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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月下照骨二
午饭时,三个人又围坐一桌。
红姐不停给两个姑娘夹菜,嘴里不忘絮絮叨叨:“螃蟹性寒,要配黄酒”
“鸡汤我撇了油,多喝点,别老想着减肥”
“要多吃时蔬,补充维生素”...
宋绒安静地听着,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回应一句。
无意间抬头,竟看到红姐鬓角不知何时新添了几缕白发,眼角也爬上了几道细纹,她才猛然意识到,红姐,老了。
姑姑失踪这一年,宋绒迷失了自己,红姐陪着她,也默默跟着操碎了心。
饭后,红姐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冰箱塞得满满当当,才洗了手,换上外出的衣服。
“我真走啦?”她站在门口,还是不怎么放心。
“走吧走吧!”莫天赐抱着她的肩膀,轻推着她出门,“再不走天都黑完了!您家里人不得担心啊!”
红姐笑着轻轻拍拍莫天赐手,又看向宋绒:“绒绒,有事定要给我电话,啊?”
“嗯。”宋绒点头,“路上小心。”
门终于关上了。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莫天赐长出口气,整个人面饼似的瘫在沙发上:“红姐这操心的架势...跟我妈有得一拼。”
宋绒没接话,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天还未全黑,但东边天空上,月亮的轮廓已缓缓显现,有鳞片状的云朵众星捧月地围着它,半遮半掩的,倒有几分仙气儿。
她突然皱起眉头。
“天赐,你快过来。”她指着月亮,“月边边上...是不是有点发红?”
莫天赐凑过来,脸几乎贴到玻璃上,眯着眼瞅了半天:“红?我没看着啊!”
她又转头狐疑地看向宋绒:“你莫不是眼花了?”
宋绒眨眨眼,又仔细盯着月亮看了看。
此时,月亮已从云层后完全升起来了,皎洁圆润,冰绡垂落,边缘好似…确实没什么异常。
“可能真是我眼花了。”她揉了揉眼睛。虽如此说,她还是感觉有点奇怪,不单是月亮,还有身体。
从下午开始,宋绒就感觉身上的皮肤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拉扯着,有点刺痛,又有点痒。
她抬起手看了看,手臂上的皮肤白皙细腻,表面看着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了?”莫天赐注意到她的动作。
“没什么。”宋绒放下手,“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莫天赐挠挠头,也没多想,转身噔噔噔上了二楼。
过了一会,她哧呼哧呼从二楼扛下个大行李箱,边喘气边吐槽:“你说红姐那么小的个子,咋力气那么大,一言不合就把箱子给送楼上了,我都没来得及张嘴。”
宋绒赶紧过去帮她。
……
行李箱摆在客厅里,莫天赐擦擦额头上的细汗,撅着屁股打开行李箱,小心翼翼从箱子里捧出那个紫檀木盒子,郑重地摆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又陆续从箱子里面掏出几样稀奇古怪的物件。
几个用红绳串成一串,巴掌大的黄铜铃,一卷画满不明符咒的黄布,还有一个紫色小香炉和一包线香。
“这些都是道具?”宋绒好奇问。
“算是吧。”莫天赐把那串铜铃一个个挂在阳台的门框上,“主要是营造氛围。真正用得上的是照骨镜,和你的血。”
她挂好铃铛,又上阳台看了看。
宋绒家这个大平层带一个宽敞的弧形阳台,约莫有三十多平米,铺着防腐木地板,边沿摆满五颜六色的绿植,角落里还有一套白色铁艺欧式桌椅。
阳台正对着江面,视野极好,天空开阔无遮挡,说是观月最佳地一点不为过。
“就这儿了。”
莫天赐叉腰拍板,“晚上就在这儿做法...啊不,是摆桌子。晚上十二点半,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咱们就开始。”
傍晚,两人简单吃了点红姐留下的饭菜。
夜色愈深,月色愈亮。城市灯火次第亮起,江面上玉璧光华流转,美不胜收。
不知是过敏还是什么原因,宋绒总觉得身上皮肤紧绷感越来越明显,表皮下好似有什么在爬,痒得她想抓,又不敢抓。
她走到镜子前仔细看,皮肤依然光滑,但...又好像比以前更白了,白得有点不自然,像上好的羊脂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你没事吧?”莫天赐注意到她的异样,“脸色不太好看。”
“有点不舒服。”宋绒实话实说,“皮肤很紧,有点痒。”
莫天赐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臂看了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难道是紧张过度,皮肤过敏了?”
“可能吧。”
……
晚上十一点半左右,莫天赐开始做准备。
她换上了一套很特别的服装。
像是改良过的汉服,又像少数民族的服饰,宽袍大袖,大体颜色是深蓝黑,布料上用银线绣满繁复的不知明图案,裙摆上缀满小巧精致的银铃叮。
她把脸上的浓妆洗了,只淡淡描了点眉,长发用一根银簪绾起,整个人气质大变,从非主流变成了神秘莫测的“神婆”。
“怎么样?”她转了个圈,“有那味儿了吧?”
