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大保健

　　动身前往古珂家族聚集地的前一天，古珂申报的机票也寄到家了。

　　“这次回家，我安排了飞机来回。”古珂解释着，“通常我个人往返会选择长途火车回家，比较经济实惠，但耗时比较长，路上都要坐个两天一夜。考虑到您这的舒适度问题，这回还是坐飞机吧。还可以用协助人类考察文化的理由申请报销。”

　　航班信息很简洁：首都机场至北境冰原第三起降场，航程约三小时，早晨八点起飞。

　　“要早起是吗，我知道了，”林续点头，“伊戈尔知道吗？”

　　“伊戈尔说他会自己买同一航班的机票，到了机场再跟我们会合。”古珂停顿了一下，遗憾地补充道，“根据规定，非公务随行人员的费用无法报销。”

　　林续也为不能薅联邦羊毛感到了些许遗憾。

　　次日清晨，首都机场。

　　没有复杂的航站楼，没有廊桥，乘客需要从候机室步行到停机坪，停机坪上停着少量的飞机，机身线条粗犷，涂装简单，以实用为主。场地里地勤人员忙碌着，大部分都是原型鸟类或体型较小的敏捷类哺乳动物。

　　伊戈尔早早等在了那里，庞大的身躯和雪白的皮毛在清晨的光照下十分显眼，身边放着一个防水帆布行李袋。

　　“林！古珂！”他挥了挥巨大的前掌，声音洪亮，引来周围一些旅客的侧目，“这边这边！我买了经济舱，位置在你们后面！听说今天机长是闪电戈尔？哈哈，那老隼开飞机可带劲了！”

　　古珂平静地点点头，对伊戈尔口里的带劲不置可否。

　　林续则对即将到来的飞行有了点不太妙的预感。

　　他们乘坐的飞机机龄不小，铝制蒙皮上有些许划痕和补漆的痕迹。

　　登机舷梯是金属的，踩上去哐哐作响。

　　机舱内部空间比林续想象的要紧凑，座椅是包着深色人造革的金属框架，间隔较宽——显然设计时有考虑到动物星居民的平均体型，但对于伊戈尔这样的巨无霸或古珂这样身高近两米的企鹅来说还是有些挤了。

　　伊戈尔的经济舱座位在后排，他需要缩着身子才能挤进去，一脸郁闷。

　　林续和古珂在前排商务舱。

　　预计起飞时间到，广播里传来一个沙哑但语速极快的声音，用的是联邦通用语，还带了点钩子似的口音：“各位乘客早！我是本次航班机长戈尔，今天天气不错，北境有点小气流，不过问题不大！系好安全带，咱们准时出发！保管比那群慢吞吞的火车快得多！”

　　话音未落，引擎的轰鸣声骤然加大，飞机在跑道上开始加速。

　　这加速感异常直接猛烈，推背感十足，让人本能地紧紧抓住座椅扶手。

　　飞机离地那一刻，几乎是猛地向上蹿去，林续感到耳膜一阵压迫，胃部也跟着一悬。透过舷窗，地面在快速倾斜、远离。

　　这仅仅是个开始。

　　正如伊戈尔所夸赞的，猎隼机长戈尔的操作风格极具个鸟特色。

　　或许是基于鸟类天生的飞行本能和空间感，他驾驶飞机穿梭在云层与气流间，异常灵活，甚至可以说……过于灵活了。

　　遇到气流颠簸时，他很少选择绕行或平稳穿越，而是常常做出小幅但突然的爬升、俯冲或侧倾来应对，仿佛这不是一架载客的螺旋桨飞机，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整个机舱时不时传来各种惊呼和闷哼。

　　林续紧紧闭着眼，努力对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眩晕和恶心感。他能感觉到旁边的古珂身体也绷得笔直，翅膀紧紧收拢在身侧，喙抿成一条直线。

　　“各位！坐稳咯！前面有个小气旋，咱们稍微绕一下，顺便让你们看看下面冰裂谷的景色！”机长兴奋的声音再次响起。

　　接着飞机就是一个超过六十度的倾斜转弯。

　　林续觉得自己像个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的布偶，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咬牙把涌到喉咙口的酸水咽了回去,旁边似乎传来古珂倒吸冷气的声音。

　　航程只有三小时，但对林续来说，漫长得像三个世纪。

　　当飞机终于开始下降，起落架放下的震动传来时，整个人几乎要虚脱了。

　　降落过程同样精彩，飞机像打水漂的石片一样在跑道上弹跳了几下，才歪歪扭扭地停稳。

　　引擎熄火，除了部分鸟类乘客在欢呼外，其他乘客脸色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呈现出一片劫后余生的寂静。

　　林续脸色发白，额头冒着冷汗，解开安全带的动作都有些发抖。

　　他看了看旁边的古珂。

　　大企鹅的状况看起来……并不比他好多少。

　　古珂此刻眼睛有些茫然失焦，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座椅靠背，胸前羽毛随着急促的呼吸激烈起伏，翅膀僵硬地搁在身体两侧。

