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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门
实话讲,夜昭这个人实在是不错。
闻真这么想着,美滋滋地夹了口肉吃。
在她的印象里,她就没坐在这么敞亮的屋子里吃一顿有肉有菜的饭。
在俞都徐家时,她和娘就呆在最偏僻的小院里,冷落萧条,没有人气,按例的炭火、饭菜从没完完整整的到过手。
母亲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向谁低头求情。她是这么做的,也教导自己这么做。
而自己也曾几次三番的向徐恒潜——也就是她的父亲寻公道,可徐恒潜就算知晓了此事也是坐视不管,久而久之,也不对徐恒潜抱什么希望了,和母亲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过着,倒也挨了许多年。
到了潺州,医馆窄小,周围都是些穷苦人,挣不到几个钱,有时候姐姐看病人太可怜,卖的药钱比药材还便宜,赔着本做买卖。钱上拮据,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后来,她和母亲被禁了足;后来,她换了姓,换了身份。
她和外界存在着一条窄门,由于种种,她无法迈出去。
幸运的是,在困苦的日子里有人与她相依为命,她得以感受着岁月人情的细水长流。
想到这,木门被推开了。
推门的人是夜昭。他没解外衣,也没往里走,“外面阳光明媚,出来走走吧。”
闻真站在门口的石阶上,阳光透过叶的缝隙,影子斑驳在青石板路上,光点随和风浮动着。
“澄秋宴上,章宝晴将证据呈递给了皇上,皇上已下令彻查。”夜昭看向闻真被光照着的清秀侧脸,轮廓有些透明:“你也放下心了吧。”
闻真望着那条金灿灿的小路,日头晕染去了尽头,竟像一条康庄大道,她抿着嘴微微把嘴角扬了扬:“多谢大人告知此事,大人也放下心了不是吗?”
“你不应该高兴吗?”
闻真眯了眯眼,“只是一件让罪人服罪的事,就像饿了要吃饭一样寻常。该高兴的人已经逝去,痛苦的人已经痛苦过了。”
院子沉默了半晌,夜昭才道:“世人都讲,善恶终有报,可四十岁遭报应和七十岁遭报应是不一样的。能让恶人尽量早的遭报应,遭到报应,本身就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闻真闻言笑了起来:“你说的对,知足常乐。人一辈子,总要守着乐事过日子。”
夜昭看着她笑了,竟有几分不明不白的心满意足,还没等他追溯这感受从何而来,小径尽头处就飞过来一个毛茸茸的黑团子,径直盘旋到了闻真脚边,前脚往她腿上扒着,尾巴摇出了重影,不定睛看,很难从这一片混乱中分辨出来,这东西是一只狗。
夜昭惊呆了,一是惊呆这条老狗,平常连动都懒得动,让它挪个窝都如请佛一般,今日如发了疯病一般上蹿下跳、翻天覆地。
二是惊呆他养了这老狗快四年了,跑到潺州也带着它,它倒好,见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就背信弃义,四只腿儿一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围着人家转了起来。
那叫一个迫不及待,心花怒放。口水都沾到了姑娘的裙摆上,夜昭认为再不制止,这狗脑浆都快摇匀了。
他压下酸涩的心思,板起脸来,指着狗严肃道:“你给我安生点,坐好了。”
那狗已然到了忘乎所以之境界,摒弃一切闲杂人等,只专注于眼前的天仙。
闻真蹲下身来,捧上了狗的脸,仔仔细细的端详一番,一脸不可置信问:“真狗?”
那狗兴奋的“汪”一声,昂首挺胸,黑豆一样的眼看着闻真,尾巴晃得更欢了。
闻真激动的嘴唇哆嗦起来:“真狗,你这是真狗?”
那狗:“汪汪汪!!!”
夜昭靠近几步,笑道:“这不是真狗,还能是假狗?”
闻真抱起来它:“我从小就喜欢狗,可没机会养,这狗太热情了,一时说了胡话。”
实际上,这狗是闻真在俞都徐家时养的狗,即使四年过去,它已经变老,脸部的毛发逐渐褪色,变得干枯,皮肤松弛,但它的那双眼睛,在望向她时,既不迟钝也不暗淡——还那么明亮。
闻真收养它时,它还很小,身体瘦弱,眼睛却极明亮,它从狗洞钻到了那件偏僻的小院里,从此就赖在那里安了家,俗话说得好,狗不嫌家贫,不论有没有饭吃,它都守这着家。
闻真给它起了名——真狗,意思是闻真的狗。
那场大火过后,温舒死了,闻真到了潺州,院子空了,家没了,真狗也就走了,也顽强的活下来了。
在这漫长无期的四年里,你也和我一样想念那个家吧?
