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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话
夜深了。
药庐里只留了一盏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里轻轻跳动,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徐长卿换了身深色的衣衫,银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全部绾起,整个人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瘦。
衔云归坐在他对面,正用软布擦拭短剑的剑鞘。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非要今晚去?”他头也不抬地问。
“嗯。”徐长卿将几样可能用到的药瓶收进怀里,“师父习惯夜深人静时打坐,这时候去,不易被人察觉。”
“我送你到山脚。”
“不用。”徐长卿站起身,“你留在药庐。万一……有什么动静。”
衔云归终于抬起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深,像两潭不见底的古井。“徐长卿,”他说,“你知道的,如果真有事,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也护不住什么。”
他说的是实话。如果真有人要对付药庐,有没有他在,区别不大。
徐长卿沉默片刻,还是坚持:“你留下。若我天亮前没回来……”
“那我就上山找你。”衔云归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说好了,天亮前。”
两人对视片刻,徐长卿妥协了:“好。”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衔云归还坐在那儿,手里握着短剑,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样子刻进眼里。
“小心。”衔云归说。
“嗯。”
徐长卿推门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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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很静。
雨后的夜晚,空气清新得过分,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湿气。月光很淡,被云层遮遮掩掩的,只漏下些模糊的光晕。徐长卿走得很快,脚步放得极轻,像只夜行的猫。
这段路他走过无数次,闭着眼都能走上去。可今夜,每一步都踏得格外沉重。
他想了很多。想师父这些年独自住在山顶的背影,想他提到“阿云”时眼里的痛色,想那截失窃的枯荣藤,想昨夜那几支淬毒的箭。
这一切,似乎都绕不开玄冥宗,绕不开百年前那场变故。
快到听竹轩时,他停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微喘的呼吸。竹海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低语。轩里亮着灯,暖黄的光从窗纸透出来,在黑暗里格外醒目。
门虚掩着。
徐长卿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念宫镜正坐在窗边的蒲团上打坐,面前摆着个小香炉,青烟袅袅。他穿着常穿的青灰色道袍,长发用木簪松松绾着,闭着眼,面容在烟雾里显得格外沉静。
听见动静,他睁开眼。看见徐长卿,他并不意外,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来了?”
“师父。”徐长卿行礼。
“坐。”念宫镜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又倒了杯茶推过去,“深夜来访,有事?”
徐长卿在蒲团上坐下,却没碰茶杯。他看着师父平静的面容,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师父,”他斟酌着开口,“您还记得……当年带走阿云的那伙歹人,是什么来历吗?”
念宫镜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徐长卿,目光深沉:“怎么突然问这个?”
“前几日,药庐失窃。”徐长卿如实道,“丢了一截枯荣藤。现场留下些痕迹,与玄冥宗惯用的手法很像。昨夜,还有人用淬毒的箭矢刺杀我。”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我怀疑,现在的玄冥宗里,有人知道阿云的事,甚至可能……还在找他。”
念宫镜沉默了很久。
香炉里的青烟一缕缕上升,在两人之间缭绕。窗外的竹声似乎更响了,像是风雨欲来。
“当年那伙人,”念宫镜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确实与玄冥宗有关。或者说,是玄冥宗里……某些人的私兵。”
他放下茶杯,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玄冥宗立派数百年,内部一直不太平。百年前分裂过一次,主战派与主和派斗得你死我活。后来主和派占了上风,主战派或死或逃,但总有些余孽……不甘心。”
“阿云的父母,就是主和派的中坚。”念宫镜收回目光,眼里有沉痛,“他们主张与各派和平共处,甚至愿意分享宗门秘法,换取太平。这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所以……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清洗?”徐长卿的声音有些发紧。
“是。”念宫镜点头,“他们以‘叛宗’为名,追杀阿云一家。我那时正好在附近游历,撞见了,便出手相助。可惜……只救下阿云一个。”
他说得很平静,可徐长卿听得出那平静下的惊涛骇浪。
“后来我带阿云躲进深山,一躲就是三年。我以为安全了,可那些人……还是找来了。”念宫镜闭上眼,“那一战……我伤了阿云,也杀了他们领头的人。但我知道,这事没完。只要阿云还活着,只要他的身世被人知道,危险就永远在。”
他睁开眼,看着徐长卿:“所以我把他的记忆封了,给他找了户普通人家,希望他能像个寻常孩子一样长大。可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师父……”徐长卿不知该说什么。
“你药庐失窃的枯荣藤,”念宫镜忽然问,“是不是我给你的那截?”
“是。”
念宫镜苦笑:“那就对了。那截枯荣藤,是阿云母亲留下的。当年她临终前交给我,说等阿云长大了,给他……做个念想。”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那些人认得那东西。他们知道阿云还活着,也知道……东西在我这儿。现在东西在你那儿丢了,他们自然会怀疑到你头上。”
徐长卿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如此。原来那截枯荣藤,不只是药材,更是一个标记,一个会引来杀身之祸的标记。
“师父,”他问,“玄冥宗现在掌权的是谁?”
