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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林薇薇在三天后恢复了基本的神志。她能认得人,能说简单的句子,但反应依旧迟钝,记忆大量缺失,尤其对泰国之行的细节模糊不清,性情也变得畏缩安静,与从前那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判若两人。不过加以时日好好休养还是能恢复的。林母虽然心疼,但女儿总算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对沈闲和谢临渊感激涕零,支付了丰厚的报酬,并承诺后续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林家绝不推辞。
往生堂暂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柜台上。但沈闲却感觉心头像压着一块冰冷的石头。那块被谢临渊封印的玉佩,就放在柜台下的抽屉里,即使隔着木板,他偶尔也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阴寒,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曼谷那条死寂的胡同,想起那尊模糊扭曲的神像,和那缕从裂缝中窜出的、充满纯粹恶意的黑气。
谢临渊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二楼客房,闭门不出。沈闲知道他肯定在用自己的方法研究那块玉佩和其中封存的邪气。偶尔下楼倒水或查看店铺,他的眉头总是锁着,周身的气息比平时更加冷肃沉凝,那双单眼皮下时常掠过沉思的光芒,有时甚至带着一丝沈闲从未见过的、近乎“忌惮”的神色。
这天下午,沈闲正有些心不在焉地给一盆绿萝浇水,谢临渊忽然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那块玉佩,还有一张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看起来颇为古旧的东亚及东南亚区域地图,纸质泛黄,边缘磨损,上面用鲜艳的朱笔标记了几个点,旁边还有细小的、沈闲看不懂的符文注释。
“有发现?”沈闲放下水壶,擦干手,神色立刻变得认真。
谢临渊将玉佩放在柜台光滑的桌面上,指尖虚点其上那缕被幽蓝光晕禁锢、却仍在缓缓蠕动挣扎的漆黑秽气。“此物非寻常怨念或地府秽气。”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剖析毒素般的冷静,“寻常鬼物怨气,或源于生前执念,或源于死后境遇,虽阴寒,却有迹可循,可化可解。地府秽气,乃汇聚阴司负面能量与罪魂污浊所生,虽棘手,却也在幽冥规则之内。”
他顿了顿,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缕黑气,却又悬停住,仿佛那是什么极度污秽之物。“然此气不同。其性阴寒古老,非数十年、百年可成,似沉淀了漫长时光的怨毒与死寂。更关键的是,它带着一种被长久镇压、封印后残留的、近乎本能的‘饥渴’与‘掠夺’意志,以及对特定生灵精魄的‘偏好’。此非自然形成之鬼气,更像是一种……被精心培育或残留的‘污染源’。”
沈闲听得心头愈发沉重,凑近细看那地图。朱笔标记的点除了曼谷,还有缅甸禅邦高原某处、柬埔寨吴哥窟外围丛林、越南顺化附近,甚至中国滇南哀牢山深处的一个点。这些点看似分散,但若以某种规律,或许是山脉走向、水脉节点连接,隐隐形成一个残缺的、扭曲的网状结构。
“你的意思是……这些地方,都有类似曼谷那种庙?或者类似的‘节点’?”沈闲的声音有些发干。
“极有可能。”谢临渊指尖敲了敲曼谷的位置,那一点朱红格外刺眼。“那占庙野鬼,道行浅薄,心思蠢钝,绝非能布下此等网络之辈。它更像是一个被吸引而来、或被刻意安置的‘看门犬’与‘收集器’。真正的主使者,或者这个古老阵法本身残留的‘本能’,是通过这些节点,筛选并汲取特定的生魂精华——年轻、阳气初盛、情志纯粹或激烈澎湃者,其‘爽灵’(智慧通达之魂)与‘幽精’(情感欲望之魂)往往最为活跃精纯,尤受此等邪物‘青睐’。”
他想起了林薇薇,那个曾经充满活力的女孩,正是去看了偶像演唱会,情绪达到顶峰时着了道。“汲取这些精华,是为了滋养某个沉睡或受损的邪物?还是为了进行某种邪恶的修炼仪式?”
