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下音

　　一夜未眠，结婚的流程繁琐复杂，不是走个过场就能完事的。

　　下午一点婚礼开始，这会儿迟薇还赖在床上装死。姜音离坐在椅子上翻着书，指尖偶尔划开手机，看看阿紫有没有发来楚栎的最新动态。

　　“姐姐，我好迷茫。”

　　好久没听到这称呼了啊。

　　姜音离还记得，迟薇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的时候，总爱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姐姐”。一晃这么多年，时光过得真快。

　　“说。”她头也没抬，目光仍落在书页上。

　　“小桃说，她引诱我。我不在意，因为我清清楚楚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我甚至开心。我觉得自己不是单恋，小桃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女生。”

　　“嗯。”姜音离拿起手机翻楚栎的朋友圈，早上吃的能量碗啊，看起来没什么滋味。

　　“可是为什么要说不联系呢？如果她不喜欢我，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你说对么？”后面四个字很轻很轻，带着不确定。

　　“嗯。”

　　楚栎前一晚吐槽外卖难吃得要命，还发了店铺截图。姜音离扫了一眼就记下了，心里默默把这家店拉进了黑名单。

　　“抛开你的补偿心理，你现在还喜欢她吗？”姜音离收起手机，把书塞进背包，拉上拉链的动作干脆利落。

　　迟薇“噌”地从床上弹起来，眼神亮得惊人，直直望着她：“喜欢，特别喜欢。”

　　在迟家生活这么多年，姜音离太清楚迟薇下定决心时的模样。

　　那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执拗。

　　“既然这么喜欢，那她嫁人了你很甘心吗？你甘心以后拿着她的请帖整日以泪洗面吗？”

　　“你甘心吗？”

　　话如坠入平静湖面的石头一般，在内心掀起了惊天巨浪。

　　她怎么可能甘心啊？她绝不会甘心的。

　　从小到大没人能抢她喜欢的东西，这一次，人也不行。

　　“抢婚挺新鲜的，我活了几万年还没见过人类抢婚。”

　　说话单独听起来像是在撺掇人干坏事，但姜音离心里清楚，她不过是帮迟薇做了个早该做的决定。

　　下午一点半两人抵达酒店，递上请帖和一沓厚厚的红包。

　　那边司仪在cue流程，这边慕桃儿内心忐忑，余光总往台下瞟。她也不明白此刻内心在期待什么，期待迟薇能参加她的婚宴吗？

　　可笑。

　　这抹自嘲的笑刚好被司仪捕捉到，他把话筒递过来，笑着问：“新娘想到什么幸福的事，跟大家分享分享？”

　　幸福的事？

　　“我想到上大学时学院里的流浪猫，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跟它们多像啊，漂浮在这世界里，不知归处。”她余光一动，看见了迟薇。“现在，我找到了归处。”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集在新郎新娘身上，有些人没注意到一个身穿白色西服的女人登上了台，注意到的人也只是以为是台上两人安排的特殊环节。毕竟年轻人结婚嘛，总要搞点儿不一样的。

　　迟薇看着身穿洁白婚纱的慕桃儿，对方忽然朝她伸出了手。没有丝毫犹豫，迟薇一把抓住那只手，拉着她就往台下冲。

　　全程没有半分浪漫可言，只剩下比拼速度的胜负欲在燃烧。

　　奔跑中，慕桃儿干脆踢掉了碍事的高跟鞋，赤着脚跟着迟薇往前跑。

　　就像当年体测时，她跑不动快要放弃，是迟薇拉着她的手，一个劲儿喊“别停”。如今没有了体测，可身后追来的，是新郎和一众娘家人。

　　姜音离早已在楼下备好车，两人刚跌进车里，门都还没关严实，她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瞬间消失在高楼林立的街道尽头。

　　“以前、以前看电视剧男主抢婚都慢镜头……以为、以为很浪漫啊。”迟薇气儿喘了半天才喘匀，一旁的慕桃儿伸手顺着她的背。

　　“结果这他大爷的一点儿也不浪漫。”但是好刺激啊，比当时偷偷抽烟还刺激。

　　“去哪儿？”

　　慕桃儿报给姜音离一个地址，是她租的小公寓，她得回去拿证件。

　　“咱们这样好像私奔啊。”迟薇仰头靠在椅背上笑，眼角却忽然沁出泪来，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淌。

