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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柳青砚从画舫二层下来时,依旧是那副眉眼含笑的温润模样,教人瞧不出半分端倪。
沈婉仪并不知晓他们二人在上头说了些什么,见二人神色如常,她也没去过问。
用罢午膳,沈婉仪吩咐芸香与兰黛带梁盈去二楼玩耍,自己则留在一楼内同柳青砚商议婚事的一些安排。
按照常理来讲,应该由男女双方的长辈全权操办,但柳青砚的双亲已逝,沈婉仪又不想父母太过操劳,于是两人也就没有那么拘礼。
如今两人婚期已定,六礼也只剩这最后一礼“迎亲”尚未完成,待到一月之后,迎亲礼完成,两人这桩婚事也就彻底成了。
前段时日纳征,沈父沈母原本想着柳青砚家境不算殷实,若是他送过来的聘礼微薄,也就不与他为难。
但当那日送礼的人礼单念了好一会儿也没念完时,沈国公府的一行人还是有些讶然。也不是说没有见过好东西,沈国公府祖上几代不是文官就是武将,好歹是历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勋贵人家,这礼单上的东西倒还算不上令人咂舌的程度。
众人惊讶的点在于,柳青砚家世一般,却能拿出这么多东西做聘礼,可见是把这些年的积蓄全部奉上了。
见到这么多聘礼,沈婉仪脸上虽端的是一贯的微笑,心里却感到困惑。
这婚事分明有名无实,这柳大人犯得上奉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吗?况且圣上还赏赐有额外的礼物,他大可不必送来这么多礼物。而且以他的家世情况,就算他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聘礼,她的父母也不会怪罪于他。
这让沈婉怡不禁思考,他做此举到底是为何?
若是为的是“赐婚”的名头,沈婉怡认为尚不及此,他的家世圣上也是清楚的,要不然也不会特意在聘礼里面添了好一些东西。
这厢沈婉仪暗自思量,旁边沈父沈母脸上的笑意已然藏都藏不住。两人看着这聘礼比城中某些富庶人家的聘礼还要体面几分,顿觉这柳大人对婉婉还是挺上心的,于是心中对这新女婿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沈婉仪想起那日的聘礼便觉得不妥,不过这也怪她没与他事先商量,现在东西已经收下了不好再退回,只好先在沈府搁下了。
沈婉仪想,若是以后和离,这些东西她是要全部还给他的,不然以后恐怕他都没有身家再娶亲了。
为了防止这种事再次发生,沈婉仪于是提议起迎亲当日的安排来。
“妾身和小女的丧期都刚满不久,此番婚事不宜大势操办,一切从简就好。”
在齐国,寻常寡妇丧期结束后再嫁,多是锣鼓喧天、大操大办的,为的是去掉前任丈夫带来的晦气,添些喜气。
但沈婉仪的这次婚事,与常人再遇良人并不相同,是以当日她并不想办得多么隆重。
“成婚之后,沈姑娘与柳某少不了要整日相对,称呼上不必如此生分,莫要让旁人听见徒生事端。”柳青砚语气温和,目光诚挚,“沈姑娘以为呢?”
柳青砚说这话时的表情十分真诚,况且这番话听上去是有几分道理,沈婉仪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便应了下来。
“那我以后叫你“阿婉”可好?”
这称呼未免太过亲近。沈婉仪微微蹙眉,她与柳青砚相见不过数面,实在不习惯这般亲昵。
柳青砚看出她的迟疑,缓声解释:“柳某并无唐突之意。只是婚约已定,日后朝夕相处,这般称呼正显夫妻和睦,往后相处时也可少些生分。”
“虽是做戏,但也要做全套,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这番话其实不用柳青砚说沈婉仪也明白。
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势必会有很多眼睛盯着,况且柳青砚还是顶着永安王府的压力来提的亲,到时两人婚后若有不睦之处,势必要被人拿来做文章。
若真到那时候,柳青砚势必首当其冲遭受波及,再然后便是她,若到时那永安王世子仍然虎视眈眈,那他们二人费的这番心思便全然白费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她,柳青砚这番话倒是肺腑之言,都说到这分上了,再拒绝便显得不太礼貌了。
沈婉仪心想,不过是“做戏做全套”罢了,一个称呼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便依大人吧。”
再后来柳青砚每次都拿着“做戏做全套”来说事时,沈婉仪才后悔不该今日答应了他。她对他所有的妥协便是从这句话开始,也是这句话让他开了个口子——窥得她心软好欺,他之后才那般得寸进尺。
柳青砚见她应允,眼底笑意加深了几分,随即接上她先前的话头,“阿婉,你方才所言婚事从简,我认为略有几分欠妥。”
“何以见得?”沈婉仪拿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显然没想到柳青砚会拒绝。
“你忘了,这桩婚事是圣上亲赐。若办得过于草率,岂非有负圣恩?”柳青砚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沈婉仪默然。
这一层她不是没想过,但她毕竟是梁钺遗孀,丧期刚满,迎亲当日一切从简也在情理之中,想来圣上也不会怪罪于沈国公府。可听柳青砚言下之意,倒似圣上早已将梁钺忘怀了一般。
不过听他提起赐婚,沈婉仪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
她为柳青砚续上茶水,问道,“说到赐婚,柳大人可否解惑,是如何说服陛下为我们二人赐的婚?”
柳青砚见她仍唤自己柳大人,垂眸浅抿了口茶,方道,“凭一道圣旨。”
“圣旨?”沈婉仪眸底掠过一丝诧异,“大人的意思是......您手中早有一道圣旨?”
