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淡 慢慢忘

　　国际班的备考课程中，听力、阅读和写作均由中教负责，唯独口语课，学院派出了一位地道的“外援”——来自澳洲的金发小哥Max。

　　这位小哥的年龄始终是个谜。西方人的外貌总给人一种年龄错位感：十几岁像二十出头，三四十岁看起来仍似青年。Max无疑拥有着外国人得天独厚的优势：深邃的眉眼、高鼻梁、厚嘴唇，再加上一头蓬松的金色卷发和笑起来露出的一口小白牙，让他看起来就像从青春电影里走出来的角色。

　　Max欣赏舒菡，这件事人尽皆知。更何况外国人表达情感的方式直截了当，并不拐弯抹角。从第一节课开始，舒菡就成了必被点名答题的人。果然优秀的人，都会得到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国籍的喜欢。

　　舒菡却对此泰然处之，每次起身应答都落落大方。大概是从小到大遇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关注，也练就了如何见招拆招、从容应对的本事。追求者中，有人知难而退，也有人锲而不舍，她都一视同仁。

　　这节口语课上，MAX在黑板上罗列了许多描述人物的词汇，随后布置任务：用五分钟准备，介绍一位让你印象深刻的人。

　　印象深刻的人？

　　一张熟悉的脸孔在泠夏伊脑海中瞬间浮现。辰枫……辰枫……这个名字像走马灯般不断旋转，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直到Max提醒时间还剩一分钟，泠夏伊才强行让自己从灰暗的记忆中抽离。她转而搜寻生命中那些曾带来欢笑的片段，忽然想起了小学时那位堪称“奇葩”的同桌。她迅速按照MAX教授的描述人物的方法，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MAX的点名方式向来随性而别出心裁，每次上课都不同，抽签，随意叫一个姓氏首字母，连击鼓传花都试过。用他的话来说，机会随时降临，人生本就充满了刺激与挑战。

　　泠夏伊虽觉得多此一举，但也心存小小期待：“这次又搞什么花样呢？”抬头间，只见MAX随手抄起一张废纸，利落地揉成团，转身背对教室，信手向后一抛——

　　动作行云流水，泠夏伊还来不及反应，全班爆发出一阵大笑。纸团之神没有命中任何“幸运儿”，而是孤独地落在走廊过道上。

　　“反正每个人都要上台，”泠夏伊心想，“何必多此一举。还不如速战速决。” 她俯身拾起离自己仅一步之遥的纸团。

　　这个出乎意料的主动举动，让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笑声短暂地停滞了一瞬。几道略带诧异的目光投向她——这个平时总是安静待在一旁、甚至有些疏离的女孩，竟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终结了这场小小的悬念。

　　她没有在意那些目光，握着纸团，坦然走向讲台，开始讲述她小学同桌的趣事。

　　她的叙述平铺直叙，并没有太多高低起伏，但里面的主角自带喜感，引得台下笑声不断。景筱瑜笑得尤为夸张，起初还捂着嘴憋笑，后来干脆笑得趴倒在桌上不能自已。泠夏伊心下诧异，自己临时起意的普通故事，真有这么好笑？

　　MAX做了简单点评后，示意泠夏伊把纸团丢给下一位幸运儿。她正要抬手，景筱瑜却一个箭步冲上来，主动接过了纸团。

　　MAX带头鼓掌，赞赏今天的课堂气氛，学语言正是需要这样的主动。

　　在大家的掌声中，景筱瑜忍住笑讲了开头：“我原本准备的人不是他，不过听了夏伊的故事，也让我想起了他——我的高中学长……”

　　原来如此！

　　景筱瑜下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过来握住泠夏伊的手，激动地说：“真没想到！原来你的小学同学，竟然是我的高中学长。”

　　舒菡闻声转过头，嫣然一笑：“你们说的是不是吴敌？”不等两人从惊讶中回神，她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他是我的初中同学。”

　　景筱瑜拍案惊奇后，手指在泠夏伊和舒菡之间来回比划：“所以，你的小学同学……是你的初中同学……也是我的高中学长。”她再次笑到不能自已。

　　MAX听不懂中文，在一旁茫然不解，班长汪晞文及时作了简单的翻译，他恍然大悟，这才了解到其中的关系。他笑着对全班，教大家这种情况下可以用一个句子形容：“The world is so small.”

　　Exactly！The world is so small.

　　三个女生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早在多年前就将她们的命运悄然串联。

　　“叭嗒”一声，景筱瑜的水杯又亲吻了地板。大家习以为常，头也不抬地继续做题。景筱瑜努努嘴，脸上写满了无辜。舒菡向这位“掉东西女王”投以同情的目光，再与泠夏伊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无奈摇头。

　　突然，刺耳的警铃声毫无征兆地尖啸而起，回荡在偌大的教学楼间。

　　“火警！快跑！”只听汪睎文大喊一声，立刻指挥大家撤离教室。

　　坐在后排的纪秦天和肖飏凭借微弱的地理优势，第一时间从后门冲了出去。景筱瑜反应极快，一手拉起泠夏伊，一手拽住舒菡，紧跟其后。只有小黑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慢条斯理地最后一个才踱出教室。奔跑中，泠夏伊依稀听到小黑在后面喊：“你们别慌，我在法国经历过的可比这个厉害多啦——”

　　教学楼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刚从各个楼层跑下来的，大家喘着气，一边平复呼吸，一边交换着刚才 “大逃亡”劫后余生的兴奋。汪睎文正尽职尽责地清点人数。泠夏伊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却没有发现纪秦天的身影——他明明是先一批冲出教室的。