“恐怕不止于此。”谢临渊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深深的凝重。他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忆久远的记载。“地府古老卷宗《幽冥异闻录》残篇有载,上古洪荒时期,天庭秩序未稳,幽冥初定,曾有‘外道魔神’自域外或人心极恶中滋生。彼等不尊天帝,不履幽冥,自成一体,专以吞噬万灵精魄、窃取信仰愿力为食,壮大自身,甚至妄图解构阴阳,重塑属于它们的‘混沌法则’。其气息污秽而古老,核心特质便是这种对生灵魂魄的‘标记□□’与‘污染性同化’。”
他指着玉佩中的黑气:“此气虽微弱残缺,远不及卷宗所载魔神本体之亿万分之一,但其内在的‘掠夺’本质与‘污染’特性,与所述‘外道遗毒’……有难以忽视的相似之处。若真是其残余信徒所为,或是有心人意外得到了与之相关的邪法传承,意图复活甚至创造类似存在,则其图谋绝非区区几十、几百生魂可以满足。曼谷节点被我们意外触动并拔除了一颗‘牙齿’,对方若真有灵智主导,必生感应,甚至可能提前发动。”
“外道魔神遗毒?复活?”沈闲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平时处理的“家长里短”式灵异事件的范畴,简直像是从志怪小说直接跳进了克苏鲁神话现场。“那我们岂不是……捅了个天大的马蜂窝?”
“蜂窝早已存在,你我不过恰巧戳破了一个蜂蛹。”谢临渊语气冷硬,但沈闲能听出其中一丝紧绷。这位前地府精英,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远超预期。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令人窒息的推测,沈闲放在柜台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杨屿的卡通头像。沈闲立刻按下免提。
“沈老板!谢大哥在旁边吗?我查到点东西,有点邪门!”杨屿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比平时急促,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街头,还有隐约的摩托车引擎声。
“洋芋,你说,我们听着。”沈闲稳住心神。
“我按你们给的思路,在曼谷这边撒钱打听。本地那些地头蛇,给够钱嘴巴也不严实。”杨屿语速飞快,“那座庙,本地稍微懂行点的老人叫它‘鬼仔庙’,但不是养小鬼那种。说那地方早几十年是处刑场兼乱葬岗边上的一個小土祠,供的不是正经神佛,好像是什么古代‘败军之将’或者‘横死巫觋’的孤魂,邪性得很。后来城市扩建,祠被推了,但听说主持推祠的工头没多久就暴毙,死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眼珠子都瘪了!”
沈闲和谢临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吸干?这手法……
“现在这庙是大概十五年前,一个从外地来的、自称‘龙婆颂猜’的和尚募资修的,修得特别快,材料都用的很次,但奇怪的是,庙一成,就传出各种‘灵验’的传闻,尤其是求偏财、求报复、求姻缘(强求那种),简直百试百灵。可那个龙婆颂猜,庙开光后不到两年,就得了怪病,全身溃烂流黑水,死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庙里当时帮忙收敛的小沙弥说,尸体轻得像没有骨头……”
“之后就是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看起来痴痴傻傻的老太婆接手看庙,一看看到现在。”杨屿喘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还有更绝的,我通过一个专收‘阴货’的古董贩子,搭上了一个以前在那一带拾荒的老酒鬼。那老家伙几杯酒下肚,说大概八九年前,台风天,庙后墙塌了一块,他当时想去捡点废料卖钱,结果看见塌陷的墙基下面,不是砖石,好像埋着几截黑乎乎的、像是石头又像是什么动物角骨的东西,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让人一看就头晕想吐的鬼画符!他当时就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板冲到头顶,耳朵边好像有无数人在尖笑,吓得屁滚尿流跑了。后来没两天,庙里就来了几个生面孔,很快把墙修好了,严丝合缝。”
黑色角骨?鬼画符?尖笑?沈闲感到自己的掌心渗出了冷汗。他看向谢临渊,后者眉头锁死,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的曼谷点周围画着圈。
“洋芋,你拍下那庙周围环境的照片了吗?还有,这曼谷城里,还有没有类似风格、同样‘灵验’得邪乎的小庙?”沈闲强迫自己冷静,追问关键。
“拍了拍了,我等下微信发你一堆。类似风格的庙……”杨屿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嗯,那个牵线的老居士提过一嘴,说曼谷还有三四个香火特别旺但也容易‘许愿得偿、代价随身’的小庙宇,分布在不同区,风格都……嗯,有点大杂烩,不像纯正泰式,也不像中式,有些装饰纹路看着像高棉那边过来的,又有点滇缅边境巫蛊图案的影子,反正就是怪,透着一股子‘不管谁来拜都能找到点熟悉感,但又都不对劲’的感觉。我把大概位置记下来了,也发你。”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犹豫和紧张,背景的摩托车声似乎也消失了,变得安静了许多:“那个……沈老板,谢大哥,我可能有点……被人盯上了。这两天老觉得后脖颈发凉,回头又看不到人。昨晚回酒店,感觉房门好像被人动过,但查了监控又没发现异常。我打听这些事儿,可能……有点太招摇了。”
沈闲的心猛地一沉:“洋芋,你听我说,现在,立刻,马上停止一切调查,直接回你住的酒店,路上小心,别走小路,回去后除非我们联系,否则别给任何人开门!我们给你的护身符,你时刻戴在身上没有?”