宋绒看着她,点点头。这一刻的莫天赐,确实有种不同寻常的气场。
十二点左右,两人把茶几吭哧吭哧搬到阳台中央。
莫天赐铺上黄布,摆上香炉,点燃三柱特制的线香。
宋绒抽抽鼻子,发现这线香气味有点特别。
不似寺庙里的檀香,而是氤氲着一股清苦的药草气息。
莫天赐将照骨镜从盒子里请出来,郑重地摆在黄布中央。
那面黑沉的圆盘在月光下似泛着幽幽的光晕,边缘的符文更像是活了一般,隐隐流动。
十二点半,满月如银盘高悬,清光流泻,整个阳台都笼罩在皎洁之中。
江风拂过,挂在门框上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和着远处城市隐约的喧嚣声,有种特别的和谐韵律。
“到点了。”莫天赐深吸一口气,看向宋绒,“准备好了吗?”
宋绒点头,伸出右手。
第一次搞这种活动,沉稳如她,现下也难免有些紧张。
莫天赐取过一支测糖耐的无菌针,在她食指指尖轻轻一按。
一颗鲜红的血珠立时冒出来,在月光下红得触目惊心。
莫天赐小心地将血珠滴在照骨镜的镜面上。
血珠落在黑沉的镜面上,没有滑落,而是缓缓渗了进去。镜面泛起一层微弱的青光,转瞬即逝,再无任何动静。
“好了,现在集中精神,想你姑姑。”
莫天赐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某种蛊惑,“想着她的样子,她的声音,你们在一起的时光...”
宋绒缓缓闭上眼睛。
姑姑笑起来弯弯的眉眼,絮絮叨叨嘱咐她注意身体,不用太拼,深夜陪她修改论文困得直打哈欠,却硬撑着陪她…还有,最后那天早上,兴奋地举着U盘说“终于能摆脱了”的神情...
她想着,眼泪不知不觉涌出,从眼角滚落。
……
莫天赐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双手,手指翻飞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并开始在茶几前的空地上跳起舞来。
舞步很奇特,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舞,旋转扭动,配合着裙摆银铃铛的节奏。宽大的袖袍在月光下翻飞,像只灵动的蝶。
同时,她开口低声吟唱。
非是说话,也非歌唱,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音调古怪的吟诵。
语言晦涩难懂,像是某种失传的古语,音节拗口,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声音不高,却似能穿透夜色,与风声、铃声、远方的江涛声缠绕做一处,织成一片迷蒙氤氲的网。
宋绒闭着眼,更能感觉到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
风停了,月光落在皮肤上有了分量,温热里掺着细密的针感。
莫天赐的吟诵声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牵引着她的神思。那感觉让她既有些昏沉欲睡,又维持着一种奇异的清醒。
宋绒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继续想着姑姑。
空地上,莫天赐的舞步越来越快,吟唱声也越来越急促。
铃铛声、铜铃声、吟诵声…混在一起,和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声浪。
宋绒感到眼皮越来越重,神智似要飘散开去。
她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睁开了眼睛。
视线不由自主地,便落向了茶几上那面照骨镜。
随即,她愣住了。
黑沉的镜面,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原本乌黑一片、什么也照不出的镜面,似拨开浓雾,渐渐变得清透,从中显露出一片模糊的景象。
心脏在胸膛里狂跳,宋绒屏住呼吸,凑近了些。
镜面里的景象渐渐清晰。
一片漆黑。不是夜晚的黑暗,而是那种浓稠的、没有光源的、绝对的黑暗。
只有在黑暗的中央,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光点,微弱,但顽强地亮着。
光晕开一小片区域,勉强能看出背景的轮廓。
那是一座古怪的山。
山体不是寻常的岩石土壤,而是一种半透明的结晶物质,在幽微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折射光。它陡峭、嶙峋、棱角锋利,寸草不生,毫无生命的痕迹。就这么孤零零地矗立在无边的黑暗里,像一座沉默的、冰冷的巨大墓碑。
山脚下,光点照亮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影。
背对着镜头,长发披散,一直垂到地面上。
头发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月华般的银白,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人影很瘦,一袭雾色长裙如烟似霭,静静立在那儿,仰头望着黑暗无星的夜空。
孤独,遥远,宛若在另一个时空。
虽然看不清面容,虽然背影消瘦得几乎脱了形,连头发也全白了……
但宋绒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姑姑。
那是姑姑。
“姑姑!”宋绒的眼泪汹涌而出:“姑姑!是我!绒绒!你看看我!”
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钻进镜子里,想把姑姑从那片该死的黑暗里拉出来。
指尖即将触到镜面的瞬间——
脚下骤然一空。
并非踩空,而是整个存在开始下坠。地板、月光、阳台、远处灯火……一切都在飞速向上退去。
最后涌入视野的,是莫天赐惊恐的脸,和伸来的手。
然后,黑暗吞没所有。
意识就此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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