　　这时，电梯门打开，小黑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

　　“喂，你不要命啦？这种时候还坐电梯？！”景筱瑜立刻冲上前，没好气地责备。

　　“我看风调雨顺，就坐电梯啦……”小黑话音未落，就立刻因用错成语和极差的安全意识遭到了所有人的围攻。汪睎文更是摆出班长的架势，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消防安全课。

　　泠夏伊看见郑教授、Agnes、Max和其他老师也都在场，心下稍安，看来大家都安全撤离了。只是纪秦天……她心念一动，下意识地转头，恰好看见他正站在人群的另一头，似乎也刚看到她。

　　为了安全起见，学校还是决定提前结束下午的课程。消防车也很快赶到现场，经过初步排查，后证实只是一场虚惊——警铃误报。

　　这对小黑来说无异于皇恩特赦，他兴奋地想立刻拉上纪秦天冲向球场。

　　然而Agnes的声音及时响起：“小黑，临时停课也不代表可以去玩啊。”

　　小黑立马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Agnes姐姐，你看这整幢教学楼都进不去，这个点去图书馆一定没位子了。我是真想学习，但老天不给我机会啊！”

　　“老天不给你机会，我给！”Agnes笑着说，“都去我家吧。你们刚在上听力课是吧？我正好新买了几部奥斯卡获奖电影的DVD，你们过来看电影，也算磨耳朵了。舒菡，你们也一起来。泠夏伊，你之前不是约了我下课帮你解答几个英语问题吗？正好一起过来吧。”

　　其他授课老师通常事务繁忙，因此国际班的学生有英语问题都习惯找Agnes答疑。泠夏伊本来确实约了她，但想到积攒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效率至上，这是她目前的行事准则。

　　其他人自然乐于接受这个安排，既解决了自习地点的难题，更重要的是能满足对Agnes家的好奇心。

　　唯独小黑心不甘情不愿，抱着篮球，求助式地看着纪秦天。没想到纪秦天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干脆地说了句：“走吧。”

　　Agnes的家离学校不远，步行仅十分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小区。小黑垂头丧气地跟在最后，突然，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景筱瑜呢？她怎么不见了？”

　　大家四处张望，明明出发时她还在一起。

　　泠夏伊打开手机想问景筱瑜去哪了，却发现一条未读短信，正是景筱瑜发来的：夏伊，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先走了。帮我和大家说一声。

　　当Agnes打开家门的那一刻，大家哇声一片。这个家没有过度的装修，却有一种人间烟火气。进门就能见到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正好有阳光洒进来，照在白色的布艺沙发、木色茶几和几何图案的地毯上，构成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唯一的生动是在墙面滴答作响的挂钟与餐桌上静静飘香的插花。再向周围仔细观察，会发现很多摆设都是成双成对的，透露出典型的幸福小家的温馨。

　　小黑拿起柜子上的一张男女合照，忍不住开口问：“Agnes你可以啊，男朋友够帅的。”

　　Agnes直接忽略小黑的调侃，先招呼大家在客厅坐下，“大家不用拘谨，随便坐。”说完就从冰箱拿出果汁放在一旁的餐桌上。

　　小黑又眼尖发现柜子下层放着几盒DVD，抽出来的第一张竟然是《大话西游》。“各位，不如我们看《大话西游》吧。这可是我们‘美漂’享誉全校的成名之作啊！”

　　听到这部片名，泠夏伊的心突然猛跳了一拍，手中正在倒果汁的杯子随之一颤，橙色的液体像离了群的小孩，散落在洁白的桌面，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心跳恢复正常，抽了几张纸巾默默擦干桌面，又继续低头给其他杯子倒果汁，丝毫没有留意到有一道目光在那瞬间落在了她身上。

　　Agnes立刻上前抢回小黑手中的DVD，义正词严地说：“不行！今天你们来我家是来学习的，只能看英文片。”她又打开一个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各种英文原声电影，“这里还有很多选择，你们挑吧。”

　　泠夏伊趁机把Agnes拉到一边，想尽快问完问题早点离开。Agnes接过她手中的习题册，顺手放在餐桌上，说：“等看完电影再帮你解答。你也不想现在影响大家‘上听力课’吧？”

　　泠夏伊只好作罢，走回客厅，在沙发一角默默坐下。

　　女生们挤在沙发，男生直接席地而坐，大家以最放松的姿势学习英文。窗帘将斜阳与室内隔绝，客厅的主灯也暗了下来，只剩下荧幕发出的蓝光，映照着专注或笑意的脸庞。

　　与此同时，医院长廊被单一的白炽灯光照得恍如白昼。

　　景筱瑜独自坐在冰凉的椅子上，身穿白大褂的人影在眼前不断穿行。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手中的手机被攥得汗涔涔。屏幕长久地停留在通讯录的一个名字上，那串号码仿佛有千斤重——到底该不该按下拨号键？

　　学习也可以是轻松又快乐的。看着大家开怀大笑的样子，Agnes很满意自己推荐的这部喜剧。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不到五点，她提议：“趁热打铁，不如你们再做自己修改下文书吧。我打电话叫外卖，做完刚好开餐。”

　　小黑一听又要动脑就想借尿遁。纪秦天努努嘴，示意他洗手间的方向。

　　几人围坐在餐桌前，各自从书包拿出资料，大家很快地进入状态。完成后，Agnes在一旁答疑解惑，舒菡笑称有种回到中学上家教的感觉。泠夏伊也顺便把积攒的问题问了。

　　外卖披萨送到，大家咬着披萨又看了一部电影。

　　直到算准了宿舍关门的时间，大家才起身告别离开。

　　刚刚走出了小区，泠夏伊的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电话那头传来景筱瑜极力压抑却仍带哭腔的声音：“夏伊……我在第一医院……你快来好不好？求你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