　　安全带解开后，他依旧维持着坐姿，一动不动，仿佛灵魂还在刚才那趟疯狂的空中之旅中飘荡，没能跟着身体一起降落。

　　林续看着他这副罕见的、近乎痴傻的模样，身体的不适都奇异地消散了不少，顺利转为了一种看到别人不好过自己的难受也被疏解了的幸灾乐祸。

　　他轻轻碰了碰古珂的翅膀：“古珂？到了。”

　　古珂浑身抖了一下，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林续，眨了眨，又过了几秒，那层茫然的薄雾才渐渐散去，恢复了平日的清明——虽然还带着一丝残余的恍惚。

　　“林续先生……”他的声音有点干涩，“……我们到了。”

　　“嗯，到了。”林续站起身，腿还有点软，“走吧，去拿行李，还得等伊戈尔。”

　　古珂动作略显迟缓地跟着站起来，走了两步，身体还微微晃了晃，才重新找回在地面行走的平衡感。

　　他们随着其他脚步虚浮、骂骂咧咧的乘客走下舷梯。

　　远处连绵的白色冰原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北境的空气清冷干冽，带着冰雪气息，
　　猛地吸入肺里，让林续精神为之一振，晕眩感也跟着消退不少。

　　行李领取处是一个半露天棚子，林续和古珂在传送带上拿到自己的行李，然后开始等伊戈尔。

　　头一个十分钟，林续在和古珂讨论中午吃什么。

　　第二个十分钟，林续和古珂调侃伊尔戈会不会是在机场里迷路准备荒野求生。

　　第三个十分钟，林续开始考虑是不是该联系机场工作人员全站播放广播寻找丢失北极熊了。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行李领取处的入口。

　　古珂拍拍林续，认出那人是伊戈尔。

　　半人形态的伊戈尔。

　　这是林续第一次亲眼看到伊戈尔的半人形态。

　　身高都快跟古珂一样高，肩宽背厚，肌肉的轮廓在衣物下清晰可见，将身上那件普普通通的红黑格子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撑得满满当当。

　　深邃的眉眼下眼窝微陷，冰蓝色的眼睛澄澈却有些涣散。金发在冰原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泽，浓密而凌乱，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以人类审美来看，这张面孔极具吸引力。

　　但此刻，这张帅脸的主人状态显然极差。

　　脸色苍白，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额头，脚步虚浮，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声音含糊，带着浓重的、林续完全听不懂的口音——感觉像北极熊的语言，音节短促，喉音很重，语调起伏夸张。

　　看到林续和古珂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痛苦地眯起。古珂见状叹了口气，去行李区翻找伊戈尔的行李箱。

　　伊戈尔摇摇晃晃地朝着林续走来，在距离几步远时，终于支撑不住似的，向前一扑——

　　林续下意识想躲，对方速度其实不快，但看那架势是真的腿软。

　　最终还是心软地没躲，于是伊戈尔半个人扑在了他身上，林续手臂勉强撑住旁边的行李推车才没被完全压倒。

　　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搁在林续肩膀上，闭着眼，继续用熊族语言叨叨着，语速飞快，情绪激动。

　　林续僵着身体，无奈地看向古珂。

　　古珂看着挂在林续身上的伊戈尔，黑色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无语两个字。

　　他叹了口气，尽职地翻译道：“他在说：‘林老板你这是要我命啊，这哪里是坐飞机，这是上刑啊……我的胃，我的脑袋，我的灵魂都要从耳朵眼里飞出去了……我今天怕不是就要这样交代在这里了……我还没对象，还没结婚，钱也没花完，我不想死啊……林老板，救救我，给我个痛快吧……’大致是这些内容。”

　　林续：“……”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撑住伊戈尔沉重的上半身。

　　“伊戈尔，你先站好。”

　　伊戈尔，勉强用那双无神的冰蓝色眼睛看了看林续，哼哼唧唧地又看了看古珂，继续用熊族语言嘟囔。

　　古珂面无表情地继续翻译：“他说：‘站不稳……地面在转……古珂你这混蛋，选的什么航班……我要告诉我爸……’”

　　林续拉开衣服口袋翻药，为了以防万一，他带了晕机药出门，原本是给自己准备的，没想到自己撑住了，虽然也够呛。

　　从里头倒出两粒，又去机场饮水机里打了杯水，一起递到伊戈尔嘴边。

　　“张嘴，吃药。”

　　伊戈尔迷迷糊糊地照做了，就着林续的手把药片吞下去，又灌了几大口水。然后摇摇晃晃地倒在古珂肩上，不动了，嘴里还在含糊地哼哼。

　　主动接住好兄弟的古珂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又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吃的药起了作用，伊戈尔终于缓过劲来。

　　他晃晃脑袋，站直身体，甩了甩那头金发，冰蓝色的眼睛恢复了点神采，虽然脸色依旧不太好。

　　“活过来了……”他用联邦通用语嘟囔着，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林续和古珂，有点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那老隼……名不虚传。下次我自己来一定坐火车，慢点就慢点。”

