沉的皇帝,一个是笑容诡异的贵妃。
“臣妾参见陛下、贵妃。”
皇帝没有让她平身,反倒是贵妃先开口。
“娄婕妤,如实禀告皇上,你昨晚做了些什么?”
“臣妾昨晚拜访了柳昭仪。”
“还有呢?”
“并无其他,贵妃何意?”
贵妃并不理会她的疑惑,转头向皇帝娇声道:“陛下,臣妾就说吧,她肯定会隐瞒的。”
“娄婕妤,你昨晚在御花园遇到了谁?”皇帝开始问。
“臣妾···臣妾偶遇了冯大监。”
“然后呢,你们做了什么?”
“只是闲聊了几句,就作别了。”
“就这些?“
“臣妾不敢欺瞒陛下。”
“来人。”皇帝话音刚落,翟宝林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看起来迫不及待想要卖弄什么。
“娄婕妤似乎记性不太好,你来帮她回忆一下。”贵妃说。
“是,”翟宝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娄庄姬,“娄婕妤,你在假山后面,和冯公公一边烧纸,一边卿卿我我地说贴心话。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你们可没有想到,妾昨晚恰好在不远的凉亭赏月,把你们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你们拉手、流泪,真让人感动呢。”
娄庄姬先是一怔,旋即火冒三丈。
“陛下,翟宝林的话全都是污蔑,臣妾决没有做这样的事!”
“我的宫人们可也看见了。”
“那又如何,这不过是你们一家之言,岂可为证。”
“陛下,这冯盼春平日里就喜欢往她那里去,合宫的人都看在眼里。而且一坐下就不肯走,看来不像是传达陛下旨意那么简单。果不其然,他俩关系还真不一般。”贵妃火上浇油。
“娄婕妤,陛下已经把冯盼春收押起来了,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把你们的事全供出来,嫔妾劝您还是如实招了,或许陛下心软,饶恕了您。”
“一派胡言,你们没有证据!”
“只怕你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做吧。”贵妃嗤笑。
“陛下,既然我们都拿不出来实证,若您就此信了她们的诽谤,岂不是以后她们想往谁身上泼脏水都可以,无法无天,后宫将永无宁日。”
贵妃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皇帝看起来对这场争斗很厌烦,但又不得不主持。
“陛下,看来光问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她不愧是在冷宫待过的,嘴严得很。不如上刑,看她说不说。”
翟宝林制止了贵妃,说:“娄婕妤,若你的人也出来作证,你是不是就没话讲了。”
说罢,她拍一拍掌,两个太监将娄庄姬宫内的一个太监押上来。娄庄姬很震惊,那个太监昨晚根本就没有跟着她。
“陛下、娘娘,奴才昨夜确实看见娄婕妤与冯公公在假山背后烧纸,出来时泪涟涟的。奴才觉得奇怪,不敢往下想,谁知道他们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信口雌黄,你昨晚根本就不在我身边。陛下,他一定是被买通了。您可以去问蒹葭阁里的其他人,还有柳昭仪,他们都可以为臣妾作证!”
“娄婕妤,这不也是你们的一家之言,做不得数啊。”
“娄婕妤,陛下最恨宫中对食,你怎么就敢犯这种禁呢?”
“想必是在冷宫孤苦,不得已与太监作伴吧。陛下,臣妾斗胆怀疑大皇子的身份,也许那阉人为了救自己的情人,两人合谋耍了手段欺骗陛下。”
“够了!”涉及到皇子的事,皇甫弘终于变得严厉,“娄婕妤,你果真不认?”
“臣妾自认清白,绝对没有做过!贵妃娘娘也大可不必将祸水引向大殿下,任谁都看得出你蓄谋已久、居心叵测。”
贵妃刚想回嘴,皇帝呵止她。
“后宫的事,不要牵扯到前朝。”
贵妃弱弱地答了是。
“先把娄婕妤软禁在自己宫中,看冯盼春怎么说,再等候发落吧。”他下了定论。
娄庄姬在蒹葭阁里被禁足了三天。墙倒众人推,她仿佛又回到了在冷宫时的日子,每天咽下馊了的饭菜,听着门口刻意经过的嫔妃们大声的嘲讽。
柳慈是这个时候唯一愿意伸出援手的。
她派人递消息:冯盼春虽然受刑,但什么也没有招。第一天是,第二天也是。直到第三天,那天柳慈亲自来了,隔着门缝,她激动地告诉娄庄姬:
“澍儿去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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