柳青砚颔首,语气平静无波:“当年圣上钦点探花时,曾召见过我,当日除了寻常的赏赐外,一并赐下的还有一道空白圣旨。陛下许诺凡不违礼法纲常之事,皆可恩准。”
这话入耳,沈婉仪端着茶盏的手骤然凝住,一时竟忘了动作。
这话不可不让人觉得惊讶。
她先前隐约猜到柳青砚另有后手,却万万没料到,他的后手竟是一道空白圣旨。
一道空白圣旨,凭此物,荣华富贵抬手可得,危难时更能护身保命,何等金贵。
这样一道圣旨,他竟偏偏用来求了这桩婚事,还是一桩只有名义上的婚事,沈婉仪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不管他当日在万鹤楼说的话是真是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反正是做到了。
再加上他先前将梁盈平安送回的恩情……沈婉仪心下暗叹,这下,倒是她欠了他的。
她今日出门时还暗自在想,父亲提起他时,已全然将他视作女婿,只觉父亲对他太过上心了些。
当时出来的急,她没有说些什么,原本计划回去后与父亲商量此事,让父亲重新衡量对他的态度。
可是现在知道了圣旨一事,她今晚提及此事时便得斟酌了,她并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她也不爱欠别人人情。
沈婉仪决定今晚回去把这事告知父亲,沈国公府的人脉资源,必要时还是可以向他倾斜的。
她放下茶盏,起身又行了一个礼,感激道,“大人做到这种程度,妾身无以为报,唯有铭记于心,大人日后若有差遣,整个沈国公府万死不辞。”
柳青砚见她行礼,指尖隔着衣袖轻扶她起身,温声开口,“阿婉,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多礼。”
他说完,视线落在她起身时鬓边垂落的几缕碎发上,指尖微蜷,按捺住伸手替她拢好的念头,柔声道,“‘大人’二字太过生分,私下里,阿婉唤我青砚便是。”
沈婉仪张了张嘴,想到刚刚他说的那些话,最后,只轻声应下一个“好”字。
言谈终于又重新回到婚事上。
沈婉仪道,“虽是赐婚,但妾身毕竟丧期刚满,即使圣上已经淡忘梁将军一家,想来也不会在此事上与我为难。”
“况且一切从简,也是在为青......大人您好。”沈婉仪偏了偏头,避开柳青砚的视线,“青砚”这两个字出口,她还有些不太适应。“毕竟大人是御史中丞,若被朝堂上的政敌借此攻击,岂不得不偿失?”
“阿婉多虑了。我向圣上请旨之时,已经禀明了圣上,婚事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办,毕竟......”毕竟这是他只此一次的大婚。
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他怕惊扰了她。毕竟他的阿婉尚且不知,这桩婚事,他从未当作儿戏。
这边沈婉仪见他搬出了圣上,也不好再过多推迟,只轻声道,“那边按你说的去办,但切记不可太过引人注目。”免得落人口舌。
“阿婉放心。”
正事议毕,沈婉仪方有闲暇欣赏舫外景致。
上京城的初秋,暮色比别地来得更早些。
透过画舫的窗外望出去,日头已然西斜,漫天霞色铺展开来,橘红叠着鎏金,绘满整个天际,澄澈的湖水泛着细碎的光,给人一种暖融融的错觉。
但沈婉仪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若是此时将手放进水里,定会被冰得一颤,因为她少时就被梁钺这样捉弄过。
画舫外的风景跟着画舫缓慢游动,像是一幅流动又绚烂的秋景图,沈婉仪望着泛起涟漪的湖水,忽地想起柳青砚来自宛州朔阳,那里据说干旱季节多,每年的雨水并不丰沛,风光定与上京有很大不同。
思及此,她随口问道,““大人上次说自己是宛州朔阳人,妾身未曾去过那边,不知朔阳的风光是何种模样?想来与上京城这边的景致,该是大不相同的。”
柳青砚温声道,“确是不同,朔阳缺水,多是旱地丘坡,少见这般大辽阔水域,便是草木都多是矮小稀疏的,景致不如上京这般秀丽,不过倒也别有一番特色。”
“那你岂不是也和我一样没坐过船?你今日也是第一次坐船吗?”梁盈刚从二楼下来准备见礼,便听见二人的对话,遇见同好的热络让她连本该行的礼都抛在了脑后,连忙凑上前追问。
对话陡然被女儿无礼地打断,沈婉仪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暗暗跳了跳,她轻斥一声,“梁盈!”待后者乖乖行礼站好后,她才代女儿向柳青砚道歉。
“小女自幼言行无矩惯了,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多加恕罪。”
“阿婉,你又唤我‘大人’。”见沈婉仪有些不自然,柳青砚暗自叹了一口气,说服自己这事急不得。随后,他缓缓向梁盈招手,“无碍的,阿盈,快过来。”
梁盈瞟了一眼母亲的眼色,在得到默许之后,才踱着步子向柳青砚靠近。
他抬手轻揉梁盈发顶,回答她的提问,“我先前坐过船的。”
而且是和你母亲同船。
只不过.......她在甲板上与当时还不是你父亲的梁钺共赏风光,而我被锁在甲板下四周全是黑暗与潮湿。
“今日也不是我第一次坐船。”我和你母亲早就一起坐过船了,只不过......柳青砚望了望对面的沈婉仪,她仍全神贯注看着梁盈,怕她又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来。
只不过......她可能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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