“好狗。”闻真摸摸它的头,鼻子碰上它的鼻子。
夜昭看着一人一狗十分和谐:“你既喜欢它,不如就在府中住几天,让它陪着你好好玩玩。”
闻真看向他:“它叫什么名字?”
“小黑。”夜昭慢条斯理的讲起来,眼神变得更柔和了些:“小黑是我在景和十三年冬天遇见的,那一阵俞都浩浩荡荡下了好几天的雪,白茫茫一片,大概是实在没吃的了,又冷极了,它萎缩在程千街上,我见到它的时候时,只剩了一口气了。”
它不知道自己走了,它还傻傻地以为主人只是没从训练场回来,它跑去程千街上废弃的织染坊南边的小巷子里等她,像之前它几年如一日的接她回家那样。
而她呢?她来了俞都就只惦记着报仇,也没想过真狗是死是活,在哪里生活,有没有吃饱饭。
她愧疚的眼眶鼻尖都红了,“抱歉。”她在心里说。
闻真道:“我想陪它几天,可以吗?”
“当然。”夜昭一脸复杂地看着个人,她听到一条陌生的狗三两句的悲惨过去,就会难过要掉眼泪;而这个人,在船上杀了土匪,砍断了人的手腕,毒死了王泽,还给姜白灌了哑药。
“那我就暂住几天,麻烦夜大人了。”
姜承业贪腐一事已移交御史台下属察院,根据“人证保护”的惯例,章宝晴暂由御史台保护了起来。
闻真大清早就出门去了章府,看章老太太的病。
“吃了十几天的药,身体有好转。”闻真心情很好,凑近了些大声跟章老太太说:“老太太,你这身体越来越好啦!姜承业贪污腐败,就要下狱了,宝晴马上就回来了!你要撑住,好好调养,好好活着。她好久没回家,你得迎接她呀!”
章老太太靠在床上,被眼皮坠着的眼眨了眨,苍老的手抓住了闻真的手臂,虚弱道:“宝晴?宝晴就能回来了?”
“是,再过些日子,宝晴就能回府上住了。”
章老太太认真分辨闻真的眼睛:“没骗我吧?”
闻真哭笑不得:“老太太,我骗你做什么呢?这是真的,真的!”
“宝晴小姐就能回来了?”春夏问道:“卢大夫,那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好准备东西。”
“时间还不知道,出不了二十天了。”
秀兰刚买药回来,进来就看见了闻真,忙把药包往桌上一撂:“哎呦我的祖宗,你可算回来了,这两天吓死我了,你去哪了?晚上住哪了?”
“我去见了个旧友,在他家住了两天,忘了和你说了。”闻真给她倒了碗水,拉着她坐下,“先喝口水。”
秀兰用袖子擦了把汗,咕嘟咕嘟把水喝了个干净。
春夏问道:“秀兰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平常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我正要和你们说呢,春夏快给我把扇子,我快熟了!”秀兰一拿了扇子,就眉飞色舞的描述起来:“今天我往舟济医馆走,你们猜怎么着!”
闻真和春夏面面相觑了一下,闻真嘴唇抖了抖道:“秀兰,你什么也没交代,让人怎么猜?说书也不是这样说的。”
秀兰回之一尴尬的笑,道:“这不是没说过书嘛,重来一下。”
“咳 —— 吭!”秀兰清了清嗓子,用扇子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不怎么神秘的眼:“列位看官,今天我一到舟济医馆,那长宁街上是浩浩荡荡的围了好一堆人,我挤进去一看,有个人穿着绯色圆领袍,系着银銙带,心口中了一刀,流了不少血,你们猜这人是谁?”
闻真愣了一下,在大理寺任职穿绯色公服的只有大理寺少卿,她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有些紧张,下意识的问了:“大理寺少卿?”
“正是!”秀兰激动的一拍桌子眉毛要扬到额角了,“哎卢大夫,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闻真身体探向前去:“哪位少卿?”
秀兰一时语塞,结结巴巴地说:“这官还有两位?”
忘了秀兰不知道这些了,闻真想了个简单的问题:“他长得怎么样?”
秀兰忙说:“模样很是英俊呐!”
闻真心一沉,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她稳了稳心神,撂下句话:“我想起来,在朋友家落了东西,我……我去去就回啊。”
说完她提了医箱就往外走。
秀兰挥着手道:“闻……卢大夫!又要走啊?那你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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