“明面上是宗主凌霄子,但他常年闭关,实际事务由几位长□□同主持。”念宫镜说,“陆玄冥是其中之一,掌管戒律堂。还有两位,一位是药堂的程长老,一位是执剑堂的厉长老。”
“陆师叔他……”
“陆玄冥……”念宫镜沉吟,“他是个聪明人。当年那场内斗,他站了中立,两边不得罪,这才保住了地位。但他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徐长卿想起陆玄冥那滴水不漏的态度,那看似公允实则疏远的言辞。这样的人,最是难测。
“师父,”他又问,“您这些年一直住在听竹轩,也是因为……”
“是。”念宫镜坦然道,“我在等。等那些人再次找上门来,等一个……彻底了断的机会。”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平静,可徐长卿却在那平静下看到了决绝。那是一种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
“长卿,”念宫镜看着他,目光温和下来,“这事本与你无关。你不该卷进来。”
“可我已经卷进来了。”徐长卿说,“而且……阿云现在就在我药庐里。”
念宫镜怔住了。
“他回来了。”徐长卿轻声说,“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但他回来了。他现在叫衔云归,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他将这些日子的事简单说了说——怎么在雨夜捡到衔云归,怎么给他疗伤,他怎么赖着不走,怎么教林鹤剑法,怎么在鬼市换玉,怎么……在昨夜挡在他身前。
念宫镜静静听着,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有欣慰,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尘封多年的情感,终于破土而出的震颤。
“他……过得好吗?”许久,念宫镜才问,声音有些哑。
“挺好。”徐长卿点头,“伤好了,能吃能睡,就是话多了点,有时候挺烦人。”
这话他说得平淡,可念宫镜听出了那平淡下的珍视。他笑了,眼角有细碎的纹路舒展开:“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师父,”徐长卿终于问出最想问的问题,“如果……如果有一天,衔云归想起来了,您打算怎么办?”
念宫镜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许久才说:“我不知道。也许……他会恨我吧。毕竟是我伤了他,还瞒了他这么多年。”
“他不会。”徐长卿说得很肯定。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徐长卿想起衔云归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玩笑七分认真的眼睛,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时的背影,“就算想起来,他也会明白,那一剑……是为了救他。”
念宫镜看着他,忽然问:“长卿,你对他……”
“他是我药庐的客人。”徐长卿迅速打断,耳根却有些发烫,“仅此而已。”
念宫镜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客人啊……也好。有个能说说话的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强。”
窗外,月亮终于从云层后探出头来,清辉洒了满院。竹影在月光下摇曳,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不早了,”念宫镜说,“你该回去了。路上小心。”
“师父也保重。”徐长卿起身行礼。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师父,若有事……一定告诉我。”
“好。”念宫镜点头,目送他消失在夜色里。
门轻轻关上。
念宫镜独自坐在蒲团上,看着香炉里最后一点青烟散尽。许久,他低声自语:
“阿云……你都长这么大了。”
声音很轻,很快消散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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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徐长卿走得比来时慢。
心里装了太多事,沉甸甸的。他一边走,一边梳理着今夜听到的一切——玄冥宗的内斗,阿云的身世,枯荣藤的来历,还有师父这些年的孤独守望。
原来这平静的表象下,藏着这样深的漩涡。
快走到山脚时,他忽然听见前方有细微的动静。脚步一顿,手悄悄摸向怀里藏着的药粉。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徐长卿松了口气。是衔云归。
他从一棵大树后走出来,手里握着短剑,眼神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怎么去了这么久?”他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和师父多聊了会儿。”徐长卿走过去,“不是让你在药庐等吗?”
“等不住。”衔云归收起剑,很自然地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往回走,“心里老想着,万一你路上出点什么事……”
他没说完,但徐长卿懂。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夜色很好,月光清亮,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挨得很近。
“徐长卿。”衔云归忽然开口。
“嗯?”
“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长卿侧头看他。月光下,衔云归的侧脸轮廓分明,那颗泪痣在眼尾显得格外清晰。他问得很随意,可徐长卿却在那随意下听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寻。
“我师父,”徐长卿斟酌着词句,“是个很好的人。温和,耐心,医术高超。就是……有时候太爱把事闷在心里,一个人扛着。”
“听起来跟你挺像。”衔云归笑。
徐长卿没反驳。确实,他在某些方面,很像师父。
“那他……有没有提起过我?”衔云归又问,这次语气更随意了,像是随口一问。
徐长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稳住声音:“提过。说你小时候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就是怕打雷。”
衔云归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是吗……”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可我一点都记不得了。”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迷茫,一丝怅然。徐长卿听着,心里忽然有些涩。
“记不得也好。”他说,“有些事,忘了比记着轻松。”
“也许吧。”衔云归没再追问。
两人继续往前走。快到家时,衔云归忽然又说:“徐长卿,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想起来了什么,你会不会……讨厌我?”
徐长卿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月光洒在衔云归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罕见的忐忑和不安。
“不会。”徐长卿说得很认真,“无论你想起什么,你都是衔云归。是我……”
他顿了顿,终究没说出后半句。
是我药庐里的客人。
是我……在意的人。
衔云归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他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在月光下格外明亮。
“有你这句话,”他说,“就够了。”
两人回到药庐。屋里还亮着那盏小油灯,火苗跳动着,像在迎接他们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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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玄冥原本是“暝”不是“冥”但是从误会那一刻起他的世界便像少了一束光

疑似单纯打错字了,找借口狡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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