　　林续怀揣仁慈没有提醒他，返程的路他和古珂买的还是机票。

　　虽然这对他自己来说可能也不是好消息。

　　三人离开机场。

　　古珂联系了家里，很快，一辆由驯鹿牵引，带篷的宽大雪橇车飞驰而来，停在机场外的冰原路上。

　　乘坐雪橇车又是另一番体验。

　　驯鹿跑得很稳，铃铛声在空旷的冰原上清脆回响。

　　视野所及，是无边无际的白，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在雪地上折射出细碎的钻石般的光芒。远处有隐约的冰川轮廓，近处能看到覆着厚雪的低矮灌木。

　　空气冰冷洁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凛冽的刺痛感，让人头脑清醒。

　　大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前方出现了建筑的轮廓。

　　企鹅聚集地坐落在背风的山坡下，紧邻一片未封冻的、冒着丝丝寒气的海域。

　　聚居地入口处伫立有一座用大块寒冰雕琢的冰雕，轮廓抽象而庄严，大致能看出是只合拢双翼、低头俯视的巨鸟——古珂介绍说那是冰神。

　　冰雕周围散落着一些已经冻硬的浆果和小鱼，似乎是日常的供奉。

　　聚居地的房屋大多低矮敦实，用当地开采的岩石和巨大的冰块混合垒砌而成。拱形屋顶弧度平缓，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建筑顺着地势和某种内在的脉络错落分布，中间留出宽敞的、被踩踏得坚实的雪道。

　　许多房屋的外墙上，用天然矿物颜料绘制着简洁的图案：波浪、鱼类、星辰，以及各种姿态的企鹅形象。

　　在聚居地中央偏高的位置，有一片格外开阔平整的冰面广场，那就是祭祀的核心场所。广场中央是一个用黑色火山岩和纯净冰块交替砌成的圆形祭坛，高出地面约半米。

　　祭坛周围立着几根高矮不一的冰柱，上面似乎也刻有纹路。即便没有仪式，那里也显得肃穆空旷。

　　大大小小的阿德利企鹅在雪道上行走、交谈，偶尔还混了几只别的品种企鹅，林续对企鹅种类不熟分不太清。幼崽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他们大多以原型活动，黑白分明的身影在白色的冰雪背景下格外醒目。

　　雪橇车在聚居地入口的牌坊处停下。

　　还没等林续他们下车，一阵欢腾的喧哗声传来。

　　“古珂！是古珂回来了！”

　　“大哥！大哥这边！”

　　三只企鹅从里面摇摇摆摆地迎了出来。为首的一只体型比古珂稍小，羽毛颜色更深，喙部边缘有岁月的痕迹，眼神沉稳中透着激动——应该就是父亲古冰托。旁边两只年轻许多，羽毛光亮，眼神活泼，一左一右簇拥着，是弟弟古宇和妹妹古霓。

　　“父亲！古宇，古霓。”古珂走下车，语气在林续听来甚至有点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古冰托微微踮脚，用翅膀拍了拍古珂的肩膀，目光落在了林续和刚刚下车的伊戈尔身上，尤其是在看到林续时，眼中闪过好奇。

　　“这两位就是……”

　　“这位是林续先生，此次是应我邀请，前来进行文化考察。”古珂介绍道，语气正式。然后又看向伊戈尔，“这位是伊戈尔，我的好兄弟，你们都认识的我就不多话了。”

　　伊戈尔已经恢复了精神，变回了原型。

　　庞大的北极熊友善地挥了挥爪子：“古伯伯好！我又来打扰啦！”

　　古冰托笑道：“伊戈尔啊，长这么大了！欢迎欢迎！”他的目光主要还是在林续身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尊重和探究。

　　“林续先生，欢迎您来到我们这冰原小地方。古珂在信里提过您，非常感谢您能来参加这次的仪式，也谢谢您平时对古珂的照顾。”

　　“古伯伯太客气了，是我叨扰了。”林续微笑着回应，“古珂在工作上非常出色，是我得力的助手。”

　　这时，古宇和古霓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

　　古宇好奇地打量着林续，古霓则比较害羞，躲在哥哥身后，但又忍不住探头看。

　　“林续先生是吧？我是古宇！常听大哥提起您！”古宇性格显然更外向，“这位是伊戈尔大哥！好久不见！哇，你还是这么……大只！”他比划了一下。

　　伊戈尔哈哈一笑，小心控制着力道轻轻拍了拍古宇，把小企鹅拍了个趔趄：“小古宇也长高了嘛！”

　　古霓小声地叫了声“林续先生好，伊戈尔大哥好”，然后又缩了回去。

　　“别在门口站着了，冷。”古冰托招呼道，“住处都安排好了，就在我们家旁边的两间客屋，已经收拾暖和了。来，行李给我们。”

　　说着，他和古宇、古霓不由分说地接过了林续和古珂的行李，热情地引领他们走进聚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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