“戴着呢戴着呢,洗澡都没摘!”杨屿连忙保证,声音里透出一丝后怕,“行,我听你们的,这就打车回去。对了,那老酒鬼后来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又翻出个破玩意儿,说是在湄南河另一边某个荒废小神龛附近捡的,我看着就是块烂木头,但上面好像有点同样的鬼画符痕迹,我花了一千泰铢买下来了,照片也发你们看看。我觉得这玩意儿不吉利,没敢带身上,锁酒店保险箱了。”
挂了电话,沈闲和谢临渊沉默地等待着。很快,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杨屿发来了十几张不同角度拍摄的庙宇周边街景照片,可以看出发送时很仓促,有些甚至模糊;一张手绘的、标注了另外三个小庙大概区域的简图,线条歪斜;以及最后一张特写——一块巴掌大小、黑乎乎、边缘布满虫蛀和腐朽痕迹的木质残片照片,上面雕刻的纹路扭曲盘结,乍看杂乱无章,但若凝神细观,便能发现其中隐含的某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韵律,部分纹路的走向和交错节点,竟与谢临渊玉佩中封印的那缕黑气流动时产生的微妙“轨迹”,有着惊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性!
那不是装饰,那是一种“符”,一种“印”,一种沈闲完全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邪恶与污秽的“标记”!
谢临渊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猛地拿起柜台上的玉佩,举到眼前,与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并排对比。他的手指在空中快速虚划,指尖带起细微的气流,仿佛在模拟、推演着纹路与黑气之间的共鸣轨迹。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温度骤降。
片刻后,他放下玉佩,声音如同从极北冰川深处传来,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寒意:“同源异体。这残片是更古老、或许更接近本源的‘载体’或‘碎片’。曼谷的庙,是后来依据这些碎片的信息或感应,人为设立的‘汲取节点’和‘转化器’。杨屿……”他看向沈闲,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严峻,“他有大危险。对方若真有灵智,此刻必然已经察觉有人在追溯源头。他买下残片,等同于在黑暗中点亮了自己。”
他话音未落,仿佛命运的恶兆降临,沈闲的手机再次尖锐地响起!这次不是电话,而是杨屿发来的一个实时定位信息,地点显示在曼谷湄南河畔某处非旅游区的地图坐标。紧接着,一条语音信息跳了出来。
沈闲手指有些发颤地点开。
“沈……老板……我好像……呃!”杨屿极度压抑、带着剧烈喘息和难以言喻恐惧的声音传来,背景是急促的、慌乱的奔跑声,还有……一种低沉模糊的、仿佛许多人含混不清的呓语声,越来越近!“甩不掉……护身符……在发烫……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夹杂着□□撞击硬物的闷响和什么东西被拖拽摩擦的刺耳噪音,然后,语音戛然而止。
“洋芋!杨屿!”沈闲对着手机大喊,再拨电话过去,听筒里只有冰冷而规律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提示音。
往生堂内,死一般的寂静。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驱不散那弥漫开来的、深入骨髓的阴冷。柜台上的玉佩,似乎感应到了同类气息的湮灭或受制,内部那缕被封印的黑气骤然剧烈地冲撞起来,像困兽般左突右冲,撞击着幽蓝的光晕封印,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又像骨骼摩擦的“咯吱”声,一股更浓郁的、带着腥甜腐朽气味的寒意从中渗出。
地图、黑气、古老邪阵、外道魔神遗毒的恐怖猜想、以及此刻生死未卜的杨屿……所有的线索、推测和冰冷的现实,在这一刻汇聚、拧紧,化作一根冰冷刺骨、闪烁着不祥寒光的绞索,毫不留情地套向了远在曼谷的杨屿,也沉沉地勒在了北京往生堂内两人的脖颈上。
沈闲脸色苍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合着对朋友的担忧和面对未知恐怖的战栗。他下意识地看向谢临渊,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浮木。
谢临渊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将那张标记着猩红点迹的古老地图卷起。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冰冷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那双总是半垂的单眼皮此刻完全睁开,眼底深处仿佛有幽蓝色的火焰在无声燃烧,那是属于地府前精英的威严,也是被彻底触怒后的森然杀意。
他拿起那枚躁动不安的玉佩,握在掌心,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然后,他看向脸色发白、眼中却同样燃起一团火的沈闲,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准备一下,最迟明晚出发。”
“这次去曼谷,不只是救人。”
“有些藏在阴沟里的东西,既然露出了尾巴……”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掌中玉佩被幽蓝光芒彻底吞没,躁动平息,唯余刺骨冰寒。
“……就该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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