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

　　2025年，九月。
　　余乐溪大二。

　　宁州的夏天很长，明明已经到了秋天，空气中还是浮动着燥热因子。
　　梧桐树叶落在地面，栾树有隐隐约约的红色在树间浮沉。

　　乐溪从宿舍下楼时，才刚刚吃完午饭。
　　正午的阳光有点烈，女孩半伸手去挡，结果还是有几丝日光穿过手指缝隙泄下来。

　　光华大学校学生会招新，刚刚主席在工作群里发了一条所有干部都要在一点之前到达面试教室的公告，乐溪在群内回复收到后，把手机熄了屏。
　　余乐溪在大一积极参与社团活动，去年的六月份才在新一届的部门换届上成为宣传部的部长。

　　室友宁柠是宣传部的干事，也陪着乐溪一起去。

　　路上还不忘叽叽喳喳地和她说话，“乐溪，当初你就不应该参加学生会的竞选，现在大小事这么多，咱们大二还要准备专四，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

　　乐溪沉默半刻，温柔回她：“不会的，现在事情多只是因为有些干事离职了，等这次招新结束，说不定就会好很多。”

　　宁柠看了看面前的女孩，紧紧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放手。
　　“乐溪乐溪，你怎么对什么都看得那么淡......”

　　乐溪顺势揉了揉摊在自己身上室友的头发，沉默地笑了笑。

　　宁柠很喜欢自己这个从南临来的室友，讲话总是轻声细语，打从她们开始相处起，宁柠就没见过她发过脾气，多半都是既耐心又沉静的样子。
　　而且她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特别具有攻击力的长相，而是像她的名字那样平静温缓的小家碧玉的类型，更何况她还会化妆，身材好，成绩也好，柜子里还有很多漂亮的小裙子。

　　光是这些，宁柠就喜欢得不得了。

　　两人一路上走走聊聊，终于在二十分钟之后达到了教学楼。这次学生会招新，是借用的理科楼，据说是电子信息工程学院的教学楼。

　　乐溪坐在面试的讲桌前时，目光还有些呆滞。
　　一年前她还是大一的新生，而今年的自己已经可以面试其他的学弟学妹了。
　　大一这一年她总是喜欢出去走走，也积极参与社团活动，刚开学站在讲台前她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现在却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了。

　　她学会了很多东西。
　　穿适合自己风格的衣服，学会化妆，学会控制自己的身材，她成长了很多很多。

　　乐溪端正坐在那里，旁边的副部长是个男生，乐溪大一的时候他就是副部长，结果她现在大二，他也还是副部长。
　　也算是宣传部元老级别的人了。

　　唐年看出她的紧张，还颇为照顾地凑近她的耳旁，跟她说放宽心，学弟学妹们又不是妖魔鬼怪，学姐绷着一张脸的话反而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不好。
　　还以为，所有的学生会都是像网络上所传的那样乌烟瘴气呢。

　　余乐溪听完这句话，没忍住笑。

　　她抽空看了看提问的流程，也尽量调整自己的表情，希望不要像唐年所说的那样，真给学弟学妹留下什么不好相处，难以接近的模样。

　　面试的流程很快，问题都是固定的。
　　面试表现和简历综合考量，乐溪收拾收拾手下的简历，准备回头再和干事们一起讨论。

　　“——”

　　有人敲了敲门。
　　乐溪转过头，身旁的唐年已经半站起身子。

　　“请进—”

　　那句请进刚刚说完，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个白胡子花花的老头儿露出半张脸，笑嘻嘻看向教室内的所有人。

　　“你们还招人不？”

　　唐年笑了一下，“书记，您要来我们这儿当干事啊？”

　　原来是书记，但是这位书记，乐溪入学以来就没有见过。
　　幸亏有唐年在。

　　听了此话的老头儿摇了摇头，从身后牵出一条手臂。“我来给蒋同学找点事做。”

　　乐溪盯着门边，正想轻声开口。
　　有股淡淡的苦柠香气在空气中化开，乐溪瞬间脑间倏然空白，噼里啪啦像是有烟花炸开。

　　下午和煦的日光从宽敞的窗户中照射进来。
　　强烈，而又温暖。
　　倾泻在女孩侧脸，而另一半匿在阳关中，暖黄的光线一直延伸到教室的尽头，撒在来人身上，照亮他的脸。

　　两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身上那股清淡懒散劲依旧没有变，背落拓宽阔了些，穿着一件黑色古着衬衫，脖颈上的银色长条十字架项链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
　　明明是极为痞气的穿搭，在他身上却穿出了一种干净清冷的感觉。

　　他肤色是冷白皮，被拎着手臂的过程中，冷白性感的锁骨隐隐浮现，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
　　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一出现，仍然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蒋礼也在此刻完全地进入了教室。

　　余乐溪胸腔中那颗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也在此刻重新返航，再度重燃。

　　注意到教室里诸多视线凝固在自己身上。
　　蒋礼偏过头，视线没什么表情地落在视线最前方的女生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此刻相接。
　　冷而淡的，热切而温暖的，碰撞，炸开。空气中的回忆因子在疯狂叫嚣。

　　两年不见，你还好吗？
　　这是乐溪第一个想问的问题。

　　“他呀，去年一年都在国外做交换生，今年才回来。”那位书记热情地和唐年交谈，语气也欢快，“我给他找个事做，免得他天天打游戏。”

　　老头儿指指旁边的讲台，又指指一旁侧头的蒋礼。
　　“蒋礼，来，给大家打个招呼。”