　　新婚当天新娘被抢婚，这事儿足够上头条了。但更抓马的还在后面，还是迟薇和慕桃儿在机场候机时，谢惊鸿发来消息才知道的：

　　原来新郎是gay，俩人就是场形婚。巧的是新郎的前任也在婚礼现场，看见新娘被“女朋友”劫走后，干脆也冲上台把新郎带走了。这下可好，两家人当场炸了锅，在婚礼现场吵得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婚纱脱了，妆也卸了。不施粉黛的慕桃儿，在迟薇眼里透着股不染尘埃的稚气，干净得让人心疼。

　　“怎么就想着结婚了？”迟薇凑到她耳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是啊，怎么就想着结婚了呢？

　　慕桃儿眼底漫上一层涩意。

　　弟弟病了，家里拿不出钱，最后还是妈妈低着头，一遍遍求到了她面前，就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要拿她的一辈子去换。

　　她本该早就麻木了的。

　　可看着妈妈放下所有尊严的模样，忽然就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在笑自己，生来的意义难道就是一件投资品？幼时只需付出寥寥，长大后就能连本带利地索取，连女儿的彩礼都算得明明白白。

　　“他们给了多少？”迟薇握紧她冰凉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传递一点暖意。

　　“五十万。”慕桃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五十万？！”迟薇猛地拔高声音，怒意在胸腔里炸开，尾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破音，“他们就用五十万，把你卖了？！”

　　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居然就只值五十万？

　　迟薇望着慕桃儿侧脸那抹近乎漠然的弧度，喉间像堵了团棉花，突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慕桃儿多像这世上无数个身不由己的女性啊。

　　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总有素不相识的姑娘，被家庭的重压逼到绝境，最终只能用婚姻换取喘息。

　　她们没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人生像被系死了线的风筝，哪怕拼尽全力飞高一点，身后的家人也会死死攥着那根线，不容许她们挣脱半分。

　　迟薇突然想到，视频里那些和女生谈了八年然后又嫁人的，有一部分是不是也是如此。只是她们没能遇到有勇气抢婚的人。

　　女孩子生来就带着太多不公的枷锁，在社会上跌跌撞撞站稳脚跟本就不易。两个普通女孩的恋爱，更像是寒冬里的幼兽相互依偎，不过是借着彼此的体温抱团取暖，抵御这世间的风霜罢了。

　　“五十万我出，你弟弟我也会救。”

　　迟薇以为慕桃儿会再三推脱后接受，可她干脆的拒绝了。

　　“我累了，不想再管他们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其实从我爸动手打我，我妈在旁边袖手旁观，连我弟都学着我爸的样子，骂我是赔钱货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拼命往上飞，彻底逃离这个家。”

　　“这么多年，他们养我花的那些钱，我早就一分不少地还回去了。”

　　而后她定定的看着迟薇，说：“予我自由。”

　　周二傍晚抵达木云市时，凌茉已经开车在等着接她们了。姜音离坐进副驾驶，迟薇和慕桃儿并肩挤在后座。

　　抢婚那会儿连眼都没眨一下，这会儿后劲上来了，心里直突突。

　　姜音离还是瞧不上她那怂样。

　　迟薇眼神飘来飘去，想往慕桃儿那边看又不敢，心里乱糟糟地盘算着，现在她们俩到底算什么关系。

　　“给我点时间消化一下。”慕桃儿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她表面冷静，内心跟迟薇一样七上八下的。

　　一个抢婚，一个逃婚这事儿，对两人的冲击实在太大。一个向来坚强只是外表的迟薇，一个规规矩矩活了二十多年的慕桃儿，这会儿都有点发懵。

　　姜音离这两天跟着迟薇“胡闹”没怎么睡好，她想回家补觉的，但又想着楚栎。

　　小兔子在公司干嘛呢？

　　楚栎这两天的日子过得跟往常没两样，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唯一不同的是，她会时不时摸出手机，下意识地刷新朋友圈。

　　明明知道姜音离向来不爱发动态，却还是抱着一丢丢微末的希望，盼着能看到点什么。

　　那个吻以后俩人好像就没什么交集了，楚栎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怎么创造跟姜音离相处的机会，于是她想到了阿紫。

　　这两天在食堂一起吃饭的时候，借着关心姬蘅的近况，套路阿紫讲点儿有关姜音离的事情。

　　这一番“打探”下来，收获倒是不小。

　　比如姜音离嗜好吃酸菜豆腐汤，爱喝苹果味的优酸乳，还有她突然变脸发脾气，多半是害羞了，或是觉得尴尬想掩饰。

　　原本在楚栎心里，姜音离是座高冷难近的冰山，可如今听了这些细碎的小偏好，那冰山形象悄悄塌了角，反倒成了某种猫科动物般的存在，具体是什么动物，楚栎一时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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