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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城
深秋的周末清晨,沈栖迟对着空白的文档发怔。
创新作文大赛的主题是“城市的色彩”,这个看似简单的题目却让她第一次感到了笔力的匮乏。
她的世界向来由公式和定理构成,色彩对她而言只是光谱上的波长,而非某种可被描绘的情感。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林昭棠发来的消息:「作文写得怎么样了?」
沈栖迟犹豫了片刻,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最终还是诚实地回复:「毫无头绪。色彩对我来说太抽象了。」
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持续了很久,最后跳出来的是:「在校门口等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淮城。」
半小时后,沈栖迟在校门口见到了背着画板的林昭棠。秋日的晨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发梢跳跃。
“走吧。”林昭棠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不一样的淮城。”
她们穿过熟悉的街道,拐进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这里是淮城的老城区,白墙黛瓦的民居依水而建,河道里偶尔有乌篷船划过,船娘的吴侬软语随着水波荡漾。
“你看这面墙。”林昭棠在一处斑驳的白墙前停下脚步,“普通人看到的只是墙皮剥落,但在我眼里,这是时光调出的颜色。”
她打开画板,用画笔指点着墙上的痕迹:“这是雨水的印记,灰中带青;这是苔藓的生长,绿得隐忍;还有这里,砖红色从白色后面透出来,像是岁月在呼吸。”
沈栖迟顺着她的指引看去,那面原本普通的墙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她第一次发现,斑驳不是破败,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美丽。
午后,林昭棠带着沈栖迟来到一座临水的古戏台。戏台飞檐翘角,台前的水面倒映着雕花木窗,几株残荷在水面留下写意的剪影。
“今天正好有《牡丹亭》的折子戏。”林昭棠买了票,拉着沈栖迟在前排坐下。
锣鼓声起,杜丽娘水袖轻扬,唱腔婉转如莺。沈栖迟原本对戏曲一无所知,但在林昭棠轻声的讲解中,她渐渐看出了门道。
“注意看杜丽娘的水袖,”林昭棠凑近她耳边低语,“那不是单纯的白色,是月白,带着淡淡的蓝,像深夜的月光。还有她脸上的胭脂,是海棠红,不是艳俗的粉,是带着生命力的红。”
“不过从整体上看,杜丽娘不愧是昆曲中的第一美人,姿态婀娜又不失娇俏。”
沈栖迟凝神细看,果然发现那些色彩都有着微妙的不同。在林昭棠的解说下,她看见杜丽娘的衣袂翻飞间,粉蓝是春日的惆怅,鹅黄是少女的怀春,那些色彩仿佛都在诉说着无法言说的心事。
“原来色彩会说话。”沈栖迟轻声感叹。
林昭棠笑了:“是啊,每一种颜色都有自己的情绪。”
戏散场后,她们沿着河道慢慢走。夕阳西下,给白墙黛瓦镀上一层暖金色。林昭棠指着沿途的风景,如数家珍:
“这是暮色将至时的‘淮城灰’,不是单调的灰,是瓦片、流水和天空交融的颜色。”
“那是灯笼初上的‘暖橘色’,像母亲等待游子归家的目光。”
“还有菜市场里水灵灵的‘青翠色’,那是生活最本真的颜色。”
走到一家传统的菜市场前,林昭棠突然拉住沈栖迟的手:“带你去看看最生动的色彩教室。”
傍晚的菜市场人声鼎沸,摊位上摆满了各色蔬菜水果。林昭棠在一个卖青团的摊位前停下:
“你看这青团的绿,不是颜料调出来的,是艾草汁染的。这是春天的颜色,是生命破土而出的颜色。”
卖菜的大婶认得林昭棠,笑着递过来一个青团:“小林又带朋友来采风啊?”
林昭棠笑着答道:“是啊林婶,这是我同桌沈栖迟,大学霸要参加作文比赛,没有灵感就带她过来看看。哎,林婶,我买两个青团。”
林婶闻言,笑眯着眼打量了沈栖迟两晚,眼尾因笑气而带出了褶皱,显得更加和蔼。
“哟,那可厉害了,还是个大学霸,不用买了,林婶请你们俩吃,淮城的特事儿可多了,多逛逛。”
沈栖迟接过青团,碧绿如玉的团子散发着淡淡的艾草香。她忽然理解了林昭棠所说的“触手可及的温度”。
“好啊!谢谢林婶,那我带她先走了!下次有空来我家坐。”
“好~有空一定去!”林婶笑着应道。
两人挥手向林婶道了别,便牵着手一起走了。
走出菜市场,华灯初上。淮城的新区在远处闪耀,霓虹灯勾勒出摩天大楼的轮廓,与老城区的温柔夜色形成奇妙的对话。
“你看,”林昭棠指着远处的新区,“那些灯光不是冰冷的,银蓝色是梦想,紫粉色是激情,金橙色是希望。新与旧,快与慢,都是淮城的颜色。”
夜色渐深,她们坐在河边的石阶上,看灯火倒映在水中,碎成万千光点。
沈栖迟轻声说,“这么一看,淮城倒是有与平日不一样的美。像是电影里才有的。”
林昭棠歪头看她:“这哪是跟平时不一样啊?明明是某个人不爱出门,出门了也只跑图书馆,还有书店吧。那你现在知道怎么写这篇作文了吗?”
沈栖迟点点头,又摇摇头:“知道了方向,但还是不知道如何下笔。你描述的这些色彩太美了,我怕我的文字配不上这样的美。”
“那就写你最真实的感受。”林昭棠望着河面的灯火,“色彩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它就在那里,等着被真诚地记录。”
周一清晨,沈栖迟把写好的作文递给林昭棠。
“《淮城调色盘》,”林昭棠念着标题,慢慢往下读,“‘曾经我以为色彩只是视觉的感知,直到有人带我看见了白墙上的岁月,戏服上的心事,青团里的春天...’”
她读着读着,眼睛渐渐亮起来。
沈栖迟的文字理性而克制,却在这份克制中流露出更深沉的情感。
她写老墙的斑驳是“时光的笔触”,写杜丽娘的水袖是“月光的凝望”,写新区的霓虹是“梦想在发光”。
“你把我看到的都写出来了,”林昭棠抬起头,眼中闪着光,“而且写得更好。”
沈栖迟轻轻摇头:“不是我写的好,是你让我看见了那些美好,所以那些画面才显得好。”
这一刻,她们都明白有什么变得不同了。曾经的知识传递是单向的,从学霸到学渣;而现在,她们在彼此擅长的领域里互相滋养,像是两棵相邻的树,在阳光下交换着养分。
那天傍晚,她们照例一起去图书馆。经过菜市场时,沈栖迟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的晚霞:
“你看,那是你昨天说的‘暮色灰’,但今天多了些橘粉,像不像你颜料盒里的暮云色?”
林昭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惊喜地点头:“你学会了!”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少女并肩走在暮色里,一个学会了用公式解读世界,一个学会了用色彩理解人生。而淮城的万千色彩,都成了她们青春里最温柔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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