　　蒋礼听到这句话，头转过去。
　　他很听话地站在讲台前，柔软的发丝在日光下泛着嶙峋的光泽。

　　语调懒懒，像是刚刚起床的小猫。
　　可又干净澄澈，像是山涧里的小溪缓缓流过耳膜，泛起一阵又麻又酥的痒意。

　　“大家好，我叫蒋礼。”

　　——“学弟学妹们好啊。”
　　“我叫蒋礼。”

　　乐溪恍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像这样站在讲台前，脸上温柔带着笑意，像是遥不可及的月亮般让人心旷神怡。

　　空气沉静了好一会。
　　此刻应该轮到部长提问，可是那位冷静的部长一直没有开口。

　　乐溪视线凝固在蒋礼身上，几欲说不出话。
　　她被牵扯进回忆中，久久不能平静。

　　宁柠拍了拍乐溪的肩，女孩才恍如隔世般反应过来。
　　她有些磕磕巴巴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想要加入宣传部？”
　　“还有...还有...你...觉得加入宣传部的话，可以平衡好学习与工作吗？”

　　蒋礼定定看过来，漆黑的视线落在面前的女孩身上。
　　他气息短促地笑了笑，这些问题都是套话，几乎没有什么创新。

　　“加入宣传部，不仅是张书记对我的要求。”
　　蒋礼说罢，侧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张书记和唐年，声线没有什么起伏。

　　“更多的是我想要锻炼自己的能力。加入宣传部不仅可以结识更多的好朋友，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锻炼我平衡学习和工作时间的能力。”

　　乐溪听完他的话，他倒是用两三句话就把两个问题说完了。
　　她觉得自己平常概括已经很精简了，没想到有人比她还要精简。

　　简直是个概括小天才！

　　乐溪在心里偷笑，而后唐年也坐回原来的位置。

　　“那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优点呢？”

　　蒋礼眉目敛了敛，缓声开口；“优点的话，我觉得。”
　　他停顿了半刻，似乎是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乐溪眸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大一这一年在学生会里摸爬滚打，她性格也逐渐变得勇敢和开朗很多，至少不再像以前那么闷闷的了。

　　他怎么会说不出自己的优点呢。
　　他明明有很多的优点啊。
　　他成绩好，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他怎么会说不出自己的优点呢。

　　洪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老头儿极为宠爱自己的这个学生，连忙替他答。
　　“你还说不出自己的优点喔！？”

　　“我来给他说，首先就是外形好看，你看长得多帅气啊，又高，刚刚进来你们几个小姑娘没有盯着看哇？”
　　后面的干事和乐溪听完此话，默默低下头。
　　蒋礼的长相确实是很多女孩会喜欢的那一挂，酷哥的帅脸，懒懒的调，却又礼貌有分寸感。

　　所以老头说的是实话，半句也做不得假。

　　“他去年啊，去国外做了一年的交换生，今年才回来。你看看，成绩能不好吗？适应能力也不错，只要是交给他的任务啊，都能准时完成。”
　　“小姑娘，你觉得他怎么样？”

　　乐溪半晌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在问她。
　　她迟钝地点点头，所以他去年是在国外做交换生。

　　她还以为——

　　“那就好。”

　　蒋礼敛唇笑了笑，气息也不稳。
　　嗓子因为笑意浸出淡淡的哑，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又麻又酥。

　　“张老师，谢谢您。”

　　老头点点头，和唐年打了一声招呼，佝偻着背慢慢走出去。“你们年轻人相互聊着，我先走。”
　　门被咔哒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此刻，空气沉静了几秒。

　　唐年率先破了冰，勾着蒋礼的背，把他拉到自己的座位上，而他自己坐在蒋礼的身旁。

　　浓郁偏冷调的薄荷香气散进她的鼻腔。他们此时，不过一个肩膀的距离。
　　乐溪大脑上方的皮层快速地跳了跳，似乎是在提醒女孩，她的心动早已无处掩藏。

　　余乐溪不敢看他。
　　视线一直落在教室的门把手上，脸上悄悄攀上几抹红色。

　　只不过因为她今天化了妆，所以不是很明显。

　　唐年自然注意到学妹不自然的神情，主动开口介绍。
　　“学妹，他呢，叫蒋礼，跟我是一个班的，我们俩之前认识。”

　　乐溪缓缓转过头，目光所及之处，是他的侧脸。
　　蒋礼侧颜安淡，下颌线利落干净，浓而密的睫毛卷而翘，漆黑的瞳孔亮而干净。头微微转向唐年的方向，安静地听他说话。

　　视线慢慢向下，看见他嶙峋的凸起，之后是冷白而直的手臂，他手皮层薄，不用仔细看都可以注意到他手背上浅浅凸起的淡绿色青筋。

　　“奥。”
　　“学长好。”

　　蒋礼偏过头，面庞带着浅淡笑意，声线也礼貌。“你好学妹。”
　　此刻女孩的不正常自然被他观察到，蒋礼继续说：“学妹叫什么名字啊？”

　　余乐溪视线往下，心脏也颤。

　　“我叫余乐溪，快乐的乐，小溪的溪。外国语学院英语系。”

　　她声音很低，似乎是很害怕他。

　　蒋礼心下慢慢咀嚼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总让他有一种淡淡的熟悉感，连她的名字也是，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是他在记忆深处仔细翻找，却如何也回忆不起来。

　　“原来是英语系的。”他半撩起眼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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